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完本——by飒飒和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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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不是都是想要范?阿克中队长的遗产啊?”他乘梅里去厨房,杰罗姆去安排把他们的行李送往牧人小屋,丹和贝蒂欢天喜地去摆弄林椎送给他们的礼物的时候,悄悄地偎近在餐厅里喝餐前酒的林椎,问。
林椎笑着拧他的鼻子,说:“猜到了也别说出来啊,小笨蛋。”又安慰他说,“忍一忍吧,咱们会在这座农庄里玩得很开心的。为了那笔钱,他们会把你当作皇帝来侍候的。”
翎毛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范?阿克么?”他偷眼看看正带着八音上楼使用自己的化妆室的琳达,又说,“那是她的丈夫啊……”
林椎揉揉他的羽冠,说:“没心没肺也有没心没肺的好处啊,小傻瓜。要是是我……”
翎毛一下子抬起头,绿眼睛惊恐又央求地望着他。
林椎顿了顿,拍了拍他的头,柔声说:“好了,去向梅里大婶学她的烤雉鸡吧,她肯定会手把手的教你的……晚上咱们就能一起在牧人小屋的阁楼里看银河了。你会喜欢那里的,我在那个地方住了整整两年零九个月哩。”
午饭果然象皇帝的盛宴一样,杰罗姆老头不住地向林椎劝酒,甚至让年轻的丹也来“敬你爸的老朋友一杯”。但是论酒量,年老体衰的他实在不是林椎的对手。林椎看着他抱着酒瓶,趴在了桌子上,好笑地说:
“丹,扶你爷爷上楼吧。他不到明天中午是清醒不了的了。”他非常遗憾地叹了了口气,说,“当然你们也不急于这一时……我已经把范?阿克的财产文件输入你们的家用电脑里面了。你们可以好好地核对计算一下各类帐目。有什么错漏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他勾勾嘴角,露出他最讨人嫌的一个笑容,说,“等你们算完总数之后,咱们再来谈具体的分配问题吧。”说着,突然向坐在他对面的八音抛了个媚眼,“在这些空闲的时光里,明天早晨咱们到阿克山原的山顶去看日出,你看怎么样,八音?”
八音猝不及防,差点儿被食物噎住。她抬起头来,看见除了低头吃饭的翎毛,和趴在桌上成了一滩烂泥的杰罗姆老头以外,餐桌边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她不便冷淡仿佛主人一般的林椎,只好温柔的,程式化的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来:
“好……好啊。”
她一说完话,就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她的周围,立刻被殷切的目光与巴结的说话声包围了。
“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留在这里,亲爱的。”琳达亲密地说,“牧人小屋里什么也现代化设备也没有……你不是很喜欢我的按摩间的吗?我们可以在那里面享受一番,好好地聊一聊……”
“噢,但是林肯定是要跟她一起在牧人小屋里用晚餐的。”梅里大婶大着嗓门插进来,说:“你的弟弟——这是你的弟弟吧?你们俩长得一样的漂亮。”她指了指翎毛,“他跟林一样,可喜欢我的手艺了……”
“八音小姐,你答应过会去参观我家的牧场的!”丹艰难地把自己的爷爷拖起来,挂在机械侍从身上,立刻转过头来,忙不迭地插嘴说。
八音狼狈地应付着他们,乘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抬起眼来,正想要用目光把林椎戳个千创百孔。但是却一眼看见了埋头在碟子里的翎毛,两个嘴角正在偷偷地往上翘。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正热切地握着八音手指的梅里大婶。
“嗯……我……我姐姐,确实挺喜欢您的手艺的。”他象是要逗他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队长开心一样,认真地附和着说。
八音被这两人联手捉弄,又好气又好笑,又陡然感到了一丝心酸。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来自家里人的呼唤了,翎毛虽然叫“姐姐”时说的又轻又含糊,但是八音明白这对于翎毛来说,几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如果不是为了配合他的队长的恶作剧的话,只怕整个银河联邦中,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开口。
她虽然是个早已习惯了孤身作战,在世间漂泊零仃的坚强女子,但是瞧着那个一向自卑胆怯的弟弟露出那样单纯的笑容,不知怎地,心口竟然微微地柔软了起来。她看着翎毛,向他微微一笑,对梅里大婶说:“我们太打扰您了……”
正靠在椅背上品酒的林椎,在梅里大婶欢快的“不打扰不打扰”的咋呼声中抬起眼睛,从又低着头吃饭的翎毛肩头越过,看了八音一眼,扬起嘴角,轻笑着向她举了举杯子。
第80章
牧人小屋座落在阿克山原的山坡上。这一整座山原都是一个巨大的牧场,远远的山坡那一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生物纤维加工厂,也是阿克一家的财产。按林椎的说法,整个山原,只有这座牧人小屋不属于阿克家。
“但是很多年来,这个山原的畜牧机械,一直是由这栋小屋的主控电脑来管理的。”林椎指着山林中那栋草木丛生,在朦胧的黄昏霞光中,闪耀着美丽的乳白色光泽的尖顶小屋,说。
他示意翎毛和八音转过头去,看满山遍野下山归圈的青灰色动物,告诉翎毛和八音:那叫韦列羊,它们身上的长毛,是这个星系里产的太空混成纤维的重要原材料。
“现在正是剪羊毛的季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贝蒂和丹,噢,还有梅里大婶的那个孙子,肯定会来邀请你们去剪羊毛的。这是当地乡野居民的一项春季运动。”他打了个呵欠,说,“别叫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些满嘴喷口水的玩意儿打交道了。”
“你剪过很多次了啊?”翎毛很有兴趣地问。
林椎推开牧人小屋的门,转头向他挑眉一笑。
“不,我在它们的羊蹄子与粪便堆中逃过命。”
翎毛睁大眼睛,林椎笑笑,请八音进门,懒洋洋地说:“这里远离人群,而且租金便宜……我跟范?阿克搭档偷东西的那几年,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栖身之地。”他关上门,站在大厅里,很怀念地抬头望着顶上的阁楼间:“如果跟人打架,火并,或者星系逃亡的时候受了伤,我们就得象老鼠一样地躲到阁楼上去。梅里大婶——她那时当然不会象现在这样热情——如果记得的话,就来给我们送点食物或者草药什么的。只要没咽气,我们就能接着活下去。”
翎毛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地瞧着林椎。八音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问:“现在这小屋属于谁?”
林椎晃了晃脑袋,回答说:“当年范?阿克把山原买下来的时候,也包括了这座小屋。他把管理权交给了梅里大婶,所以我也就假装它属于梅里大婶,送她点租金让她高兴。”他抚摸着木质楼梯的光滑扶手,看着手掌中深褐色的反光,微笑道:“但是在范?阿克的遗嘱中,它不准交给阿克家的任何一个人。”
他把二楼最好的卧室给了八音,自己带着翎毛爬上了阁楼。阁楼的尖顶非常低矮,高个儿的林椎和翅膀宽大的翎毛在里面,根本站不直身子。林椎跟翎毛头挨头的靠在一起,问:“要不咱们俩也下去?一楼还有两个房间。”
翎毛摇摇头,小声问:“队长,范?阿克中队长把这栋小屋……留给你了吧?”
林椎沉默了一刻,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触,说:“怎么这么聪明啊,老子的底牌都被你翻到了?”
翎毛咬了咬嘴唇,没再象以前那样一旦被林椎称赞,就羞怯地涨红了脸。他看着林椎,稍微有些紧张,但是还是认真地回答说:“因为他知道除了你之外,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他……队长,你喜欢他吗?”
林椎揽着他,一起躬着腰穿过房间,推开了屋檐斜顶上的一扇小窗。顿时,金灿灿的夕照洒了进来,照得整个阁楼亮堂堂的。楼板深处的一张破旧床垫也显现了出来,上面堆着一大卷厚而粗糙的羊毛毯子。
“就在这里,”林椎淡淡地说,“我度过了生命中很难描述的一段时光。犹豫,彷徨,痛苦,观察人性,思索人生。”他短促地笑了一笑,“范一直陪着我,照顾我,利用我,当然,也包括给了我初次的性启蒙。”
他靠坐在窗棂上,向窗外望去。傍晚的第一颗星星已出现在了山原深处的树梢上,闪着美丽而纯洁的银白色光芒。
“我躺在床上,一夜一夜,从这扇小窗中向天外看去。最美的是银河,最宏大的是宇宙,最复杂的是人心。”他柔声说,“我舔着自己的伤口,有时厌恶,有时烦燥,有时却又贪恋于世界的美丽,人们偶尔给予我的浅浅温情……”他缓缓地,又象是回忆,又象是做梦一般,喃喃地说,“幸好,在我最疲倦最软弱的时候,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不肯停歇,翻来覆去用他稚嫩的声音,为我唱着一首歌……”
“什么……歌?”翎毛趴在窗边,挨着他的手臂,听着那些队长生命中无可避免的悲欢与艰险,仰头颤声问道。
林椎垂下眼帘,嘬起嘴唇,轻声吹出了几个音符,慢慢的,音节越来越清晰流畅,伴着风声吹过山间长草的轻响,象银线一样,流淌在夕阳将没,银河繁星即将升起的宝蓝色天际线上。
丹带着他的小妹妹贝蒂悄悄地从树林间的道路出走了出来,捧着一大抱鲜花。他们抬起头,看见楼顶的漂亮羽翼反射出的星光,正想叫喊,突然又停住了。
在他们下方的楼间,一只修长洁白,生着宝蓝色翎羽的女子的手,正在吱吱呀呀地推起了窗子。在林椎轻柔的口哨声中,一个婉转,优美的女声跟着他吹出的旋律,悠扬地响了起来:
——我用飞羽蘸着泪水,
为美丽的姑娘写下绵绵情话。
可是有一天我的羽毛失去光泽,无人看顾。
妈妈,带我回家。
琳达与梅里大婶正端着几大盒热气腾腾,精美喷香的食物,殷勤地走近门廊。但是在歌声之中,她们迟疑的,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我怀着青春与热血奔赴战场,
在烽火硝烟中争夺功名与荣华。
可是有一天我折戟沉沙,血染枯草荒原。
妈妈,带我回家。
灌了一大壶解酒茶的杰罗姆老头抱着疼痛而胀裂的脑袋,一步一拐拄着拐杖地爬上山坡,他眯着眼睛看着楼顶上那个骄横而讨厌的雇佣兵,正要努力地再堆下一脸讨好的笑容来。但是在歌声之中,他陡然顿住了拐杖。
——我激荡宽大的双翼飞越天际,
以为自己可以拥抱群山之巅的朝霞。
可是有一天我被太阳烤干了肌肤血肉——
翎毛的眼睛越瞪越大,在美妙的歌声中几度张嘴,却象是已经窒息得发不出声音一般,轻轻地噎着气。但是林椎的口哨与八音的歌声带着最后的回旋,象是地底的山泉,激荡流淌,冲波逐浪。令在他的心间窒息了二十年的旋律终于破浪而出,合上了最后的,流入河川的咏叹————妈妈,带我回家。
翎毛慢慢地从窗前滑跪下去,额头埋在林椎的膝间,羽冠颤动地遮住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庞,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宝蓝色的身影从楼梯间显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他嗫嚅着嘴唇,在队长的温度与自己的心跳中,轻轻地,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
“妈妈……”
第81章
八音快步向窗边的两人走了过来,林椎却轻快地结束了最后一声口哨,轻轻挣开动弹不得的翎毛,长腿一伸,就从他的肩头跨出了窗外。
“我得去应付杰罗姆老头,你们俩慢慢聊。”
八音注意到,他甚至依旧不说“姐弟”一声。
翎毛猛地抬起头来,无所依傍地,本能地就想要去够他的队长的手臂。但是林椎的动作敏捷得象只猴子,一翻身就从屋檐间溜了下去,消失在楼下八音刚刚打开的窗子里面。
“队……队长!”翎毛惊慌地叫了起来,跪在窗前,手指抓住窗棂,下意识地挣的发白。他看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夜空,呆了一刻,突然想起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八音,仓皇地转过头,站起身来。
“我……”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我只能想得起来……一点点旋律……”
八音抬起柔软的手背,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没关系,一点点就一点点吧。”她体贴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妈妈,也没资格比得上你的阿椎。”
翎毛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嘴唇翕动了一下,终于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八音轻轻地应了一声,听见了楼下传来的,阿克一家人一声比一声高的说笑声。她跟翎毛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一定又在围着林椎,嘲弄而宽容的,看着他们表演人世间悲喜剧的林椎。
“林椎早就看透了。”八音闭了闭眼睛,轻声说,“在利益攸关的时刻,生活便会变得脆弱无比。”她终于抬起眼睛,直面翎毛那双单纯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绿眼睛,“也许是一大笔钱,也许是一个……畸形的孩子。”
翎毛颤抖了一下,牙棱骨轻轻地动了动,上齿咬住了嘴唇。
“那时候我们的爸爸是劳工基地的一名普通矿工,妈妈是酒吧间的歌女。我们一家,象很多的羽人劳工家庭一样,住在爸爸工作基地附近的小镇里。”八音听着楼下传来的的吵嚷声,缓缓地说。
她开始讲述起当年他们一家平凡却快乐的日子,母亲有一副好歌喉,而父亲也非常的强壮能干,她是镇上公认的漂亮姑娘。而她的弟弟烈火,在童年时代就是他们所在的劳工基地学校中内最聪明,最优秀的学生,是父母双亲的骄傲。
“后来,你出生了。”八音说,她那双被仿真眼皮勾勒得线条优秀,羽睫轻盈的美丽而干涸的眼睛,在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雨之后,头一次的湿润了。
“本来,按照我们的家庭状况,抚养三个孩子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既是在讲给翎毛听,也是在直面自己不堪回首的前半生:
“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会生下一个飞人。”
翎毛转过头去,璀璨的银河自窗外的树梢之上,无边无际地在天幕上铺开,象极了他的队长智慧而深沉的目光。他听着八音讲述在他们的种族之内,飞人的基因是多么的特别,在贫困的家庭里出现这样的孩子又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但是他的内心听着那些残忍的命运与感情,心中毫无波动。那些吹拂着这间阁楼房梁与山墙的天风,那些抚摸过年轻的林椎伤口与心灵的树梢的低语,如今正在翎毛的绚烂飞羽间轻轻拂动,仿佛当年他们初见。
队长说过的那些话,向他展露出的那些笑容,在翎毛贫乏而无助的人生中,如今回忆起来,都是解脱心灵困境的箴言。
“说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姐姐。”他轻声说,大翼当风,飞羽轻扬,吹过星河烂烂,似水流年。
痛悔的八音吃惊地看着陡然坚定起来的弟弟,想起来以后的许多许多,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堕落,她自己的怨恨与悲哀,烈火的野心与阴谋……她看着翎毛,目光变幻,最后终于伸出纤细的手,抚过他强健沉稳的肩膀。
“嗯,那些都不重要了。”她轻声说,看着他,目光温柔,“重要的是:我虽然已经成为了改造人,但是还是与烈火一样,共同拥有对于你的监护权。”
翎毛陡然转头,目光中一片震惊。忽然之间,他微微地张开了嘴,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八音,又将目光投往楼板上的入口之处,那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林椎低沉而熟悉的说话声,伴着一线温暖的米黄色灯光。
只要他向前跨出一步,就是自由飞翔的天堂。
他呆呆地看着八音出神,虽然头脑并不敏捷,但是也隐隐约约地领悟到了林椎为他所做的一切。可是他象所有爱到深处就会变得极度敏感的心灵一样,还来不及享受甜美的快乐,就已经作出了痛苦的预言。他摇晃着,向窗口边退了半步。
“不……不行啊……阿奇少爷要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队长的……”
音乐的力量是非常奇妙的,那首羽人民歌在翎毛和八音的心里激起了悲哀的回忆与迷茫的震荡,但是在快乐至上的红毛种族的耳朵里听起来,却让他们愉悦,享受和渴求被爱。他们在美丽的旋律中毫不犹豫地就搁置下了家族争斗,先在美食与欢笑中度过这个快乐的夜晚。梅里大婶和琳达上去招呼翎毛和八音下来用晚餐的时候,杰罗姆老头和丹正在起居室里兴高采烈地听林椎喝酒吹牛,讲述雇佣军团里的各种战斗,贩卖情报与星际探险。丹听着林椎讲奇异的马杜夫寄生文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