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完本——by飒飒和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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鳐鳐心心念念着她的珊瑚头饰,便央求着翎毛一起往珊瑚丛中潜去。这时候的林椎正在观察珊瑚礁中巡游的鱼群,他发现了好几批旅游手册上并没有介绍过的单鳍属的鱼类,很是好奇,因此跟着游了很远。长骨鳃不得不陪着他,但是却又放心不下鳐鳐。他不甘心地拉了拉林椎,悄悄示意他看看远处正附在岩壁上,伸长手臂用潜水刀去挖取纤细美观的鸢尾珊瑚,一枝一枝抛给兴奋挥手的鳐鳐的翎毛。
林椎哈哈大笑,伸指就给长骨鳃脑门上凿了个爆栗:“傻小子,你果然还没长大呢!”
长骨鳃被敲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气呼呼地不吭声了。但是当他们游回到礁石上,他凑上去帮鳐鳐挑选珊瑚编织头饰的时候,翎毛大方地送给了他好几根自己最长最美丽的头羽,让他送给鳐鳐做装饰,他又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才好了。他把青绿色的长羽跟白色,金色的珊瑚编在一起,再挑选光泽艳丽的银蓝色海贝做坠饰,做成了华美的冠冕状头饰。鳐鳐从他的手里害羞地接了过去,目光如痴如醉,看着那美丽的首饰,又偷眼看看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哥。
他们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回到游艇上用午饭。那时候恒星的光芒已经往地平线上偏移下去了,浅藻老人等得发急。见这群快活的年轻人们玩闹着回来,便沉着脸游进游艇的半潜式厨房里去,端出了香气四溢的海贝汤来。
林椎与翎毛在舱里草草地冲了个澡,洗干净身上的咸水。当他们重新登上甲板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变了。长骨鳃慌乱地,远远地避开表妹,去厨房中端菜盛饭,侍候客人们在甲板上的餐桌。鳐鳐则乖乖地听着外公的喝斥,在海面上铺开了浮游种族吃饭用的防波桌布。她悄悄地,求援式地看了看林椎。
林椎向她安抚地眨眨眼睛,从旅行袋里掏出了一瓶在当地商店内买的海藻酒来。
浅藻老人被林椎哄着灌下几杯酒以后,脾气果然好得多了,同意让长骨鳃也到桌边喝一小杯酒,几个人便一起在海面上融洽地用起午餐来。老人做菜的手艺很高明,其中有一道用当地叫做“海茭”的软体动物生拌出的甜食,富含胶质,鲜美绝伦,林椎和翎毛都吃得赞不绝口。翎毛央求老人教授他做这道菜的秘诀,老人眯着眼睛笑了:
“哪有什么秘诀,这是大海的恩赐啊……”他说,“我们祖祖辈辈依靠大海生活,对于海中所有的味道都很熟悉。海茭天生就滋味鲜甜,就算是白灼,也很好吃。”
翎毛看着林椎把盘中的海茭推到盘子边沿远离橙子酱汁的地方,一片一片切下来吮里面的胶质。知道队长是不喜欢让这美味沾上太多的甜酱,就建议说:“我们走的时候买一些,带到彻青霄号上去。我试试用椒盐来炸,好不好?”
林椎向他的体贴入微报之以微笑。浅藻却陡然插了进来,淡淡地说道:“是什么样的材料,就配什么样的滋味。海茭这样嫩的胶质,配上太浓烈的作料,就会化作一包水,既糟蹋了滋味,也糟蹋了自己。”他扫一眼正在悄悄摆弄手里美丽首饰的外孙女儿鳐鳐,又盯一眼正在埋头嚼鱼段的孙子长骨鳃,加重语气,说:“有些东西,与你不配的,就不要痴心枉想!”
长骨鳃和鳐鳐的蜗石都变灰了,显得很沮丧。翎毛也被老人突如其来的严厉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林椎轻轻一笑,伸手探到栏杆外面,给老人又斟了一杯酒,说:“但是,您接待过这么多的游客,应该知道肯定会有爱好新鲜的人去做一番新的尝试的吧?您拦不住他们的。”
浅藻激烈地说:“那就活该他们浪费时间,金钱和感情!”
“我不会,爷爷!”长骨鳃突然一摆脑袋,勇敢地看着老人,“您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您怎么知道我不能好好地保护鳐鳐!我有力气,我探海的本事是镇上最棒的……”
“只要我活着就不行!”浅藻的酒意也上来了,“你们俩别忘了,你们是表兄妹,而我是你们的监护人!”他盯了一眼鳐鳐,“这次航行以后,我就送你去找你爸爸。他已经给你对了一门好亲事——”
“不——”鳐鳐尖叫一声,一头扎进水中,深深地潜了开去。长骨鳃大叫着:“鳐鳐,鳐鳐!”他的蹼足一翻,便想要也跟着潜进水中去。但是浅藻眼明手快,伸出一只触手,硬生生地把他给拖了回来。
“去工作!”老人喝道:“你没有资格去爱一个女人!除非你是想被劳工营提早征进去!”
长骨鳃的整个蜗石都变黑了,好象把他的透明肌体也染得暗淡了一般。他默默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收着碗碟。林椎敲敲酒瓶底,对老人说:“这是最后一杯酒了,喝干了,咱们这顿快乐的午餐也就该要结束了。所以,”他微微一笑,说,“咱们最后为自由自在的海洋干一杯吧。”
老人抬起头来,混浊的眼睛看了看林椎,又投向无边无际的,亘古摇曳不休的蔚蓝色波涛,蜗石变成了风暴来临前一般的淡紫色,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用饱经风霜的触手向林椎举起了杯子。
“咳……自由自在的……海洋啊……”
第61章
过了一会儿,鳐鳐也畏畏怯怯地从水底浮了回来。他们是海水中的居民,不会流泪。但是她的蜗石泛灰,蛸壳的波纹上出现了难看的波点和划痕,显然是非常难过地在海底洋流中摔打过。她倚在游艇的阴影之中,随着海波的波涛起伏发愣,偶尔轻轻地抽搐一下,纤细的触手在浪花中若隐若现,更显得楚楚可怜。在厨房中拼命洗刷碗碟的长骨鳃一再地偷偷看她,但是却实在不敢在爷爷的眼皮底下凑过去,安慰一下心碎难过的表妹。
翎毛看得不忍,悄悄地走到浅藻老人看不见的一侧舷梯边,坐下来将翅膀垂进水中。果然鳐鳐一会儿就被吸引了过来,轻悄悄地又伸出触手,摸了摸他的飞羽。过了好久,她的蜗石颜色变淡了,好象终于恢复了一些心情,温顺地游过去陪外公了。
过了一会儿,浅藻带着鳐鳐去为客人们捕捉晚餐的鲜鱼,长骨鳃也垂头丧气地开始清理林椎他们的潜水器具。林椎升起潜水舱,操纵游艇潜到水下停住。再戴上了墨镜,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的躺椅内,打算要在清凉的海水中睡个午觉。翎毛悄悄地走过去,倚坐在椅边,寻求依靠似的把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
“队长,浅藻老人为什么说长骨鳃没有资格爱一个女人啊?”
“他穷啊,没房子没地位没飞船……”林椎睡意朦胧地说。
“……他们在海里,要飞船来干嘛啊?”翎毛问。
“去,我就是打个比方。说明他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可是……你说过所有的人都可以工作赚钱的。长骨鳃有力气,会探海……他说得很对啊。浅藻老人为什么连一个机会也不给他?”
“因为给了他机会,就是剥夺了鳐鳐的机会。”林椎淡淡地说,“他没有可以免除劳役的学位和技能,一到年龄,就会被征入劳工营里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里面呆多久,会有怎样的未来。难道要鳐鳐把青春年华全部葬送在无望的等待里?”他闭着眼睛,平静地又补充说:“而且,劳工营的死亡率是很高的,你也听鳐鳐说过了:长骨鳃的父亲就死在了深海里。”
翎毛打了个寒颤,又悄声说:“可是鳐鳐也喜欢他……”
“没有用。”林椎说,“喜欢并不等同于得到幸福。他们是表兄妹,没有得到监护人的同意是不能够合法结婚的。如果长骨鳃想要拐带鳐鳐私奔。那么立刻就会受到劳工法律的制裁,他们俩,或许还要连累浅藻老人和鳐鳐的父亲,全都会被宪兵警察抓起来,扔到劳工监狱里去。管理附庸性文明种族的劳工基地指挥部正巴不得能得到这么多的终身苦力呢,那么他们就一辈子也回不了家乡了。”
翎毛听见他提到“附庸性文明”,立刻就沉默了。过了许久,终于才又提了一个问题,道:“监护人……不同意的话,就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吗?”
林椎躺在海水的阴影中,脸上被波涛的折射光照得明明灭灭,毫无表情地回答说:“一般来说,如果没有达到法定年龄,人生的大事就得由监护人说了算,比如说上学,求职,结婚……”
翎毛细如蚊蚋地问:“我……我也没到年龄吗,我一直听说,二哥是我的监护人?”
林椎慢吞吞地说:“你的情况不太一样。你没有年龄限制,你二哥是你一辈子的监护人。”
在这样冷静得几乎令人疼痛的应答之中,翎毛喉头发堵,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当他又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林椎已经睡着了,呼吸深沉而平稳,仿佛一丝心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目不转睛地瞧着队长的睡颜,脸贴在林椎的膝盖上,依恋地流连在队长的温度中。
他依偎得那样紧密,他的目光那样茫然,但是林椎为他指引的道路已经让他学会了思考。他看见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严酷的法律,野心勃勃的二哥,乃至他自己本身的缺陷……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与队长之间深深地挖出了一道无形的天堑鸿沟。
翎毛挪动着发麻的双腿,终于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正的幸福,已经有自信可以勇敢地承受更多的未来的艰险。可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的勇气,坚强和忍耐,在一个轻微的,也许在别人看起来很是无聊的念头之下,象阳光下的雪山一样,轰然崩摧。他弯下腰,轻轻地在林椎的发间吻了一吻,无声地,不敢宣之于口地喃喃道:
“队长,将来……你会和哪个幸运,漂亮,温柔……最好最好的女孩子结婚呢?”
他悄悄地离开,去厨房找长骨鳃探问晚餐的菜谱,想要自己也能亲手为队长做几道海味。
因此他并不知道,他的队长隐在墨镜下的眼睑,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微微地动了一动,象是在应和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无声叹息一般。
在那天剩下的白昼时间里,翎毛,长骨鳃和鳐鳐的情绪都不太高,各自都在悄悄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浅藻很严肃,并不去理会他们的没精打采。倒是林椎,好象睡个午觉起来就把一切都忘光了一样,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他慷慨地预定了晚上参观浮游种族的团体票,邀请浅藻一家都去观看海洋祭祀表演。浅藻有些尴尬地想要推辞,但是翎毛悄悄地伸下翅膀,推起一阵波浪,冲得鳐鳐翻了个转儿,正好把她那划痕遍布的蛸壳亮在了老人的面前。浅藻看着外孙女可怜的模样,终于屈服了。
“你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尊敬的先生们。”他郁郁地说,“只有年轻的心灵才配拥有这样的善意。我们这些过时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啊……”
林椎笑笑,示意长骨鳃到操作台前边来领路,跟鳐鳐分开一些,免得再刺激他爷爷。
海洋种族的祭祀仪式非常的古朴而迷人,浮游种族用超声波汇聚起了一群一群的海洋鳞光生物,象洋面上的月光一样,照亮了整个祭坛。珊瑚礁包厢里停靠着各式各样的游艇,在里面观看表演的游客们如痴如醉看着美丽的女祭司浮游在高高的祭坛之上,用富有穿透力的声波在海波中歌唱,大海的浪涛在她们的声波激荡下化成了和声与咏叹,吟唱着从古至今,代代流传下来的赞美诗篇。翎毛,长骨鳃和鳐鳐也忘记了自己的满腹心事,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美好的歌声之中。
站在游艇上的林椎却对祭坛东侧的一片区域吸引了注意力,那里围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浮游族祭司,唧管大张着指向同一个方向,无数被超声波激荡出的海水泡泡之中,囚禁着一只巨大的生物,正在发疯似的团团乱转,把自己囚牢里的海水搅得象沸水一样的翻腾。林椎打开潜水观察镜仔细观察了半天,只能偶尔瞥见一张大嘴,一片獠牙的寒光,或者是一条跟身子不成比例的细尾巴。他知道那肯定是在格斗祭祀中作为祭品使用的棘口鲨。
林椎饶有兴味地看着那牢笼,发现了这凶兽的可怕之处,它的圆形大口生着环状的利齿,呈螺旋形从嘴巴边沿一直向喉咙处延伸。可以想象,猎物一旦被它咬住,肢体就会立刻呈粉碎状撕裂,很难有活命的机会。
他悄声向游艇边的浅藻老人询问道:“棘口鲨捕食时是群体性的,还是独来独往的?”
“群体性的。”老人说,很形象地用触手作了几个召唤,围聚,捕食的动作,又指了指棘口鲨的脑袋,示意说:“它们也有智慧。”
林椎点了点头,心想难怪棘口鲨会成为威胁浮游种族的凶残动物。
但是在这样表演性的仪式中,祭司们当然不会让棘口鲨作出危险的举动。他们从声波牢笼的底部破开超声波音障,放出一大群鳗鱼来引诱棘口鲨。同时在鱼群中抛洒进一大串一大串的红花海藻,女祭司们用美妙的歌唱解说着,告诉观众们那是海神赐于浮游种族的草药,让人们能进入迷梦的天堂。林椎估计那是某种致幻的海草,在古时候用来狩猎,在现代就用来掏光游客们的钱包。
棘口鲨毕竟只是没有文明智慧的动物,没法懂得人们给它设下的陷阱。它张开大口在海藻丛中乱咬,不一会儿就被迷幻的药物弄得昏昏沉沉。祭司们得意地游上祭坛,表演了各种骑鲨,遨游,旋舞的仪式,最后两名手持尖利祭杖的大祭司游上前去,双杖齐挥,昏乱的棘口鲨立刻跟随着他们搅动的海流翻滚了起来,一下子被祭司们从生殖孔中扎穿,破开了肚腹,掏出了心脏,血祭的仪式完成了。
林椎看得直打呵欠,说:“啐,有本事一对一嘛。”
其他几个年轻人没有他那么挑剔,本地居民很难负担起观光区游览的高额费用,因此长骨鳃和鳐鳐还是头一次进入观光区中看祭祀表演,看得兴高采烈,把翎毛也感染了。他们三个人在海面上模仿着棘口鲨的翻滚,追逐,以及祭司们英勇的表现。鳐鳐当了好几次美丽的女祭司,将翻着肚皮的长骨鳃抚摸着脑袋,一直献到长着翅膀的神明面前。翎毛装模作样地去划拉长骨鳃的肚子,立刻被痒得不行的长骨鳃喷出一大股海水,连头带翅膀地浇了个透湿。
他一路甩着水,飞落到正在操纵潜艇,准备返回熔岩岛过夜的林椎身边,悄声说:“队长,长骨鳃说在咱们过夜的熔岩岛附近的珊瑚礁里,他发现了海茭的菌丝……他愿意带我去采……”
林椎眼角一扫,就看见长骨鳃和鳐鳐两个人分附在游艇的两侧,都在可怜巴巴地偷瞧着他,又小心地躲避着浅藻老人的视线。林椎转头看看翎毛,看见自家的小鸟儿也正在急切而央求地看着自己,他翻了个白眼,完全被这三人恳求的目光打败了:
“我究竟是怎么摊上你们这一群傻小子傻妞儿的?”他无奈地说,“去吧去吧,去告诉浅藻老爷子:咱们愿意出高价买长骨鳃采的新鲜海茭,让长骨鳃能攒钱为鳐鳐备办一份结婚礼物。”
他果然一下就号中了浅藻的脉,浅藻瞧着惶惑地偷瞄着自己的孙子与外孙女,知道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说什么高价,不嫌丢人……去吧,好好陪着翎毛先生……”他心疼地说。
长骨鳃和鳐鳐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翎毛高兴地在林椎的脸上亲了一下,跑去换潜水服了。不一会儿,三人就一齐消失在了海面之下。
林椎和浅藻把游艇停在礁盘内。林椎又邀请老人喝酒,等着那三个探海的人回来。浅藻同意了,他为林椎做了一些夜宵,两人在甲板与海面上面对面小酌,吹着海风,看着夜中洋面上鳞火闪烁的波光。
“我知道我很讨年轻人的厌……”浅藻看着林椎为他斟出浓郁的酒浆,沉郁地说,“但是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我们穷尽了心力和眼泪,也没法儿解开……”
他喝了几杯酒,谈起了鳐鳐的父亲。这个有野心的男人在进劳工营前,就诱惑了老人的女儿,也就是鳐鳐的母亲。靠着老人给她的嫁妆在劳工营里钻营到了一个好位置。等鳐鳐的母亲病逝后,他又想法迎娶了他的上司的寡妇女儿,因此终于取得了劳工头儿的地位。
“我费尽力气才获得了鳐鳐的监护权,不让她在后母手里头讨生活。”浅藻痛苦地说:“但是她的父亲在放弃监护权的公证书上签字的时候,警告我说:鳐鳐的婚事必须由他来安排,他需要跟更有势力的家族攀亲。否则的话……他在劳工营里很有势力,决不会放过我的长骨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