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尊神相搭救完本——by墨白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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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卿愣了愣,掐着指头算了算,果真,现下七月过了还不到一半,正是中伏这最热的时候。
怪不得这有这样的天气。
可这么说,人间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种一瞬间就过了一年的感觉十分神奇,景卿又道,“那天上呢?天上一日是人间一年?”
玄尘摇一摇头,“跟水殿一般。”
鬼司(二)
不多时,酒菜全上了桌。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景卿头一回见到像模像样的一顿饭。
他心中一阵波澜,捉起筷子就要扑上去,但看见面前神色淡漠的尊神,他还是先把难以言说的激动心情给压了下来。
等着面前尊神缓缓饮尽了酒盏里的酒,他小心开口道,“你不吃么?”
玄尘道,“不。”
这一声说的十分平静,差点叫景卿觉得食欲全无,恨不得立马起身去办正事。
趁着食欲还没全散尽,他急忙又吃了几筷子。可一个人吃终究没什么意思,何况面前还有一位尊神全程面色淡漠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这么一桌子吃食又变得没滋味了。
景卿放下筷子,不死心开口道,“连吃东西都不行,那你这神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见对面尊神没什么动作,他又继续道,“尝尝吧,这些菜真的很好吃,我保证,你尝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玄尘看他半晌,末了却捡起箸,当真挑了一块放进嘴里吃了。
景卿挑挑眉,笑道,“怎样,是不是很后悔这么多年没吃过东西?”
玄尘:“不。”
景卿:“……”
景卿吃了一阵子,小声嘀咕道:“你这日子真是无聊得很。”
玄尘呡一口酒,抬眼看着他:“你倒是很有意思。”
“那是自然,”景卿说起来很是自豪,“因为我死之前一顿饭都没少吃过。”
玄尘:“……”
景卿自吹完,捡起筷子又吃了几口,还是觉得没什么滋味,可看一眼桌上饭菜,不吃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只能低着头一口一口闷声闷气地吃。
他心中正失落,却见对面尊神竟在自己面前的菜碟子里又夹了一筷子。
“?!”
景卿不可置信抬起头来,面前尊神依旧很是淡漠,他才要开口,便听那尊神淡声道,“吃饭。”
雅间的几扇屏风后就是一间不大的隔间,横一张矮榻,供人歇脚清谈之用。
两人吃完,隔间里喝了一盏清茶当是解腻,酒足饭饱,正是安卧的好时候。
可景卿才放下茶盏,抬头看见对面尊神调息的一派肃然神色,本来要歪下去的身子又艰难地坐正了。
景卿在心里叹一口气,心想可能有的时候在这尊神旁边还没有去做鬼差有意思。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盘坐起来
成了鬼差的身子半阳不阴的,行气也格外慢。
这一慢就容易分神。景卿心不在焉地调着息,却觉得一旁有一种十分浅淡的香气有一下没一下的飘在鼻子底下。
香味嗅来清冷,可这样若有似无的却很是勾人。
景卿本来就走着神,接就这香气又开始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胡想:
这香味他很是熟悉,神殿里就是这个香味,冷冷清清,也是一样浅淡得若有似无,不知道尊神用的是什么样的香。书斋和画室里他都见过一样的三足镂花香炉,可想来却从未见有青烟飘出来过。
这样若有似无的香气,清清冷冷虽不缠绵却亦有动人之处。景卿闭着眼,觉得似乎有清气随着调息进到四肢百脉里缓缓游走,神魂舒畅。之前还有闲心瞎想,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一歪头便靠着身后屏风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外头天已然黑透了,他忙从矮榻上爬起来,看见彦华尊神正坐在对面闲闲饮茶,额角跳了三跳。
他当然记得自己之前是在盘坐调息的,至于是怎么横着睡到榻上的,恐怕只有眼前的尊神知道了。
玄尘挑起狭长的眸子看他一眼,饮尽茶盏中的茶施施然起了身,“醒了就起来干活。”
“是!”景卿忙起了身,急急忙忙灌了两口酽茶跟在玄尘身后出了门。
鬼司行如鬼魅,夜色掩映下也不用担心会吓到旁人,便跟着玄尘的云头,几个起落掠过重重屋脊,在郊外一处空地上落下来。
他还沉浸在刚刚耳畔生风的奇异感受里飘飘然,低头一下看清四周零落的枯骨头皮一麻一下便跳到了玄尘背后,悚然道,“这这这是哪?!”
玄尘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乱葬岗。”
景卿头皮更麻了,“到到到这里来干嘛?!”
玄尘提着他的后领将人拎到身前来,道,“你一个鬼司还怕鬼不成。”
“不……不不怕。”景卿吞一下口水,勉强把腿站稳了。
他不是没见过鬼,从前作修士一个两个也还能对付。可深更半夜在这乱葬岗上胡闹还是头一回。
被玄尘拎着在四周转了一圈,加上明确了自己鬼司的人设,景卿勉强适应了些,脚下步子流畅了,说话也不磕巴了,“鬼差就是在乱葬岗收魂的?”
玄尘不可置否:“差不多。”
被妥善安葬的死人不出乱子大多都会自行进入无间地狱,唯有乱葬岗这样尸身无人料理的地方才可能有游魂。把这些停在阳间的游魂收回地狱就成了可以穿越阴阳两界的鬼司的主要工作。
景卿心中又是一声哀嚎,心道看来还是跟着彦华尊神的日子比较好,水殿里可能闷是闷了些,但生活环境跟这乱葬岗相比简直可谓极乐净土。
然而在乱葬岗上转了一圈,一个游魂也没见着。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景卿纳闷道,“鬼司追魂难道一夜还要赶三五个场不成?”
玄尘摇摇头,道,“这里游魂不少,不过是本尊在这里他们不敢出来罢了。”
“什么?!”景卿闻言,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一把抱住玄尘的胳膊痛苦道,“你的意思是把我自己留在这里他们才能出来?”
沉默片刻,玄尘才道,“你……先放开。”
景卿只好放了手。
玄尘指尖印偈一现,一道淡蓝色柔光没入肌肤。继而转脸道,“我现下虽已敛去身上气泽,但一般游魂还是不敢靠近。我在这里等着,你到远处去找找看。”
景卿小心盯着眼前尊神,“你……不走?”
玄尘道,“不。”
简洁明了无一华丽辞藻,然而这一声又低又磁,低响在耳畔十分沉稳,景卿一下便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走出百步终于看见了游魂。
游魂顾名思义也就是些能游走的魂魄,除非死时怨念极强,否则一般都没什么杀伤力,最多也就是做点小祟。
话虽这么说,可要真在夜里撞上,这东西也足够平常人受了——身形飘忽行进无声不说,游魂还清一色都是白里透青的脸色,偶尔碰见几个死相不太雅观的看上去鲜血淋漓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对于修士,这可能就是最安良的一类了。
景卿看见这些游魂终于放心一些,拿几个阵法一放,里头游魂就老老实实不再动弹。
可鬼司最重要的是收魂,他正琢磨着找个什么东西把他们盛进去,突然腰间一颤,鬼司令牌居然自己跳了出来。暗暗红光一闪,便在景卿眼前展作了一册竹简。
景卿心中称奇,早就听说鬼司手里一卷敛魂册,有九十九简片封魂,卷满便回无间地狱复命。从前他还纳闷随身抱一卷竹简上窜下跳该有多麻烦,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种奇巧。
随手抽出两根简片往面前游魂额头一帖,两道游魂立时便归了位。
景卿捏着那简片在眼前仔细端详一阵,还是一样轻飘飘试不出分量,不过多了几道暗红的小字列清了生辰姓名。“有点意思。”他将简片顺手放回原处,看着眼前又是暗暗红光一闪,令牌已然挂在腰间了。
他看着腰间令牌挑了挑眉,心道现在他也领教过“鬼斧”了。
彻底适应了自己鬼司的人设之后,景卿独自一人转到乱葬岗的最北头,在一块矮崖上站住脚,看着天上残星冷月脚下点点冥火,竟然还有了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他站了一阵子,觉得忽然一阵阴风,转头便见一旁树后头飘飘忽忽出来了一个女人。
月光底下青白的一张脸,乌黑的长发再加一袭血红长裙,阴气逼人,一看就是厉鬼的标准搭配。
他想也没想,飞身跳下来反手就将一张丹砂黄符贴在了眼前女鬼的额头上。
一套动作十分连贯,景卿心中得意了一下,正要从面前竹简里抽一片出来,却见那女鬼摇摇晃晃十分艰难地跪了下去。
这还能动?!景卿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她脸上完完整整的一张丹砂黄咒,正要再贴一张上去,忽然却听那女鬼呜咽道,“鬼司大人且慢些下手。”
这鬼好歹也是个女的,听她一哭,景卿手上的动作还是缓了缓。
“小女子留在阳间不过是为了等候我那夫君,我与夫君俱是修术之人,遭仇家暗害,身上裹尸布被恶人下咒封魂,开解不得。日前我那尸裹被野狗扯开,这才得以脱身,今日见大人来收魂,这才敢露面烦请大人,将我那夫君身上的咒术破开,让我二人共赴黄泉。”
景卿虽说心中戒备,可见那女子说得可怜,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一卷草席。
草席头上露出一角裹尸布,上头几道七扭八扭的红线。
他认识这个咒术,是个民间用来镇邪的简单咒术,能镇住的也就是些没什么本事的邪祟。这样看来底下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主。
景卿看着跪在脚边的女鬼,半晌叹了口气,小心用脚尖将那草席一勾。
席卷一下散落开,景卿又看见了里头的另一道咒文,立时背后一阵恶寒——这裹尸布上头的,分明是镇凶尸的伏尸咒!
他立时便往席卷上放一道阵法想要将这凶尸封住,然而已经晚了。草席已然带开了裹尸布的一角,露出下面血红的裙裾。
景卿一下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霎那间,席间一声尖锐厉啸,眼前突然出现的血色长裙犹如一片血雾。
厉鬼回魂!
鬼司(三)
景卿急忙后退几步,只见对面凶尸白眼翻起,手上指甲暴长寸余,破空而来,直取自己面门。
躲闪几回,他忙去探自己的乾虚,可里头铁剑尚未探到却觉出一层禁制,不禁心下大呼一声不妙。
只听耳畔破空之声阵阵,那指甲似有钢刀铁剑般威力。景卿此时身边无一法器傍身,饶是鬼司行如鬼魅如此局势怕也在劫难逃。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景卿只觉得自己后领被人一提,眼前白芒一现,四周霎时便归于寂灭。
“邪祟岂可轻信!”
一声低喝将景卿惊回了魂,眼前早不见了那凶尸的影子,只有彦华尊神一张清冷的面皮,他有些愣怔,木然看着眼前尊神微锁的眉棱,磕巴道,“你将她……散魂了?”
玄尘冷声道,“心存恶念,散魂尚有余辜。”
说罢看景卿一脸的错愕,他眼神变了变,掐个诀带景卿出了乱葬岗,在山中一处冷泉边落下来,才开口道,“伤到没有?”说话时已然敛尽了周身寒气。
景卿被他看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木讷摇了摇头。
玄尘又重复道,“邪祟不可轻信。”
这次的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景卿又木然点了点头。
玄尘盯他看了一阵子,才将脸转开,一旁挑了一块平坦的青石一撩衣摆旋身坐下,道“现在时候太早,酒肆客栈尚不开张,先在山上停一阵子。”
景卿应了一声,到冷泉边蹲下身子掬水洗了把脸,经冷水一浇终于清明了些,这才在一旁坐下来。
山里除了身边水响就是虫鸣,很是静谧。
石头上坐了一会,景卿看着一旁调息的尊神,心里又痒痒起来。
他下午才睡饱了觉,现在夜里安静,便觉十分难捱。不由又挨到玄尘身边去。
才坐稳,那尊神便开了口,“清醒了?”
景卿脸上一阵赧然,轻咳一声,讪讪道,“多谢尊神相搭救。”
“不必,”玄尘搭在膝头的手微微一扬,问他道:“你没有法器傍身?”
景卿被问得一愣,眨了几下眼这才明白过来,忙摇头道,“有的,有一柄防身用的冷剑在乾虚里,可刚刚乾虚上有层禁制,我一时冲不开,这才差点被凶尸所伤……”
玄尘这才睁了眼,伸出二指在景卿脉门上压了压,片刻之后,淡声道,“乾虚尚未合稳,还要再等一阵子。”说着景卿只觉灵脉中一阵灵力波动,那把剑便叫玄尘从景卿乾虚里探了出来,“放在身边防身。”
景卿接过那把剑,抱着看了一阵子,脑子想的全是刚刚的凶尸。
今次的凶尸外面放的两个咒术实在让景卿觉得意味深长:
外面的是民间极简单的去凶咒,用红线缝在裹尸体的草席上也是常见的做法修术之人都知道这术只能镇住小邪小祟,景卿也是因此才敢去解咒。
揭开草席凶尸便能立即起尸,这只能证明一点就是地下的伏尸咒是没法完全镇住那凶尸的。
景卿想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转头对身旁尊神道,“我觉得刚刚那只凶尸外头席子上的咒文有蹊跷,像是专门为了坑我才放的。”
“说。”玄尘抬眼看他,回答十分简洁。
“那凶尸裹尸布上伏尸咒外面加封的是去凶咒,两个接在一起才刚好把她封住。外头的去凶咒就是为了让人敢下手,像陷阱一样,抓的都是有些至少能力对付小邪小祟的人。”
他这么说,是因为一般的驱邪封鬼,头一个阵法封不住的都会再加一个厉害放在外头,或者最不济也是用一个一样的阵法再封一层以防万一,但是今次这个阵法却正好相反。
这样想来,不像是要封印,到像是精心设计成的一个陷阱——两个咒术形成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保证底下的凶尸刚好不起尸。
此时只要外面的去凶咒就成了一个幌子,让人以为下面最多只是些小邪祟。
然而一旦下手去解咒,破咒之人离凶尸仅一步之遥,除非事先早有防范,否则基本在劫难逃。
景卿说完去看那尊神,试探道,“会不会、有人在御尸?”
“是。”玄尘点一点头,道,“方才我将凶尸散魂的时候,那人从矮崖上逃了。”
见这尊神的回答如此风轻云淡,景卿一时如堕五里雾中,茫然问道:“他……逃掉了?”
玄尘摇一摇头,站了起来,“如果真的要炼尸,不可能跑远。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起来去找找他了。”
景卿忙跟着起了身,“为什么不刚刚就追上去?”
“时机不到。”
玄尘今次没有驾云,然而景卿觉得眼前尊神在林中穿行的速度似乎比驾云还要快些。要不是一身素白在暗夜里很是显眼,景卿觉得自己可能早就跟丢了。
进到山北深林里的时候他一下便觉出四周多的邪气,重阴之地邪气经久不散,的确是炼尸的好地方。两人停在树上,四下雾气厚重,往下看时只能隐约看见前头一处火光。
看来就是这里了,景卿才想往下跳,忽然便被拉住了,听那尊神在身后道,“底下全是瘴气,你这鬼司的身子受不住。”
玄尘说完,抬手便在景卿后颈上画了道符,随即封了他身上几处气穴,道,“如果还觉得难受,马上跟我说。”说罢提着他的后领一跃下了树。
刚才看见的火光在山下的一处石洞里,景卿躲在洞口的一块巨石后头,探出头去便觉得阴风扑面,里头夹杂着药水的味道和凶尸身上的腥臭,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立马缩了回去。
深深出一口气,景卿艰难道,“这山洞应该还有出口,否则不会有风从里头吹出来。但是里面的味道……”还不待他说完,玄尘忽然在他颈侧一按,一阵酥麻过后,景卿十分钦佩地看着面前尊神。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闻不见了。
这就好办多了。
景卿回身手中提剑正要往洞里进,却忽然听见洞中一阵声响,他还没动作,肩头便被人一按猛地带了回去。
洞中的声音越来越近,景卿听出来这是两个人的步声,其中一个声音很大,似乎迈步非常困难,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出一双脚几乎在地上拖行的样子——是凶尸。
不多时,那声音又转了回去。景卿正要回头,忽然觉得肩上又被按了一下,眼前那尊神已经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