驯龙师完本——by指尖的咏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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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定诚恳道:“谢陛下赏赐。一千两百年后,多出的金币攒起来就买得起这杯酒了。”
容幽就故意又喝了一杯,说:“傅定啊,你说吧。你跟着朕,一没有钱拿,二没有偏心给高官,三还被强迫娶媳妇——当年是为什么一根筋就要推朕上这个皇位?”
傅定沉默了一会儿,说:“陛下,当年先帝和家父的故事,人尽皆知。先帝还是一位不得宠的皇子的时候,家父就已经常伴左右,一手培养出整个继位班底,倾尽家财扶持这位先帝;而先帝登基后则知恩图报,将家父提拔上帝国重臣的位置,让傅家享尽荣宠、钟鸣鼎食。君臣相得的佳话,一直是臣小时候听着的。”
容幽说:“这么说,你是想学习你父亲,也扶持出一个皇帝?”
“臣哪里是想学习,臣是不服。”傅定说,“家父为官如何,世人皆知;但他在家中几乎从不出现,甚至包括家慈逝世的时候,他也还在宫中。臣自小便不甘,凭什么像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会深受皇帝的宠信?如果是臣的话,一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容幽沉默了,他心中有所预感,只是从没有听过傅定这样清晰明了的自白。
傅定一步一步、不求回报地走来,不为功名利禄,果然为的是心中一个执念:他想要成为比傅潜更好的辅佐之臣,为此也想要证明容幽是比先帝更好的明君。
容幽若有所思,许久后叹息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赶走明亲王时,打着的旗号也是为朕着想。似乎只要明亲王还留着,朕就注定只能是个昏君。”
傅定说:“陛下当时为他神魂颠倒,不惜与群臣作对。臣当然没有别的选择。”
容幽说:“如果我不做皇帝……如果我当时没有听你们的话。他就还可以是毫无瑕疵的明亲王,你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在守护这个国家。纵然也有过过错,但是瑕不掩瑜,如果功过相抵——”
“国家法度,何曾有过功过相抵。”傅定道,“有功则赏,所以他是明亲王;有罪则偿,所以他是叛国的明亲王。”
“……”
容幽无言以对,又喝完了酒。
傅定又说:“如果他不做明亲王,陛下本可以是一代毫无瑕疵的圣君。陛下继位以来,历数种种政绩,都是世所罕见的伟业,却能在悄无声息中达成。如果不出明亲王一事,您如今应该如日中天,是千年来中兴之皇帝,也是后世的改革之君。”
容幽听完,砸了咂嘴,说:“喝完了,口渴,朕不和你说话了。”
傅定:“………………”
堂堂皇帝,竟然耍赖假装没听见。当年那个正直又可爱的小黑龙,就是跟着明亲王学坏的!
……
一小时后,酒的后劲上来,醉醺醺的皇帝倒在了寝殿床铺上。
小明叔叔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好笑道:“教你去套话,怎么你自己醉成这样回来了?”
皇帝陛下非常幼稚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接着叹息道:“酒后吐真言啊。和你说的一模一样,非得我和你闹别扭了,他才肯说真话。”
谛明将他外套解开了,在旁边一挂,顺便也解开自己衣扣。
容幽顿时警惕道:“干什么?想趁人之危?”
谛明诧异道:“我还需要趁人之危?”
容幽想了想,觉得也对,毕竟自己被小明叔叔一推就倒,真不需要找特殊机会——于是非常放松地躺平了。
谛明又说:“你儿子找你。”
容幽说:“喝醉了,谁也不见。你帮我打发了吧。”
看他这模样,谛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过皇帝的通讯器和玉玺,开始替他打发人。
第114章 心疼
一年年的热闹都一年年地过去。
6206年春, 皇长子容禹在22岁生辰上, 指挥舰队进行模拟演习时,击败了五星上将封英。
全场欢呼如雷霆,观众全部振奋起立,为皇长子热烈鼓掌。
灯光熠熠,皇长子从模拟舰桥上下来, 额上汗珠还没有擦净, 已经满面期待, 快步向着御座前走去。
他撩开帘幕, 才发现里面御座上没有人影。
容禹俊美的脸上难掩失落地问:“父皇没有看见吗?”
内务官恭敬道:“回殿下, 陛下偶有不适,先行离开了。”
皇帝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笔走龙蛇,夸了容禹四个字:少年英才。
容禹将字条收起, 问:“父皇身体如何,还是老毛病吗?”
内务官道:“臣惶恐。”
容禹便知道, 御医也还没有给出确切的诊断, 只能道:“今夜还有我的生辰宴会,父皇会来吗?”
内务官面色为难, 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御医处。
容幽从医疗检查舱内出来,脸色仍然不太好,先裹上了一件睡袍。
御医们围成一桌,面色凝重,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先劝皇帝多休息两天。
容幽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御医们劝不住他,只能看着皇帝又匆匆赶去廷议。
廷议重臣之间,第一个看出皇帝身体不适的就是财务大臣傅定,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廷议的进程,顺便将消息传给了某个人。
结果廷议还没有结束,一位戴着面具的宫廷行走就上来给皇帝耳语了什么秘密消息。
皇帝脸色一变,宣布结束了今天的小廷议。
寝殿内。
容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谛明先将他扛上了床,问:“还是疼?”
“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夸张,”容幽哭笑不得道,“谁还没有个胃疼胸疼的小毛病?”
谛明淡淡道:“神龙没有。”
容幽语塞。
谛明将手放在他的胸口,贴在他那块陈年的伤疤上,听见其中突突跳动的心脏,半晌后说:“上一个有心绞痛的神龙,便是容胥。”
圣哀皇帝。
容幽半开玩笑道:“好了,难怪都说我像圣哀皇帝,这回连小毛病都像了。”
谛明面色严肃,又说:“龙血高贵,一般而言免疫各种疾病。但是再强大的躯体,也无法免疫精神上的创伤。小幽,你从前忧思太过,到现在都还放不下。”
容幽开不出玩笑了,低头捏住了他的手臂。
谛明道:“假如是因为我,我应该当时死在朱雀帝国。”
“你闭嘴。”容幽霸道地说,“你太自恋了,小明叔叔。当皇帝本来就不容易,历代皇帝没一个能达到神龙血统的平均寿命的。我和他们一样,心里很愁不行吗?”
谛明缓缓道:“小幽,你这些年,用功太过了。”
是啊,恐怕不会有比容幽更加勤勉的皇帝了,甚至不能用励精图治来形容,恐怕要说殚精竭虑才行。
短短几年间,他又对军部实现了巨大改革,因为一些陈规旧俗的废除还引来了朱雀帝国的关注,两国看起来马上要发生一次破冰交流,这也是容幽最近更加忙碌的原因之一。
而容幽这么拼命,有一半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愧疚,因为他心安理得地与谛明偷来了这么多年;另一半恐怕是有所预感,也想要早一点卸下这个重担。
容幽深吸一口气,捏住了谛明的脸,认真道:“生生死死的,你应该都能看惯。你连自己的死都能坦然面对,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还放不开?”
“不一样。”谛明说,“你不一样。”
容幽想起当年自己假死的时候,谛明生气到显出了龙影,差一点要将整个帝国中心全部毁灭,还好是黎耀亲王将他给拦住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收拾残局。
容幽的语气软了下来,说:“小明叔叔,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想和你一起死,就这样算了吧。”
谛明道:“病痛不同。小幽,你可以抽时间去朱雀帝国进行手术。”
提起这个手术容幽就生气,说:“你为什么不再进行意识投射了,嗯?你不做,我也不做。万一过了二十来年,留我一个人,你要我继续在孤家寡人的位子上坐多久?”
谛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
结果容幽虽然获胜,却更生气了,怒道:“就算这样,你都不愿意去做意识投射?!”
谛明低头看他,温和道:“一起死,也不错。”
皇帝都33岁了,明亲王还是有本事一句话把他惹怒,真是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以解心头之恨。
但是听到这种决定,容幽虽有怅然,更多还是释怀。
大抵就像一个孩子做错了事,即便没有人处罚他,他内心还是不安,所以就会努力多做功课,直到找到机会处罚自己为止。
夜间是皇长子的生辰庆典。
皇帝给大儿子送了艘旗舰,得到了容禹一个很长的拥抱。
虽然很想和养父多说两句话,但容禹知道今晚毕竟正式,自己需要做很多应酬,便先行告退了。
而容幽原以为庆典的中心会是这个优秀的儿子,但没想到一个两个还是要来找自己——大约是因为到底惊动了御医处,几个小时内,皇室内部和近臣们都已经知道了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
先来问询的是哥哥姐姐,一幅要弥补小弟的模样,平日里都是道貌岸然的亲王和长公主模样,到这时就送的都是吃喝玩乐,好像生怕容幽平时没有娱乐活动似的,就差给容幽扩张一个后宫出来了。
容幽哭笑不得道:“谢谢,朕还不需要。”
容昭半开玩笑道:“唉,早知道前几年就不劝陛下了,谁知道矫枉过正,现在陛下是工作狂魔……我看的也挺难过。”
她的愧疚是真的,但不是为了这点小事。
容幽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关这点事,胃疼而已,大概是因为我吃的不规律,养几年就没事了。”
容昭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容青毕竟睡了几年,与容幽不熟悉,只能微笑看着。这让容幽隐隐感到难过,问:“封英将军还好吗?”
容青道:“他很好。”
容幽说:“朕便不召见他了,还请皇兄好好照顾着他。”
容青点了点头。
皇帝不是不想见封英,只是他现在不适合见他——皇帝已经接近一年没有召见过封英了,只是在今天的模拟战场上远远地看了一眼。
大约是因为“不再受宠”,封英身影落寞,只是眉眼间还依稀带着当年的锐利,不改其锋。
从容禹的生辰庆典上回来,容幽长吁短叹。
谛明问:“怎么?”
容幽说:“我大概是真的老了,看见这些小年轻闹生日,居然觉得自己完全玩不动了。”
谛明好笑道:“小家伙,你在我面前说自己老?”
容幽:“……”
“不必羡慕他们。不如我明天把你绑架走,去哪个游乐园你说了算。”谛明又说。
容幽怒道:“小明叔叔,我俩到底谁更幼稚!”
谛明笑而不语,半晌后说:“行了,早点休息吧。过几天还有红晶战争庆典。”
容幽又叹气了,说:“怎么事这么多,每天规规矩矩的不行吗?”
“你做个昏君,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谛明道。
容幽吐槽说:“谢谢您了,当年是谁教了我这么多东西的。我现在想昏也昏不出来了。”
谛明微笑道:“昏君还不容易?这里有我,有床,我可以帮你昏上一个月。”
容幽顿时寒毛倒竖,说:“我们都两个老人家了!能不能别这么色情……”
“这要怪你,明知道自己老了,为什么还保持这么可爱。”谛明叹了口气说,“麻烦你躺好,不要再来卖萌了。如果我吃了你,勿谓言之不预也。”
容幽于是知道,他还是顾及自己的老毛病。
换在十年前,小明叔叔岂有先行警告的道理,都是反过来先装绵羊,熄了灯才会露出狼尾巴来。
夜间,容幽恍惚间做了个梦。
他夜半惊醒,在黑暗中沉思了片刻,见到身旁的谛明还在沉眠,便悄无声息地下了床铺。
这些年他也习惯了屏退寝殿中所有宫人,此刻只能独自摸索着找到鞋,向外走去。
他找到书房,只小心地点亮了一盏灯,并取出一张圣旨——以纳米纤维制作、能够储存上千万年的纸页,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遗诏。
假如他意外驾崩,未能交代后事,就着皇长子容禹继位。财政大臣傅定、科技大臣方存仁为其左右辅佐重臣。假如当时容禹年纪小于25岁,亲王容青和长公主容昭可垂帘听政,帮扶左右。
遗诏写到这里,容幽还想要交代如何处置自己的宫廷行走“白汀”。但是握笔想了又想,停了又停,这张诏书上竟写不下“白汀”这两个字。
——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何德何能被写进传位的遗诏里?
——明亲王当然可以,但是白汀不能。
容幽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发颤,呆坐在原地片刻。
忽然,书房里又亮起了一盏小而温暖的灯光。
谛明将装着玉玺的盒子轻轻放在容幽面前,道:“怎么不写了,是在找玉玺?”
第115章 送行
6221年初秋, 容幽登基以来, 大朝首次被中断。
因为皇帝再次病倒,这一次情况并不乐观。
御医处通宵灯火,世界各地的顶级医师被一齐征召,帝国各地军事活动暂停,贵族寄子全部召回龙卫二, 皇宫禁军彻夜待命。
几位阁臣住在偏殿, 按律为君王守夜, 因为年纪都不老, 所以还能撑得住。
皇帝不让任何人侍疾, 只肯听御医的吩咐检查和吃药,身边只有一个宫廷行走在照顾。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最重要,所以没有任何人提出意见。
容幽开始通体发烧, 龙鳞偶尔在颈侧出现一会儿,心口的疼痛变成了一件令人习惯的事, 甚至没有再引起他的注意。
他日日夜夜地做梦, 时常梦见一些过去发生过的事,还有曾经以为会发生的事。
他恍惚间也梦到过自己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注册驯龙师, 然后偶遇了只手遮天的明亲王,又和他谈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醒过来的时候,他对床边的谛明笑道:“你为什么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接着容幽意识到床边的谛明没有戴面具——自己还是在做梦,梦到的是当年的明亲王。
而明亲王站在龙血形成的血泊中,说:“小幽, 为什么你对天下都温柔,只对我一个残忍?”
容幽于是又惊醒,这回是真的醒了。
床边的谛明捏着他的手腕,说:“又做什么噩梦?”
容幽虚弱地说:“你又把我吃了。”
谛明戏谑道:“不是美梦吗?”
这时的容幽已经没有精神和他吵嘴了,只是侧躺在枕头上,眼神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说:“给朕端茶递水来。”
谛明起身给他喂了两口水。
容幽一脸满足道:“我老婆从没有这样乖过。”
谛明笑了起来,也没有反驳他,说:“我帮你把项链摘了,睡了这么久,也不嫌硌?”
他指的是容幽一直贴身挂着的项链,上面串着两人各一片护心鳞。容幽的黑色龙鳞很小,而谛明的青色龙鳞又大又亮。
容幽说:“不给你,我要带走。”
说完,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充满了死气,便补充道:“等你不在的时候,我要藏起来的。”
正午时候,谛明是不在的。
因为外面轮值的阁臣会进来给皇帝读一天的奏章,汇报一下帝国里发生的事情,顺便侍个疾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
今天轮值的是财政大臣傅定,他也是皇帝的老朋友了,坐在床边翻了翻内阁准备好的文书,说:“全都是好消息,陛下想要听哪个?”
容幽嫌弃道:“朕都做了二十多年皇帝,还当朕是愣头青。这种东西,不听也罢。”
傅定便在床边静静坐了片刻,说:“陛下。”
容幽等了一会儿,只感觉头晕目眩,还是没等到傅定要说什么,便道:“什么?”
傅定走上前,将容幽扶起来一些,然后半跪在床沿,用毛巾为他擦拭鼻血。
这时容幽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说:“没什么感觉,叫御医吧。”
御医很快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几位皇室成员。
容禹来得最快,甚至顾不上风度礼仪,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皇帝床前。
这时候的容禹也成年已久,为皇帝分担过不少政务。这些天皇帝病倒的时候,主持朝政的便是容禹。按律,他身为皇太子是可以在御座上主持小廷议的,但他坚持坐在御座的下手位置,表达自己仍是皇帝的臣子在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