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完本——by飒飒和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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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椎沉默,翎毛的脑波脉冲在肆无忌惮地碰触,围绕着他。高高的祭坛之下,那只双头异兽抬起头来,四只琉璃色的眼睛闪着胜利的精光,得意的盯着祭坛上这一小片无法定形的虚拟闪光。
良久,林椎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傻瓜……小傻瓜。”他的声音陡然温柔得无以复加,象是角斗场上那些撩起血腥味儿之后,又无忧无虑飞向阳光的轻风,“那么,来吧。”
翎毛猝不及防,一下子陷入一个最深沉的脉冲旋涡之中。他还来不及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变幻出自己的形体挣脱出来,立刻就被一道呼啸而来的皮鞭抽得脸颊剧痛,忍不住叫了声:“啊呀!”
“只要没有打烂他的内脏就行了,这只小野狗!”一个粗大的声音说,呸了一口,腥臭的唾沫在满脸滴血的幼小林椎,也在惊诧的翎毛脸上溅开:“明明已经拿了定金,居然还想逃跑!”鞭声呼啸着,把疼痛与屈辱灌进翎毛的神经之内,“你不管你那个神经错乱的爹了吗,小杂种?老子明天就把你家的那艘破烂飞船回炉赔钱!”
翎毛嘶声尖叫道:“队长!”
林椎没有说话,生命中所有的情感记忆在他们融合的脉冲中奔流,翎毛看见他的队长曾经愉快的玩耍,又孤独地被世界抛弃。林椎咬牙接受了那些冰冷的注射与营养剂补充;光着脚从床上爬起来,在寒冷的夜风中苦读书籍,锻炼身体;在守备森严的病房中算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等待着将自己的生命出卖给有钱人的那个时刻到来……孤苦,惊慌,疲惫而仇恨,翎毛的世界中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可怕的情感。他的队长的感情象是暴烈横流的岩浆,掩盖在了冰冷死寂的火山灰之下,直到那抹天青色出现在他的视界之中。
“彻青霄号!”翎毛在林椎的感情激荡之下,满脸泪水,吃惊地大叫一声。陡然之间,不可名状的激动与快乐又汹涌地而来,涨满了他的胸腔,“队长!我们……可以飞了!”
双头异兽的嘶吼声震天动地,但是翎毛大翅招展的动作更是快得无与伦比,他象闪电一样躲开那近在咫尺的两张大口,从旋涡中一飞冲天,箭一般的俯冲而去,捡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那根长矛。
“队长!”他脱口而出地嚷嚷道:“我们……后来能够再次见面,你高不高兴……啊!”
深沉而铺天盖地的情感波动笼罩了整个角斗场,翎毛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竟然还会有这么丰富激昂的爱与恨,幸福与悲哀,失落与追寻。他陡然而知他的队长为什么会孤寂而疯狂地离开人类世界,因为林椎脆弱的生命之火已经不可承受人世间的情感。他感受着在方才那阵可怕的激荡之后,融合在他体内的那细细一缕的轻缓波纹,用他最柔和,最温暖的声音喃喃道:“队长,你以后都不必一个儿痛苦了……我在这里……”
双头异兽又咆哮起来,整个角斗场在他们的脚下震撼,石阶震裂,祭坛坍塌。但是翎毛已经稳稳地举起了手中锐利的长矛,对准了那异兽一闪而过的轮廓波动,刚毅坚决,毫不犹豫地脱手而出——171、
双头异兽敏捷地一甩被瞄准的那只脑袋,闪电一般地躲开飞刺而来的矛锋,另外一只脑袋一兜长颈,大口攸张,一口便咬住了自面前飞过的长矛矛杆。两个脑袋四只眼睛一起乜斜,带着兽类罕见的嘲讽表情,冷冷地盯着翎毛。
翎毛早在它咬住矛杆之前,就已经展翅飞起。此时刚刚被他的目光慑住,立刻觉得翅膀自羽梢尖端到肩背处一麻,象是失去了知觉一般,滞垂下来。
月晕纤细的白色身影从祭坛顶端冒了出来。令逐风吃惊的是,她没有变成什么向自己示好的形态,而是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羽大鹳,轻盈地疾冲而下,翎毛一下便抓住了她的双足。
双头异兽眼睛放光,得意洋洋地盯着他们,仰头伸颈,又是一声暴吼。
拟态种族能在自身体外以射光造成幻象,但是只靠自身变化,是不能完全骗过外界的。因此生物学家早就发现,他们的生物射光对生物体的脑波也有一定的干扰作用。在他们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中,射光以声波,光照,甚至是触觉等形式出现,哄骗他们的受害者。而逐风这一回,显然采用的是声波干扰。长长的咆哮声象是某种重金属音乐的前奏,几乎具象化地笼罩了整个阴云密布的天空,残酷而快意地看着翎毛和月晕扑腾着,在自己的吼叫声中,带着失灵的翅膀重重地向祭坛底端坠去。但是在劈开积雨云的白灼电光中,象是传说中的灵台清明一般,他突然注意到了翎毛的眼睛与方才不一样了。
那是墨绿色的!
组成天空的脉冲波动一下子颤动起来,破空而来的闪电又快又准击中了翎毛的翅膀,将他在一片白炽光晕中托了起来。在这种超现实的图像中,逐风陡然感觉到了脑波脉冲中有更细微的东西在占据他发出的射光干扰,反向的,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的大脑中——在外太空中观测着这一切的小斯特朗盯着生物电脑快速反馈出来的监测数据,一下子从自己的座椅中跳了起来!
那是连银河联邦中最高级的脑生物实验室也没办法从脑部脉冲中完全分析出来的情感波动!但是现在,那两颗大脑的情感在一瞬间融合,又贯通了。强烈了数十倍的脑波脉冲自超级芯片中汇合,再数万,数百万倍的冲击而出。所有被他们联结而上的脉冲电脑立刻全部受控,马杜夫行星上的发射源嘶哑地嗡嗡嗡晃动,整颗行星,整个星系的所有在恒星乱磁中瘫痪的电脑在一刹那间全部受制,变成了一片孤寂的异白。
烈火与克林在各自的舰艇中,惊异地目视这股古怪而不可抗据的力量席卷而来,在占据了舰队的主控电脑之后,两人都从植入自己大脑的芯片之中,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生命中最为细微的情感,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某些浮光掠影,一下子被这股席卷电脑与生物大脑的波动激荡起来,清晰而深刻地出现在了脑海深处。
烈火下意识地紧握着椅子扶手,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求学时期的野心与抱负,在生物研究中的探索与道德……家人的温暖,同伴的扶持,太空的孤寂……这些构成他人生的色调骤然加深放大,一下子就占据了他冷硬的心房。
“不!”他抱着脑袋呜咽起来,细微的情感纷涌而来,无力回避,“不!……克林!”
他与克林之间的加密通迅奇迹地没有断开,与他一样在座椅间,也被自己的芯片带来的情感波动压制的无力动弹的克林听见了他凄凉的叫唤,林椎的评语在刹那间划过他的脑海。
“……从来都分不清翎毛与烈火眼睛颜色的诚实恐龙。”
克林慌乱地在自己面前的控制台上乱抓,“林!林椎!住手!”
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在马杜夫星球上制造虚拟世界的逐风成了这种情感压迫的第一个受害者。他几乎是一刹那间就被脑波脉冲带来的情感波动给逼疯了,双头异兽耗叫着褪去毛片,露出白色的气球形态,在地上打着滚儿尖叫着:“我没有,爸爸,相信我!我没有偷拿妹妹的饼干!”
林椎的情感波动是那么的可怕,投身在翎毛的保护之下的月晕也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感。记忆象乱流一样,鲜明地涌了上来:长辈狡猾的教导,与生俱来的道德困境,甚至与别的种族偶然投来的,一个不信任的又包含侮辱的眼神……她象堂兄一样的尖叫起来,把翎毛放在地面上以后,在他的身边混乱地盘旋,“我受不了了……我不坏,一点儿也不坏……”
翎毛没有去理会她的混乱,他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去体会他的队长生命中所有的情感:别离,杀戮,血腥,仇恨,背叛,悖乱……他看见天空中,他年轻的队长满脸血污,在迷宫一样的漆黑巷道中奔跑,带着疯狂而决绝的最后一滴眼泪。
“呸,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翎毛纵身而起——他的翅膀在逐风疯狂的那一刹那就解开了绑缚,大翼生风,升上高高的,象一块漆黑画布一般展开在所有生命头顶的天空。青铜色的翅膀带着华贵的光晕,劈开了虚拟的夜空。
年轻的林椎抬起头来,象是被陡然出现的亮光刺痛了眼睛,伸出一只包满绷带的手,遮在自己的脸上。翎毛就在那一瞬间落在了他的面前,长长的双翼与温柔的亲吻,同时包围住了他。翎毛温柔的笑,伸臂搂住了林椎的身体,绿眼睛恢复了原来的色泽,带着最纯净的幸福与满足。
“队长,阿椎,我在这里。”
第171章
他们在虚拟的天空中相拥,慢慢地向已经开始在射光中模糊的地面上降落下去。逐风疯狂的嚎叫追逐着他们,翎毛忍不住往他那方的射光中看了一眼,立刻便不由自主地连系上了那个冷酷又自我的拟态种族狂乱的脑波脉冲。不禁被其间狂乱的感情波动所震惊,那不过是小时候的一片记忆残片:母亲烤的饼干被两个调皮的小男孩偷走,妹妹口齿不清的告状,父母的高声斥骂……在感情波动中,每一个记忆画面都凸现了当时的委屈与不甘,每一道脉冲都激荡出那时的鲜明情感。那么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埋藏在其间的情感波动爆发出来,竟然是如此地令人无法忍受!
何况生命中经历过的痛苦,更多更多,数无胜数,不可负荷。
一只缠裹着绷带,残缺不全的手伸过来,强硬地将翎毛的脸从疯子的那端转开,朝向自己。
“队长……”翎毛看着克隆体温柔的黑色眼眸,一惊之下,直觉自己与逐风脑波的连系已经断开。他琢磨着刚才那一线痛苦,有些明白过来,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记忆遗失对生物脑波的保护作用……”一刹那间,他懂得了奥朗哲布为什么要用他这样有生理缺陷的羽人来作生物实验。陡然间又想得更深,猛然低头看向克隆体抱着的,光华四射的生命循环系统舱,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比我经历过的更多,更加,不堪回首……”
他抖抖索索地跪下来,从克隆体的手臂中抱过了那个系统舱。
那一瞬间天空颤抖,天风叹息,情感波动中最脆弱最尖锐的部分在翎毛的博大的脑部脉冲中跳动着,仿佛在暴怒毁灭,又仿佛在恸哭嚎叫;但是立刻又被温柔的亲吻与欢悦的抚摸一般的触感抚平了。翎毛抬起头来,看着石洞的岩壁在强大的外力中颤抖,碎裂,彻青霄号轻盈迅捷的呼啸声响彻洞中。
更多的奇景出现在这个海岸深洞之中,碎裂的洞壁后已经出现了人工的痕迹,洞内有洞,曲曲弯弯。刚开始还有涂饰的岩壁颜色相掩饰,到了深处,合金墙壁的光芒已经射了出来。惨死的马杜夫人和各种种族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直堆入洞内深处。
他抱着林椎大脑的循环舱,慢慢站起身来,口吃地说:“这……这就是二哥在马杜夫星球上建立的兵源基地?”他呆呆地往洞中走了几步,看着毫无生命迹象的通道,迟缓地说:“怎……怎么全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逐风的苍白色尸体瘫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月晕刚刚离开他的脑波联接,又立刻惊慌地窜了过来,躲在他的脚下,战战惊惊地说:“刚刚刚才那种要哭,要恨,要痛,要怒的感觉能杀人……好可怕!”她仰头看向翎毛,害怕地问:“是你做的吗?”
翎毛无言,他低头看看怀中抱着的循环舱,慢慢地收紧了双臂,低低地说:“原来……你控制了这么可怕的力量。难怪整个银河联邦的势力都在找你……队长,你在回忆中痛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回答我一句啊!”
洞底死寂无声,除了月晕,翎毛,以及克隆体无意识的呼吸之声,周遭再没有了一点人声。月晕傻呼呼地抬头看着翎毛,用她一贯的轻佻说:“他喜欢你呗……”想想,又觉得不对。她这样从来没有信任依靠之心的拟态种族,不能完全理解方才的情感波动,于是就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问,“那么现在,他是你的了。你会用他卖多少钱啊?”
翎毛全身一抖,低头看了看月晕。
他比月晕更懂这句话的意思,林椎刚才通过他的脑部芯片爆发出来的情感波动,已经近距离地杀死了这么多的人,以普通的星球发射源系统发射出去,便瘫痪了数个太空舰队。可以想象,要是将林椎所控制,探明的脑波情感控制技术用在太空干扰作战上,将会打造出一支怎样征服银河的无敌舰队。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自己怀内,光华四射的循环舱,哑声说:“怀璧其罪……”
“什么?”月晕听不懂,稀里糊涂地问道。
“那是太阳系的远古格言,你这个笨蛋妞儿。”有人在高处说。
翎毛和月晕一起抬头,看见林椎的全息光图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洞顶半空中。翎毛明白现在这个洞窟已经在彻青霄号的主控电脑控制范围之内,因此林椎的全息光图可以自由出现。但是弄不清状况的月晕惊叫一声,害怕地又躲到了翎毛的脚后。她刚才尝够了林椎大脑带来的苦头,连这个光学图像也害怕了起来。
林椎并没有在意月晕对自己的恐惧,只是平静地看着翎毛,柔声说:“你全都想起来了,小鸟儿?”
翎毛举起一只颤抖的手,象是想要再次去拥抱深爱的队长,又象是要掩住自己的脸,不再回首那些痛彻心肺的过往。但是他还是发出了低低的,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应答声:
“是,队长。情感波动太精细了,能让任何埋藏在脑部皮层的记忆苏醒……”
林椎苦笑,说:“你瞧,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明白我为什么不需要这个克隆体,明白我已经成为怎么样的怪物了吧?”他看看惊吓而死的逐风,再看看那些脸上带着惊恐表情死去的改造士兵们,轻声说:“如果我不想毁灭世界,我就只能活在宇宙的边缘……或者某个实验室里。”
“不!”翎毛喊叫起来,“不!”
他的声音里,重新带上了当年那个深爱情人的飞人的痴情,与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相信着朋友的羽人幼童的真诚。他反手抓住伤痕累累的克隆体的手臂,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岩洞通道深处走,“洞里肯定有医疗设备,队长,再度复活吧——”
林椎的全息图像哈的一声,嗤笑出声。但是并没有费力去阻止翎毛的蛮干,只是在他身后平静地浇冷水道:“你想让我复活,翎毛舰长?”
翎毛毕竟已经不再是往昔什么都不懂的下层文明种族了,他一下子就听懂了林椎语气里的刻骨嘲讽,陡然转身,目光里带着可怕的愤怒,看着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那般玩世不恭,轻视生命的林椎。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恼怒的有些结巴,“你……你以为我是为了我的,我们联盟的实力,才想要你回来的?”
“不然呢?”林椎冷冷地问,低头扫视一番满地的尸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已经成为了杀人怪物——”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翎毛的大翅已经再次刷地一声张开,将身后的克隆体推开了好几步远,将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月晕也给扇飞了出去。林椎的全息图像也被他煽出的狂风吹得一阵混乱,变成沙沙光影。等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翎毛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椎……”他低低地叫唤,托起了怀里的循环舱,“队长……阿椎……”
林椎嘲讽地看他做这些无用的动作,神情中的冷酷越来越深。但是一刹那间,他的目光变得惊愕莫名,几乎是震撼一般地瞧着翎毛。
翎毛在吻他。
这个吻不同于他们往昔情事中的肉体亲吻,也不象他们不久前在彻青霄号中交换的光影之吻。翎毛透过他们在无数次的宇航飞行,干扰作战中几乎已经整合得完全一致的脑波脉冲,轻柔细致地分离出最深处,最温柔抚慰的那一线情感波动,就象是灵魂拥抱着灵魂一般,轻轻地,深情地吻他。
“无论你经历过多少痛苦,你已经靠着对我的爱情,抚慰了自己许多许多年了,队长……”
林椎的全息光图神情僵硬,仿佛语塞,又仿佛在无形的虚拟空间中抵御翎毛的柔情。翎毛抬起绿莹莹的双眸看着他,露出了一个了然又温柔,天真得仿佛旧日时光的笑容。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队长……刚才在虚拟角斗场中,你在过去的回忆爆发的那一刻,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吧……那时候你渴望着的,能够抑止你爆发时产生的毁灭波动的人,只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