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不复归完本——by青茶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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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已然明了。
白衣男子歉然道:“那回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苌夕在一旁听着,直觉这是句废话。人家的脸再也恢复不了原样,当然以后不会再被划伤了。疏忽不疏忽其实没多大影响。
但红衣男子仿佛并未多想,只是靠在白衣男子的怀里,轻道了声,“嗯。”
烛火忽然间跳闪了一下,白衣男子转了个话头,道:“送你的东西,还收着么?”
“收着收着!”红衣男子仿佛想极力证明,立马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赤红色的石头,急急道,“我每天都贴身放着,一刻也没离开过!”
四周沦入沉寂,白衣男子没有说话。
似是在垂死挣扎,红衣男子乞求道:“我真的很宝贝它,你,你别收回去......”
白衣男子柔声笑道:“既然送了你,我怎么可能收回来?别多想。”他顿了顿,又道,“当时在池边,我说的那些话,这辈子统统作数。”
红衣男子如同获释的囚徒,抬眼看着他,道:“真的?!”
白衣男子揉了揉他的头,道:“自然。”
红衣男子的眼眸里,终归漾起了久违的欢喜。
烛火葳蕤,夜色渐深。暮夏气凉,晚风啸啸。
两人同枕卧在铺上,
“噗沙!”
布料落地的声音。
红衣男子睡得浅,随即便醒了。他徐徐坐起身,发现原本该挂在衣架上的月白色袍子掉了。
蹑手蹑脚下床,抖了抖上头的灰尘,将衣裳又挂回去。
却发现地上多了一张红纸,应该是从那件衣袍中掉出来的。
低身拾起来,凑到窗边,凭靠闪电短暂的亮光,浏阅上头的几行字。
蓦然,捻着红纸的手指一僵,身体像是被惊雷劈中般,猛然一震之后,便再不能动弹。
红纸墨字,不能再清楚:
“
今有白花,东海四太子,沭炎。
之于红花,西海九公主,珊瑚。
良缘永结,珠联璧合。
谨以白头之约,同观桂馥兰馨。
此
证
”
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想起要呼吸。错愕不已回过头,看了眼床上,呼吸绵长的男人,眼中尽是彻骨的绝望。
“白花”为男,“红花”为女。
千古良缘,凡子何羡?
烟雾濛濛,暗夜茫茫。
漫无尽头的长廊上,一人在急匆匆奔跑。与其说奔跑,不如说逃窜。
偶尔一道闪电,将本来被吞噬在黑暗里的红色身影又显现出来。
那人赤/裸双足,没了命一样疯逃。
忽然间踩到衣角,狠狠摔倒在地,额头砰地磕到木头柱子上。
他顾不上疼痛,仓皇起身,连滚带爬地狼狈跑去白天那处的池子。
一层层拆下纱布,凝固的血迹让蜡白色的布条生进了肉里,撕下来“呲呲”作响,听上去让人头皮发麻。
他喉咙里发出的分明是笑声,却掩藏着低沉呜咽,分不清他是哭是笑。
把白日剩下的伤口全撕开了,终于才沉静下来,孤零零坐在水池的石台发怔,将那张轻薄的婚书堪堪摊在膝上,静如死灰。
放肆了多时的闪电终于带了一场大雨,那人仍旧坐在原处,微微偏着脖子,手不动,嘴唇不动,眼睛不动,一直盯着婚书上的字迹。
神界的东西就是好,被雨水冲刷那般久也没有损坏丝毫。
风刮得猛烈,夹着雨水一阵又一阵搜刮瘦削的身影,仿佛要将他撕碎。
雨如覆水,风似兽鸣。
待到后半夜,骤雨才终于舍得停歇。
脸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终于恢复了以前的一丝容貌。丹红的衣裳被泡得发胀,男子迟钝地动了动眸子,幽幽盯着深不见底的池水,哑着嗓子恨恨道:
“负我之人,皆是贼......”
苌夕恍然无措,他不认得字,不晓得那张红纸上写的什么。只是疑惑这个人,为何要难过?为何要逃?为何说,有人负了他?
苌夕想不明白,但看着那人绝望的眼神,他心里却不知也被什么生生剜去一大块。
幽静长廊的红色身影,滴落至池水瞬间晕散的血迹,不敢让屋子太亮只点了一支的昏暗烛火。
这些景象不断在苌夕眼前闪过,男子喉间偶尔泄出的呜咽也不断在耳廓回响。
他想,这个人真是可怜。孤影茕茕,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人承受诸多苦楚。
苌夕舔了舔发干的嘴皮,还好还好,自己比他好命多了!
往昔种种,今日幻梦。有人在前世今生编织的漫天罗网里,寻不到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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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你确定要这么做么?”周公看着沉睡的苌夕,皱眉问道。
沭炎拱手,道:“麻烦周公了。”
“他知道太多上辈子的事,对你未必好。”周公话语里透着担忧,沉默半晌,又道:“我不会答应!”
沭炎的指尖流连在睡梦人的眉眼,道:“那些事情,他本当记得。终是我对不住他......”
周公愤愤道:“你说这话,我听了都心寒!当年你被天帝——”
烛火倏地闪烁,周公堪堪住口,没有细述那些当事人最清楚的曾经,只是诉出担忧,“你苦心孤诣,哪一个不是为了他?他即便记起前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反而还会怨恨你,你图什么?!”
图什么呢?
沭炎垂眸,拇指的指腹在苌夕的睫毛上流走,许久许久,幽幽道:
“周公......你这话问住我了。”
周公气愤地背过身,“左右这件事我不会帮你,他想不想得起来都是他自家本事,你们有无缘分我也不会管。”
语罢,便驾云走了,留那个骄傲的龙王在孤灯面前发怔。
☆、苏醒(一)
痛。
苌夕从无数梦境中抽身而出,恢复的第一个意识,便是这个。
痛的时候便要睡,睡熟了便不觉着痛。
醉心此道的某狼,决定再睡一会儿。
“噔......”
金属碰木头的声音。
“哗啦——”
拧毛巾的声音。
“嗒,嗒......”
有人在走动。
“嚓,嚓......”
此起彼伏,啊......真是吵死了!
苌夕凭他千古妖灵的洪荒意念,终于掀开了比铅石还重的眼皮。
然下一刻,还越烧越旺的怒火便陡然熄灭,连火星子都丁点不剩。
“美,美人?!”大概是久了没说话的缘故,嗓子颇为沙哑。
沭炎将拧干的毛巾又放回盆中,悠然坐到床边,道:“还认得我?看来伤得不重。”
袖中紧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舒开。
苌夕愣愣看他,傻乎乎忘了眨眼睛。
美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皓雪白衫,墨色衣缘,如瀑长发及腰,有几缕不受约束地从侧额垂落。
接到美人的眼神,苌夕吓得赶紧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头发。还好还好,已然从银白变成墨黑,尾巴也乖乖藏着没有露出来。看来他在无意识的时候,便是现在这番模样了。
万幸,没在美人面前暴露身份。
“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苌夕思绪朦胧。
沭炎被他的问法逗乐,似笑非笑道:“我在自家宅邸,哪里不妥么?”
苌夕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发现果然这是人家的府邸,便改口道:“哦,那,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记得昏迷之前的万劫山,和云间那条玄黑色的龙尾巴。
素来不喜解释,厌恶扯谎的沭炎破天荒动了恻隐之心。神色平淡,脸不红心不跳道:“那日无事,在门口捡到你的。”
远在万劫山的雷神要是听到这话,估计只会说一句话:“呸!”
不过苌夕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只佩服自己失了意识竟也能找到美人的府邸。如此的赤诚真心,自己都被自己感化。
心里像是浸了糖水,苌夕下意识舔舔嘴唇,“美人你心地真好!不仅救了我,还让我住进来。”
沭炎眉梢一挑,道:“这倒不必谢,若看到无家可归的猫,我也会让它在府中安身。”
苌夕洋洋一乐,道:“那我可不比猫好看多了嘛!美人收留我,肯定比收留猫来的赚啊!”
沭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低身扶他坐起身,在背后给他垫了两个枕头,柔声道:“闭眼。”
苌夕一愣——闭眼?难不成,美人被他的言语感动,要像戏文里那样,用嘴“偷袭”自己?
这样想来,美人应该是觊觎他的美色,却又不敢光明正大亲他,只敢偷偷亲。
唉,傻美人,以为我闭上眼就不晓得你亲我么?
啧啧啧......
美滋滋合上眼皮,为了突出自家的烈焰红唇,某狼还万分性感地撅了起来。
视野骤然漆黑,所闻所触便灵敏许多。他能清晰感觉出,美人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皮一下又一下地轻轻点触,而后考究地揉按眼眶周围的穴道。
哎呀呀,原来美人还喜欢在亲亲之前做前戏。这个手法务必要记住,日后亲亲之时,也要像这样给美人揉揉按按。
嘴皮上的温热感迟迟没有传来,苌夕撅得更厉害。
过了许久,直到温和沉稳的声音穿过耳膜:
“之前还担心你的眼睛,看来是我多虑了。恢复得不错,你看得清楚,认得这地方,也认得我。”
苌夕闻言,无比失落地收了嘴皮,不过,仍不忘拍马屁:“那当然,美人的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即便瞎了也能认出来。”
沭炎一怔,而后仓皇掩去眼中的狼狈,如常平淡问道:“若我换了张脸呢?”
或者毁容了呢?
苌夕被问的蓦然睁开眼,而后垂下脑袋,对自己深刻反省了一时半晌,念念不忘那个要娶普天第一美人的卓越梦想,斟酌道:“哎呀,这就难说了。”
沭炎的脸色霎时结冰。
苌夕还在垂着脑袋思量,并未看到对方表情,只是接着方才分话继续道:
“所以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你,吃饭也盯着,睡觉也盯着,如厕也盯着,沐浴也盯着,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在你的脸上动手脚?”
沭炎的面色稍有缓和,若有所思地抬眸,道:“你倒是闲得慌。”
苌夕连连摇头,无比真诚道:“不闲不闲,所有跟美人有关的事都是正事,所有其他的事都是闲事。”
沭炎凑近,笑地意味深长,道:“果真么?”
某狼猛然记起人家是有妇之夫,自己这么暴露不太好,说不定美人为了避嫌,还会与他扯开距离。
便轻咳了两声掩饰:“我那什么,主要是怕你夫人回来的时候,不认识你了,糟心。替她守着你,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说完之后某狼尤其佩服自己,因为他在结尾时用了一句谚语,听上去十分有文化。
美人会不会夸他?
会不会被他的文学素养折服?
会不会找他谈谈人生感情,红尘漫漫之类的,两人就擦出火花?
某狼越想越激动,撩搔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脑袋微微一甩,别至耳后,左方的唇角微勾,满脸期待地望着沭炎。
谁知沭炎只是垂眸,“哦。”
苌夕如同临头被泼一盆凉水,万分失落地撇了撇嘴,下嘴唇滑出一小片粉红的唇肉。
唉,美人就是这样,待人爱答不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猜不透又摸不清。
不过,谁让他喜欢呢?
苌夕法则曰:好看之人不主动的时候,就得不好看的去主动主动。
于是他嘴一嘟唇一囔,十分委屈道:“美人......我饿了。”
沭炎闻言,端起身侧木凳上的玉碗,道:“粥还是热的。”
苌夕的一双眸子在眶里滴溜溜直转,而后故作为难,道:“我前几日受伤了。”
“我知道。”
“我伤得重吗?”
当然重了,被天雷接二连三地劈了好多下,眼睛中了,脑袋中了,后背中了,前胸也中了,伤得能轻么?
沭炎维持着举碗的姿势一动不动,道:“不重。”
“怎么会?”某狼佯装吃惊。
即便他自己也觉着不重,但方才他还真是痛醒的,如假包换。
却不知为何,美人一凑近,痛意便全然消失。
以前在赤谷,闲着无事经常跟首南扯皮。那头老鸟每回都有意无意地提几个成语,而后再有意无意地诠释给他听。其中说到一个“秀色可餐”,意思隐约是看着好看的人可以治肚子饿的毛病。
现下想想,不仅可以治肚子饿,连病痛也不含糊啊!
不过在美人跟前——
不饿如何啦?不饿便不能吃东西么?
不痛如何啦?不痛便不能装一装么?
苌夕站住自家立场坚定不移,反正手脚在他身上,痛不痛都是由他说了算,“我的手,就使不上力气,一点儿都抬不起来。”
某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节节攀升。
“果真么?”沭炎眸中闪过担忧。
苌夕可怜巴巴地点头,在被窝里狠狠掐了大腿一记,熏得眼眶微红,道出他的真正目的:“可能要麻烦美人喂我了。”
沭炎思忖半晌,终于明白他的小九九,装作妥协,道:“也罢,你的手臂委实需要休养。”
苌夕心里开心得发狂,表面却演得楚楚委屈,哽咽道:“多谢美人!”
沭炎十分认真地左手持着碗,右手拿玉勺拌了拌热粥,舀了半勺,放在苌夕唇边。
突然而至的温情让苌夕一时不能回神,呆了呆,猛然将勺子里的瘦肉粥吸到嘴里。
“唔!啊啊!”
粥太烫,黏在唇舌上巴着烙,烙得苌夕直翻白眼。
果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苌夕不如意事十中有十。还以为占了天大一个便宜,没想到是块烫手山芋。
“怎么?”沭炎活了一千多年,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
“啊......有点烫......”苌夕的嘴唇已经变得红彤彤。
唉,美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二十多年根本没喂过别人吃食,不知道怜香惜玉(香?玉?)。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就是美人喂饭的第一个,苌夕决定被烫烫也无伤大雅。
“不碍事不碍事,我皮厚。”苌夕张大嘴巴等候投喂。
沭炎看着他的通红嘴唇不说话。
某狼一愣——他怎么觉得,美人的眼神这么...............
慈祥?
“美人?”轻轻一唤,把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的人给拉了回来。
沭炎回神,无奈叹了口气。拿玉勺又舀了半勺粥,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而后浅尝些许,觉着不烫,方才放到苌夕唇边。
某狼仿若被流星砸中,一会儿昏蒙蒙,一会儿轻飘飘。狼吞虎咽喝下那勺粥,末了还在沭炎嘴唇方才触碰的勺尖,狠狠一舔。
可惜瘦肉粥只有一小碗,美人说他刚刚醒来不可以吃太多,于是他也只将那勺尖舔了十八次。
唉,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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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苌夕床头。
沭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道:“闭眼。”
某狼想入非非,美滋滋合上眼皮,为了突出自家的烈焰红唇,还性感地撅了起来。
本来打算一心一意检查眼睛的沭炎,见到小东西索吻的模样,心中漾起几圈涟漪。
于是往常雷厉风行大公无私的东海龙王,头一回以公谋私。
悄无声息施了个法术,将床上的人定住,而后对着高高撅起的两片薄唇,缓缓垂首覆上去。
细风无声,万物静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机苌夕~>_<~
☆、苏醒(二)
从窗户纸穿透进来的阳光,在地板上徐徐流走。两只误闯进来的蝴蝶在墙壁上挂的丹青流连了一会儿,又翩跹着结伴而出。
沭炎喂完了大半碗热粥,将玉碗搁回木凳,起身推开窗轩,看外面的景色。几株海棠开得正旺,清风一拂,卷落几片红瓣,飘飘飞入长廊。
温饱思淫/欲,虽然某狼在饥寒交迫之时,也会想他和美人的点点滴滴,但吃饱之后,他要跟美人在一起的想法,就是史无前例的强烈。
苌夕靠在床头左看看右看看,前望望后望望,小心翼翼道:“美人,你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虽然他不怎么会算日子,但时长还是大概能够判断。
从而他才能推断自己跟美人的机会,到底是十之一成,还是一成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