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完本——by困倚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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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夜里,得知宫主重伤,众人皆乱成了一团。许风没见着林公子的面,只被安排住进了一处小院里。说是暂住,但外头有人守着,也就形同软禁了。
当夜不断有人在隔壁院落里进进出出,偶尔传来楚惜骂人的声音和徐神医叫人取针取药的声音,到了天亮才消停一些。
许风连着几夜没有睡好,因为不能出去,只能从给他送饭的小厮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什么“宫主一直昏睡不醒”、“宫主又吐血了”或是“楚堂主气得拿鞭子抽人”之类的。
如此过了数日,徐神医倒是过来瞧了许风一回。他一进门就拉长着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臭小子,我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给你治病,如今惹上了这样的煞星,真是甩也甩不脱。”
许风给他倒了杯茶,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徐神医正喝着茶,被他气得呛住了,一边咳一边说:“我若跟他们……咳咳,是一伙的,那姓楚的怎么会拔了剑架在我脖子上,说我要是救不了他们宫主,就杀了我给他陪葬。我好好的行医治病,小小赚些银子而已,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邪道之人行事就是如此,许风早见怪不怪了,握着茶杯问:“那你究竟救得了他吗?”
徐神医捻了捻胡子,说:“若非我妙手回春,他能活到现在?只往后却不好说了,他若是这几天能醒过来,自然还有得救,若是醒不过来……”
他没再说下去,叹了口气道:“总之听天由命吧。”
徐神医的性命现在同那人拴在了一块,自是半点也不敢轻忽,跟许风略说了几句,就急着回去煎药了。
许风没有起身送他,仍旧握着杯子坐在桌边,待徐神医走后,他的手才一颤,将杯中的茶也打翻了。他却没有理会,反而脸色发白的伏在了桌上。
又是月初,他体内的蛊虫之毒如期发作了。
这回疼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许风的鬓发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他捏紧自己的手腕,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以前出声叫痛,是因为知道有一个人会心疼他。
如今却没有这个人了。
无论从前吃过多少苦,一旦知道有人宠着自己,就难免变得金贵起来,一点点疼也受不住。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顿时又被打回原形,再怎么痛也只能忍着了。
许风疼了大半夜,中途似乎晕过去了一回,后来又挣扎着醒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方觉得好受一些,硬撑着躺回了床上。
他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送饭的小厮来了两次,都没有将他叫醒,最后是被屋外的喧闹声惊醒的。睡着时还好些,一醒过来,手腕处那种被万虫噬咬的痛楚便又席卷而来,疼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外头又吵得厉害,不知出了什么事,许风想了一想,还是掀被下床,起身去看个究竟。
他昨夜出了一身汗,衣服湿了又干,黏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也没力气再换过一身了,就这么走过去开了房门。
他住的院子地方不大,这时却有两个人在院中打斗。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红衣的楚惜一手握剑一手使鞭,招式迅捷无比,看得人眼花缭乱。另一个白衣人却无兵刃,空着一双手与他过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许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白衣人正是那位最得宫主宠幸的林公子。他久闻林公子的大名,今日在近处见了,果然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楚惜相貌虽好,但与他站在一处,亦是高下立见。
只是不知他们两人怎么会打起来?就算是争风吃醋,也不必打到他的门前来吧?
许风正自奇怪,就见柳月走进来道:“宫主还在病中,你们两个在此胡闹什么?”
楚惜闷不吭声,手上剑法使得更急。
倒是林公子笑道:“楚堂主非要与我过招,在下只好奉陪了。”
柳月娇声斥道:“楚惜,快住手!”
两人同为堂主,楚惜自然不会听她的,甚至连话都没接一句。柳月也不着恼,只瞧了许风一眼,忽然说:“宫主醒了。”
她这句话说得甚轻,但在场众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许风心头一震,知道那人既然醒了,徐神医当有法子救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楚惜则最是激动,立刻连架也不打了,随手把鞭子甩在一边,提了剑问:“当真?”
柳月没好气道:“我是不要命了吗?拿这等事来消遣你?”
楚惜这才信了,道:“我去瞧瞧。”
说完转身就走。
柳月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许风跟前,说:“傻小子,宫主说要见你。”
许风呆了一呆,还未答话,楚惜已折回来道:“我不准!宫主会受这样重的伤,全都是此人害的,岂可让他再见宫主?”
他说话之时,明晃晃的剑尖已对准了许风。
林公子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说:“在下倒是不知,原来这极乐宫里的事……如今都是由楚堂主说了算?”
他语气温和谦逊,便是说这番嘲讽的话,也听得人如沐春风。
楚惜却不买账,冷笑道:“宫主伤重,我自然要替他着想。刚才若不是你在门口拦着,我早已一剑杀了这小子。听说他跟慕容飞走得挺近,林公子如此相护,看来是还念着旧情哪。”
林公子微微笑道:“我心中只念着宫主,因而要护着他想护的人,免得叫旁人胡乱杀了。”
许风听到这里,方知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然而他无心去想,只对柳月道:“柳堂主,我想先换身衣服。”
柳月道:“行,我在门外等你。”
其实他既是去见仇敌,这副模样也能出门了,但许风还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将头发梳了梳。做完这两桩事,已费了他不少力气,等他再次开门时,门外只剩下柳月一人了。楚惜跟林公子在极乐宫时就势同水火,也不知是不是一言不合,又跑去别处一决胜负了。柳月没提,许风也就没问,跟着她出了院子。
那人住得不远,许风走了一段路后,就被柳月领进了一间屋子里。屋里没有伺候的人,只桌上燃着熏香,香味浓郁得呛人。许风闻了一阵,才猛然意识到,这香味是用来盖住血腥气的。
床上的纱帐也都放了下来,看得见朦朦胧胧一道影子,半靠着坐在床头。
柳月朝那道人影福了福,说:“宫主,人已经带过来了。”
许风屏息等了半天,方听得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柳月不待他吩咐,就悄声退了出去,许风独自站在屋内,听见他说:“过来坐。”
许风站着没动。
床帐里便响起一阵窸窣声,接着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来。许风想起头一回见他,这人握着马鞭的手修长白皙,看得人移不开眼睛。而今这只手却是嶙峋得多了,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腕似缠着白纱,掌心里则躺着一枚暗红色的药丸。
隔着一帘帐子,那人对许风道:“过来,把药吃了。”
许风盯着那药,鼻端嗅到一股浓郁的血味,重得连熏香也遮不过了。他前几个月都曾吃过,当然知道这药从何而来。只是今非昔比,当时为他取血入药的,是他一心爱慕的周大哥,如今在他面前的,却是毁了他右手的极乐宫宫主。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始终记得那人是如何漫不经心地出剑,笑着挑断他手上筋脉的,现在要他吃下罪魁祸首用血制成的药,他怎么吃得下?
许风默不作声站了会儿,没有伸手去取那药,反而掉头走出了屋子。
屋外有两个极乐宫的人守着,房门一开,就拦住了许风的去路。他们出手极有分寸,丝毫不敢伤着许风,只管挡住了门不许他出去。许风武功尚在的时候,或许还能闯上一闯,这会儿内力被制,自是冲不出去了。
他刚一退回来,门就“嘭”一声又关上了,那人的手仍旧伸在床帐外头,说:“风弟,过来吃药。”
还是从前哄着他时,那种温柔且无可奈何的语气。
许风转回身来,终于开口同他说话,道:“我不会吃的。”
那人说:“你吃了药,我就放你出去。”
许风仍是僵着没动。
“今日已是月初,你再不吃药,蛊虫之毒就要发作了。”那人顿了顿,说,“还是说已经发作了?”
许风下意识地握住了右手,再慢慢松开来,道:“与你无关。”
“风弟,我是为了你好……”
“废了一个人的手,再假惺惺地给他治伤,这也算待他好么?”
那人静了静,紧接着床帐里爆发出一阵咳嗽声,隔了良久,那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他的嗓音本就低得很,这时更是几乎听不见了,说:“大错已经铸成,难道就没有补救的机会吗?”
许风木着脸道:“太迟了。”
他若从未假扮周衍,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淫贼,报过了仇也就丢开了,岂会像现在这般……时刻要去猜,他哪一句话是真心,哪一句话是假意?
那人叹了口气,将握着药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换了种轻浮的语调说:“风弟不肯吃药,看来是舍不得走了。正好我这儿缺一个暖床的人,你就留下来替我端茶送水、更衣换药罢。”
许风料不到他这样颠倒黑白,气得大骂:“无耻!”
冲过去一把掀开了床帐。
自那天出了地牢,许风已有多日不曾见过他了,他此刻靠坐在床头,身上披着件滚了银边的黑衣,样子着实清减了许多。不知是徐神医妙手,还是极乐宫的丹药特别灵验,他脸上那道鞭痕已经结痂,变作一道鲜红的血印子,映在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反添了几分艳色。
许风原本满腔怒气,但见到他毫无血色的脸时,竟是怔了一下。
那人伸手一扯,就将许风扯进了怀里。
许风急于挣脱,却被点了穴道,那人紧紧按着他道:“别动,我身上有伤,不这样怕制不住你。”
说着就将那枚药递到他嘴边来。
许风紧咬着牙关不肯就范。
那人也不迫他,笑了笑说:“我早知你不肯吃药,所以特意让徐神医制成了药丸。”
边说边将那药送进了自己嘴里。
许风正觉惊讶,那人已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轻轻覆在他唇上。
许风的心猛地一跳。那人贴在他唇上亲了一会儿,用舌头顶开他的牙齿,把带着血腥气的药丸推进了他嘴里。许风想将药推回去,却被他勾住了舌尖搅弄起来。
“唔……”
许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唇齿纠缠间,已将那药咽了下去。那人的舌头一点点扫过他的齿列,许风一阵战栗,突然发起狠来,一口咬了下去。
那人给他咬个正着,由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急着退开,反而捉住他的下巴吻得更深。淡淡的血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开来,缠绵的吻了许久,那人才舔了舔许风的嘴角,分开了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唇。
许风那一下咬得够狠,那人唇上也沁出了血珠子。他微微喘息着,用手指揩去了唇上那抹血色,眼睛却只望着许风,说:“不错,这样也算是吃下我的血了。
许风只恨已将那药咽了下去。
那人捏着他下巴说:“不想再来一遍,明日就自己把药吃了。”
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倏然变得冷峻起来,伸指解开许风的穴道,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许风双腿发麻,一下跌在了地上,听见那人扬声道:“叫林昱进来。”
外头自然有人通传。林公子很快走了进来,有些惊讶的瞥了许风一眼,道:“宫主。”
那人重新拉起了纱帐,摆了摆手说:“找人送他回去。”
又低声道:“你留下来。”
林公子虽觉疑惑,但一句话也没问,只又叫了两个人进来。
许风的腿仍是麻,给那两个人扶起来往外头走,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见林公子坐在床边,正握着那人的手细声说话。
随后房门就彻底关上了。
许风吃了这一副药,手上的痛楚果然减轻许多,这一夜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那人没再叫他过去,倒是徐神医跑来给他把了把脉,又教训了他一通。无非是骂他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蛊虫之毒发作了也瞒着不说。当初徐神医说半年左右就可治好许风的伤,如今已过去六、七个月了,许风的右手眼看着即将痊愈,却也是蛊虫毒性最强的时候,一时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还会伤及性命。
徐神医说了一堆,许风都只唯唯应着,到下午是林公子送了药过来。
许风身份尴尬,旁人仍当他是宫主的男宠,平常都叫他许公子,唯独林公子却称他作许少侠,说:“在下没有宫主那等手段,只能请许少侠卖我一个面子将药吃了,也好让我回去复命。”
许风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若别人狠霸霸地逼他,他定是宁死也不肯吃的,但林公子这般彬彬有礼地相劝,他反倒不好拒绝了。他想了想道:“林公子先把药放着吧,我晚一些再吃。”
“好,”林公子在屋里坐了下来,慢悠悠道,“宫主说这药得连吃数日,定要我亲眼看着许少侠吃下了才能回去。”
说罢也不再提吃药的事,只与许风攀谈起来。举凡琴棋书画、刀剑武功,林公子几乎无一不精,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林公子留下来吃了晚饭,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许风不吃那药,他就打算住下来秉烛夜谈了。
许风着实无奈,拿剪子剪了剪烛台上的灯芯,问:“林公子何必如此?”
林公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笑一下,说:“宫主便是在病中也挂心此事,我自然要叫他安心。”
他句句话不离那宫主,显是痴心得很,许风忍不住问:“林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为何……为何要自愿到这极乐宫来?”
林昱功夫甚高相貌又好,当年初入江湖的时候,人人都道他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杰。谁知他后来倾慕那极乐宫的宫主,竟是自甘堕落,舍下一切进极乐宫当了男宠,从此沦为武林中的笑柄。
许风听说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心中早有疑惑,这时便问了出来。
屋里的窗子半开着,传来不知哪一种花的幽微香气。林公子凝视着那跳跃不定的烛火,面容清雅,目光明澈,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名动江湖的青年剑客,说:“许少侠若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就明白我是为什么了。”
许风听后静默良久。
然后他伸手取过放在桌上的药,当着林公子的面送进嘴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和着水咽了下去。
林公子见他吃了药,这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许风重新拿起茶杯一看,见茶水里已经晕开了一圈血色。原来他刚才使了一招障眼法,吞下药后先是压在了舌根下,等喝水时再弄进了茶杯里。
他端起茶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想起林公子那一番话,心中莫名觉得害怕。
他怕的人是他自己。
他当然也曾喜欢过一个人,只是将那个名字藏在了心底,不敢想也不敢碰。他怕若是治好了手上的伤,等日子过得久了,渐渐也就淡忘了那些仇恨与折辱。或许哪一天他也会如林公子一般,忘了师父从小教诲的正邪之分,心甘情愿地成为众多男宠中的一个,一心一意地等待某个人心血来潮的一次眷顾。
……那样可太过不堪了。
茶杯中的药已化开了,将茶水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也不知用了多少的血,方制得这样一枚药。
许风没再想下去,只是手一扬,把杯子扔出了窗外。
黑暗中那茶杯不知扔在了何处,发出“噗”的一声响。这声音敲在许风心头上,他心里像被蛊虫啃过了一遭,既觉难受得要命,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许风这夜早早的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都没有那宫主的消息,连楚惜也不再闹腾了,只林公子天天送药过来,看着他吃了药才肯走。许风就依样画葫芦骗过了林公子,只是除了第一回 ,他没有再扔过那药,而是另找地方藏了起来。
没了药性压制,他体内的蛊虫之毒很快又发作起来。许风撕了自己一件旧衣,用布条将右手紧紧地绑起来,方觉得好过一些。他白日里装着没事,夜里却疼得睡不着,不过几日就消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