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完本——by飒飒和银筝

“这次的谈判，也许会带来银河联邦社会成分的又一次变革。”克林说，“所以，您们将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跟政治家谈判，跟军人交流，跟学者进行辩论，还要进行许多次记者招待会……您跟乌玛老总长他们，都在创造着历史，整个银河系的目光都会投到你们的身上。”他转头看着烈火，“在这个时刻，您竟然还有心思去担心翎毛的感情纠葛？”
烈火微微吃惊，他当然不希望克林就此察觉到翎毛身上的秘密，正想说些什么掩饰过去。却看见克林那双深棕色的眼珠子正定地盯着自己，眸子的光芒有着洞察一切的同情。烈火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受人同情的滋味，陡然之间，他有些迷惑了。
“在我们的文明中，有一个古老的神话。”克林突然轻声说，“我们星系的恒星，在神话中被叫做‘风焰’，人们认为，它是一架由主神拉格驾驶的，由火和风组成的，最光辉灿烂的神车。
“拉车的是一条双头巨蛟，它有着金灿灿的鳞片，无穷无尽的神力。只有它的鳞片才能承受火焰的酷热和风的疾烈，才能拉动这辆神车，每天从天空的一端飞驰而过，给大地带来光明和温暖。
“双头巨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将车子拉过天空。它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它可以看尽地面上的鲜花盛开，山川起伏，生命日夜繁盛，生生不息地歌唱神明的恩赐。”
烈火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克林还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而且在他本人来说，也不耐烦听什么神话故事。但是克林的声音变得跟平素简短刚毅的军人声气不太一样，里面有某种东西让烈火感到不安。他凝视着克林，静静地听他讲下去。
“那些歌喉中，最美的是由一位耳际生着蔷薇色鳞片的姑娘唱出来的。她的歌声富有穿透力，无论双头巨蛟的两个脑袋转到哪一边，它都能听到姑娘的歌声，歌唱它的脚步掠过大地，生发出如此美好，如此奇妙的文明。
“双头巨蛟爱上了那个姑娘，它拉着神车飞奔过天空的时候，目光总是会被她吸引。终于有一天，他化身成一个英俊的男子，乘天神睡着的时候，去向那位姑娘求爱。
“姑娘不知道这个英俊的男人就是拉神车的双头蛟，但是她喜欢他凝视着自己的热烈目光，也理解他清晨时分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哀伤。她悄悄地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亲爱的，让我去山顶上采集风焰神车照射过的鲜花。那些被花露染过的鳞片能在夜晚中放光，这样，你白天黑夜都能一样的看清楚我的容颜了。’
“双头巨蛟决心要满足自己心爱的人的一切愿望，它因为长着两个头，所以能够将光照送往相反的地方。因此，每当它掠过天空的时候，它就悄悄地从神车上叼下两簇风火，双头摆开，向四面八方送去火热的亮光。这样，高山就上开满了饱含光明的鲜花，每一位姑娘都可以用花汁染亮自己的鳞片，迎接自己心爱的情人。
“不久，天神发现了它干的蠢事，警告它说：‘傻瓜，你是永恒的神明，怎么能够相信转瞬而逝的爱情呢？’但是双头巨蛟不听，它有两个头，因此它比一般的神明想的更多，也更加的富有感情。它相信热烈的爱情胜过永恒的神力。
“天神生气了，决定要惩罚它。他在花朵上洒下了毒药，当双头巨蛟去吻那被花汁映亮的美丽鳞片时，毒药发作了，将它的四只眼睛全部毒瞎了。
“它再也瞧不见它心爱的姑娘了，但是它依旧忘不了它热烈的爱情。因此它在拉着神车飞驰过天空的时候，依然不会忘记叼下两簇风火，双头摆开，向四面八方送去火热的亮光。”克林看着烈火，结束了故事，“在大宇航时代，我们早就懂得了天空中出现两颗恒星，并不是因为什么双头蛟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们星系的恒星带着一颗伴星。但是，这个神话依旧代代流传，因为构成文明要素的不仅有科技，有社会，一样也需要有诗意。”
“你是想说：我不该去影响翎毛的感情？”烈火皱起眉头，不悦地问。
克林看着他的目光更加的深切了，他低沉地，象在警示什么一般地回答道：“不，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古老的神话时，觉得非常奇妙。一个世界的改变，竟然是维系在天神所瞧不起的‘转瞬而逝的爱情’之上。”
烈火毕生之中，没有经历过这样震惊的时刻，他想象不出来为什么严谨正直的军人克林，居然会对自己讲这么一个虚幻的象是骗小孩子的神话故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神话中的某些意象成了他解不开的魔咒。甚至于在他率领代表团，登上“查理曼”空间站的港口，在港口发表友好演说的庄严时刻，也没办法将心思集中在自己所做的伟大事业之上。他一眼就在欢迎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吊儿郎当鼓掌的家伙，他长吁一口气，毫不意外地听见了身后不远处，垂下头望着脚尖的翎毛咚咚的心跳声。
他忍不住扫了一眼站在翎毛身前挡住人群视线的克林，脑海中又响起了他那句象是箴言一般的结束语：
“一个世界的改变，竟然是维系在天神所瞧不起的‘转瞬而逝的爱情’之上。”
第47章
翎毛与林椎隔着在港口广场上汩汩滔滔的人潮遥遥相望，立刻都有某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头划过。翎毛硬硬地埋下脑袋，胸口堵得发痛，也不敢再抬一下眼睛，他本能地知道：队长正在象所有欢迎致意的人一样，对着他们的代表团舰队欢呼鼓掌。但是他极其害怕再看见林椎那种礼节性的笑容，那种笑容的目光深处，没有他的存身之地。
林椎挤身在欢迎的人群中，打扮得象个来看热闹的港口安保人员。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就出现在翎毛的面前，他太了解翎毛了，知道在这个时候见面，也只不过是让那个小傻瓜白白地添一段心事。但是在电视里看到自由联盟的舰队已经进入空间站港口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飞快地从飞船联赛的驻地酒店内要到了一张礼宾卡，驱车来到了港口，溜进了小斯特朗的随员队伍中。
他在来港口的路上曾经为自己找了一段借口：只要自己出现在翎毛面前，就是在给烈火添堵。但是当他站在人群之中，目光闪电般地摄住走出舱门的那个修长而萧瑟的身影时，心脏立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如果当时他手中有枪，那就不止是想要给烈火添堵，而是给代表团中那些微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的自由联盟成员，特别是那个浑身散发着纯金色光芒的和平圣徒的脸上来一梭子；又或者是给挡在翎毛之前，不让他多接触人群的那个铁灰色的鳞甲动物脑袋上来一枪托——林椎暴怒起来的时候，无差别扫射的范围是相当惊人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翎毛，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几乎快要固化了，变成冰裂一般的嘶吼。
难道因为他胆怯，愚笨，整个宇宙的人就能都把他看成一件物件，漠视他的痛苦了么！
翎毛看起来瘦得多了，精神也不好。空间站的天顶为这个银河联邦公开的盛会选择了艳阳高照的天气，和煦而不刺目的人造日光金灿灿地洒在港口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正因为有这样美好的日光照耀，翎毛眼睑与嘴唇间的青灰色便更加明显了，绿色的眼眸黯淡得象是一潭死水。他身着自由联盟绿黑两色的军装，静静地躲在高大同伴的阴影之中。连那双青铜色的大翅也收得紧紧的，在港口为迎接嘉宾而发射的四十一响礼炮声中，又象拂动，又象是颤抖。
林椎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带着微笑走上礼台，准备发表演说的烈火。暗自考虑着自己的某些计划应该要提前进行，而有些行动也许不得不押后……但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嘈杂，他的心思太乱，没办法思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片青绿色的身影之上，咬牙切齿地想：笨蛋，抬起头来瞧我一眼啊。老子就在这里，你怕个鸟啊……小斯特朗也在港口的欢迎仪式上看见了林椎，不久又听说他加入了自己的随员群，很是高兴，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拉到了自己的专车里，说：“反正你也是晚宴礼宾，就跟我一起出席今晚的外交晚宴好了。菲比还想跟你再聊聊呢。”
林椎不耐烦地说：“我就是个陪席的飞船赛手，跟你们这群政客的主席位沾不上边儿。别把我当你的私人幕僚使唤。”
小斯特朗并没有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头，自顾自地说，“好了，你可以使用我的私人接待室。菲比私底下介绍了军政府里的好几名将军和高官过来，都想见见你呢……”他靠近林椎，在耳际悄声说：“巡航联赛的副主席桑杜拉?辛德斯，是菲比军校的老同学。他今天晚上也要参加外交晚宴……他跟自由联盟的代表团下榻在同一间酒店，第四层空间的‘德里花园’……我在那里也定了一个套间。你到时候可以跟他好好地聊一聊……”
林椎的目光闪了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总算尽参谋随员的责任一样，跟他谈起自由联盟的几名谈判代表来。他在银河联邦中走南闯北，对于许多种族的风俗文明都有着相当的了解。小斯特朗初次参与这样重要的政府谈判，实在需要他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幕僚。他听见林椎很不正经地建议他“好好奉承军事领袖烈火的装叉心理”，又笑又气。
“菲比认为他是个锋芒毕露的对手，这种人一般软硬不吃，心理上非常敏感，奉承可能会适得其反。”
“羽人文明是个温和内向的文明，烈火的野心家心态算得上是人格变异，在心理与精神上，都会出现先天性的不足。因此出人头地之后，如何不动声色的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态度，是他最重要的心理支持。”林椎恶毒地说，“所以你的那套上流社会的礼节做派用来对付他刚刚好，他会被你的博学多识与彬彬有礼迷惑住的。”
小斯特朗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只要忽略林椎的辛辣腔调，他的建议总是一针见血，非常实用的。
象林椎预料的一样，军政府在第七层空间的著名建筑白石宫内举办的外交晚宴很是热烈，但是与陪席上的礼宾们没有多大干系。小斯特朗作为晚宴的主办人之一，在主席位上举杯致辞，谈笑风生。而翎毛作为代表团的警卫，没资格与会——所以林椎不得不无聊地应付晚宴中的各色人物，郁闷地觉得这不是自己给烈火添堵，而是在给烈火陪酒——等于自己给自己添了堵。
晚宴的晚些时候，林椎终于偷了个空儿，躲出了宴会大厅。白石宫顾名思义，全是由纯白色的大理石建成的。但是在宫内，又有分别由各种石料建成的不同颜色的内部建筑。宴会设在最东面的孔雀石大厅，而林椎要躲开有心人的眼光，当然要往冷僻的方向去。他穿阶下梯，向警卫亮出礼宾卡，一路通畅地就来到了最西面的绿松石长廊之间。
绿松石长廊是白石宫中的一景，这片长廊的券顶由上千块采自某个盛产宝石的页岩星球上的绿松石拼合而成，依着白石宫内的花苑而建，非常艺术地回旋在繁花绿树间。在花树茂盛的时节，宝石与繁枝绿叶交相生辉，从墨绿到浅绿，从翠绿到金绿，无所不包，仿佛一道汇集了世间绿波的河川，有诗人赞美道：“最敏悦的画家的妙笔，也画不尽绿松石长廊中的绿意变幻。”
而此时的绿松石长廊，虽然被夜色笼照，看不见白天那样令人陶醉的绿色波涛，但是在奇花异卉的簇拥之下，花香浮动，树影横斜，自有一种幽静寂蔼的美丽。林椎在廊间走了几步，听着树间夜虫唧唧，看轻风徐来，花枝摇曳，忽然心有所感，悄悄地纵身跳过栏杆，往树丛中走了进去。没走多远，他就挑中了一棵粗壮的木本七里香，四顾无人，立刻扒开树上的青苔，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在树枝间找了一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他有种预感，这样花香与树荫交织，人迹罕至之处，是某个小傻瓜最喜欢躲着发呆的地方。
林椎队长料事如神，在他靠在树上打了七八个呵欠之后，天空中便传来了轻轻的拍翅之声。
但是林队长也有失算的地方，远远的绿松石长廊间，有两个身影，一修长一削瘦，也悄声交谈着往这个冷僻的树丛中走了过来。
就算林椎此时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他也不会认错烈火纯金色的头冠和小斯特朗乳白色的西装。
第48章
林椎暗叫不好，他知道只要让翎毛那个胆怯的家伙看见他那个变态二哥的身影，肯定是心惊胆颤地有多远躲多远。翎毛那双翅膀，一旦转向逃离，那就只有开穿梭机才能追得上他了。要想留住那对青铜大翼，只有一个办法，让小傻瓜再瞧见一个人——林椎双臂一撑，抓住一根结实的树枝，一个漂亮的屈伸回环，在半空中腾跃而起，灵巧地落在长廊间银色壁灯的一泻亮光之中，他转过头来，让光芒照亮自己的脸，彬彬有礼地向那两个被自己吓了一跳的人打招呼道：“真巧啊，博士，烈火先生。”
在他的身形完全映在银亮亮的光幕之中时，他敏锐的耳朵也听见了在不远处最茂密的那棵云杉树的顶端，轻轻地响了一响，象是一线轻微的，悉悉嗦嗦的收翅降落声。
被他吓着的那两个人自然没有这么敏感的洞察力，因此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小斯特朗看清楚是他以后，立刻露出了笑容，说：“原来你到这儿来了？难怪我在宴会上没看见你。”说着，向烈火介绍道：“这位是林椎先生，我家巡航飞船俱乐部的首席赛手，我的……好朋友。”
烈火扫了一眼林椎，伸手道：“很高兴认识您，林……先生。”他微笑着瞥了一眼夜空，语带双关地说：“您真会挑选散步的地方，这里的夜空实在太适合一个热爱飞行的人了。”
林椎假模假式地微笑，一边跟他握手，一边向小斯特朗笑道：“不止如此，这个美丽的花园还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博士的庄园，那里的老橡树上，长着瀑布一样美丽的紫藤；还有灌木丛里娇嫩的珍珠玫瑰。”他遥遥听见了树梢间细微的响动，笑得更温柔了，补充说：“当然，其中最令人陶醉的，则是那一簇簇开遍了草坪，象是在永远向往着天空的飞燕草。”
小斯特朗很高兴，毕竟他极少听到林椎这样温文优雅的谈吐。他笑着打趣说：“原来你天天晚上出去玩滑翔翼，就是为了观赏我的花园？”
林椎微笑着扬扬眉毛，算是默认。烈火本来有些疑虑，但是听陪自己一路走来的小斯特朗也这样说，倒打消了怀疑。也笑着寒喧说：“噢，那可真是个好习惯啊。特别是在林先生马上就要参加这么激烈的赛事的时候。”
他顺势将话题拉到了即将来临的飞船联赛之上，向小斯特朗称赞了一番“彻青霄号”对媒体公布出的公开性能。林椎虽然想要将这两人赶紧糊弄离开，但是一听见他提到自己的“彻青霄号”，还是很警觉地瞥了小斯特朗一眼。
小斯特朗礼貌地说：“原来您对巡航飞船也很有兴趣？那您跟舍堂兄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他算是我们家族中对这次巡航飞船超级联赛的赞助人之一。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军人地位不能直接参与赛事的话，也许林先生的飞船团队就轮不到我们七海学院组建的俱乐部经手了。”
林椎微笑地接过他的话来，说：“这真让我惶恐，能得到阿奇博士与菲茨杰拉德中将两位的青睐。”他向小斯特朗微微欠身，“您与菲茨杰拉德中将给予‘彻青霄号’的帮助，我一直铭记在心。我希望在即将到来的联赛中，我和‘彻青霄号’，能为诸位阁下为银河联邦的和平做出的贡献之上，再增添一抹胜利女神的荣光。”
烈火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他之所以会同意二基地提出的和平谈判，并且亲自前来，几乎就是为着林椎的这番话的缘故。林椎在牧夫座矮星系一战中挫败了他依靠翎毛芯片无往不胜的战略进攻势头，再陡然在和平谈判的橄榄枝掩饰下，亮出了那艘他费尽力气而遍寻而不得的“彻青霄号”。既逼迫，又引诱，引得他不得不一步一步地走近林椎的布局之中。要知道，“彻青霄号”的历史记录中，很可能储存有当年他的导师奥朗哲布控制翎毛脑部芯片顶级程序的加密密码！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让翎毛的芯片再次连接上“彻青霄号”的主控电脑！
他扫了满脸假笑的林椎一眼，头脑中紧张地思考个不停。林椎刚才说的话，几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林椎手中握着威胁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将“彻青霄号”与翎毛的秘密，交到二基地的军政府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