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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来不复归完本——by青茶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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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破晓,一双眼眸仍旧没有合上,秀眉反而愈蹙愈深。杂乱的思绪像葛麻一样缠绕在心头,想不出拆解的办法。
想不出来,便只能逃了,如同几百年前一样。带着落寞与狼狈,仓皇而去,背影都不敢留下。
狭小的茅屋内,空气沉闷得吓人,莫首南叹了口浊气,终于下定决心——
慢悠悠坐起身,掀开薄被,揉了揉没有感觉的膝盖,左手撑住床板,念了个法术借力,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的轮椅上。
花三柱香写了一封信,打算留给苌夕。没有留去处,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末尾只说了句“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他现在已经一千两百多岁,在赤谷度过的日子虽只占到一成,并不算长。但他独独将那段短暂的记忆视为珍宝,那里有孤傲的旦逍,有与他推心置腹的苌夕,有清澈的山涧,幽静的湖。那里每一颗草他都记得,写在札记里,勾进画卷中。
一辈子有个忘年之交不容易,他很庆幸遇到苌夕。苌夕活得比他痛快,情感十分浓烈,敢爱敢恨,敢哭敢笑。
不像他,只敢逃。
他一面当他是交心的朋友,一面又羡慕他的快意恩仇。不过苌夕有时活不明白,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不能脱身,这一点倒与他有些相似。
这封信篇幅很长,前后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他性格内敛,把平日不会在明面上说的话全都写在纸上。写完之后,又不甘心地附上一句:莫与狼王大人提及我。
向来睿智的莫首南,全然没反应过来狼王已经易位的事实。
至于旦逍,他想说的太多,末了却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生,他都将旦逍视为挚爱,高过万千事物。
然则,情到极致便无言。
索性就无言罢。
打开半人高的衣柜,拉开木屉,里面躺着一个空落落的瓷瓶。那是他当年受伤时,旦逍送给他的。只是下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离开赤谷”。抚摸上面的纹路,白皙的手指与深灰色的瓶身反衬鲜明。
简单收拾好包裹,三套朴素的衣物,一支笔,一块砚台。把瓷瓶放在衣料中间最柔软的部位,确定不会磕到之后,将包裹搁在腿上,单手转着轱辘朝门外走。
然而,还没出院子,前行的方向便被一个伟岸的身影阻断。
那人没有回身,仍负手而立,背影在晨风中稍显沧桑。
莫首南颇为疑惑,道:“不知阁下尊姓?突访小舍,有何要事吗?”
那人徐徐回身,定定看向莫首南,仍旧没有开口。
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莫首南猛地一颤,迟了好半晌,才道:“......狼王大人......”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知道的这里!
旦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仍旧是尊贵的王者架势,“我已经退位了。”
莫首南一时语噎,仓皇垂下头,嗫嚅道:“是,是吗......”
四处寂静,喜爱鸣叫的虫鸟还没睡醒。
旦逍在晨风里一步一步走近莫首南,瞥了一眼他腿上的包袱,道:“要走?”
莫首南难堪地别开眼,扣着车轱辘的指节泛白,“......嗯。”
旦逍又道:“很急?”
莫首南抿唇,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着,喘不过气,“......是。”
旦逍顿了顿,而后不由分说地,弯腰拾起他腿上的包袱。
莫首南一惊,仓皇抬起手往回拽,两人便僵持在晨曦里。
双方都不肯退让,直到旦逍伸出另一手,附在莫首南攥得发白的左手上。
仿佛被烫到一般,莫首南慌忙把左手抽回,两只耳朵被烙得通红。头皮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把所有思绪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旦逍顺利拿到包袱,眼神中闪过得意,道:“有客不远行,不请我进去喝盏茶么?”
莫首南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迟迟没有反应。
旦逍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兀自推门而进,眼神落到桌上的信封。用法术迅速浏览了一遍后,眉头深锁。
莫首南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许久,才认输一般,转着轱辘缓慢返回内屋。
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光辉洒满万物。
..............分割线.................
不知道谁在背后骂了苌夕,让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不过鼎鼎大名的狼王并不打算计较,粗鲁地揉了揉鼻尖,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去东海做什么?”
白葶笑得别有深意,道:“我跟你说过东海龙王吧?”
苌夕抛去一个疲倦的眼神,“你大概说了一万次‘敖广是六界最痴情的男人’......”
白葶全然未觉,道:“那我一定未跟你讲过他——”
苌夕很绝情地打断,“——他是个断袖,爱上一个凡人,却不堪权势逼迫娶了西海公主,最后那凡人在他面前自尽,敖广为了缅怀他一直没有成亲!”一口气把对方的话抢完,喘了口气,道,“你说这么多回不累么?”
白葶不服,道:“那你知道,敖广水晶宫后面的断龙崖有什么么?”
苌夕愣了愣,这个还真没听这狐狸提起过,问道:“有什么?”
白葶两手环胸,越发得意,道:“我最近才得知的消息,不知道什么缘由,那凡人的尸首一直没有下葬。一千年了,在断龙崖上,都成了一尊石像。”
苌夕不明就里,道:“敖广既然心爱那凡人,为何不将他下葬,反而让他的尸首饱受海水残噬?”
白葶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小道消息称,至今为止,好像没有谁能靠近那具尸首。”
小道,世间最奇妙的消息来源。
白葶说得津津有味,“而且,敖广就把那里圈成了‘东海禁区’,除了他自己,旁人连远看一眼都不行。”
苌夕惊愕,道:“看来这凡人还有些来头?”
白葶煞有介事,勾唇道:“那自然。能让六界最痴情的敖广看上,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苌夕抽了抽嘴角,“孤就知道......”
无论谈到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扯到“六界最痴情”几个字眼上。
白葶满怀殷切,道:“故而,我这回一定要去看看那尊石像,看看能让敖广倾倒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苌夕揣测,道:“你......喜欢敖广?”
白葶斜他一眼,“这是敬仰,与喜欢不同。再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苌夕茫然摇头,“不知。”
白葶讶异,“你不知?!”
“......怎么了?”
白葶苦笑不已,道:“唉,要是我比那人早些遇上你,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苌夕耸了耸肩,“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啊,你如今是堂堂狐王,在青丘享受万人臣服的尊荣,还有何不满足的?”
白葶凄哀地扬了扬下巴,道:“我就是贪心得很,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苌夕十分慷慨地宽慰:“想想那些眼睛看不见的,腿脚不能走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不知爱恨情仇的,你便微满足一些了。”
白葶没将这话听进去多少,只是挂了只耳朵,盘算着心里的事情。一句话只抓到个“七情六欲”,便转而问道:“说到七情六欲,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你那凡人么?我不相信。”
苌夕对白葶的想法不甚为意,道:“孤相信便够了。”
白葶仍不打算放弃,佯装不经意,道:“你有无听过一句话——你以为会厮守一生一世的那人,指不定何时便跟你分道扬镳。然则你觉得可有可无的那人,反而陪你度了漫长岁月?”
苌夕顿了顿,对方话语里的意思,他终于听出了三分。无论他听得对错与否,该隔绝的要隔绝,该表明的也要表明,不该耽误的不能耽误。
所以——“听过。不过孤认为,后者的相伴固然难得,但在当局者心中,前者的分量仍旧无可比拟。若后者是友人,那便可作至交,若别有它意,便也只能风流云散了。”
白葶怔了怔,苦笑道:“狼王不愧是狼王,是友是爱分得这般清楚。”
苌夕蹙眉,语重心长道:“白葶,你会是我的朋友吧?”
话到这地步,苌夕懂,白葶亦懂。妖上了年纪,跟人也有些相通之处,尽管说三分,留七分,便也心照不宣,各自明了。
白葶垂首,良久之后,绝望地嗯了一声,生硬地转接了话头,道:“东海戒备森严,待会儿你我都要谨慎些。”
苌夕望了眼脚下的茫茫海面,笑道:“这个自然,今日你生辰,诸事都由你做主。”
白葶勾唇,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无疾而终。
海风颇大,在大海上拂起层层波纹。
苌夕与白葶未多做停留,一红一碧两道光闪过,直直劈入东海。
海里的世界比想象中寂静,时不时有几株水草飘过,水波都是幽深的颜色。
“你知道断龙崖在哪儿?”苌夕变成一只龙虾,跟“螃蟹葶”一同,装模作样地飘走在深海里。
白葶左看右看,谨慎万分:“不知。”
路过一个巡逻的鲶鱼队伍,两妖赶紧往后一退,学着身旁的零星水族,垂首肃目。
巡逻队走远之后,路旁的水族才纷纷抬步,各自做各自的事务。
苌夕震惊白葶的步速,小声道:“不知道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回头,道:“断龙崖在水晶宫后面,找到水晶宫便成了。”
“那你知道水晶宫的位置?”
白葶摇头,“不知。”
“那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缩着脖子拱着背,声音压的很低,全然没有妖族第一美人的样子,“这条路过往的水族这么多,万一我们被认出来怎么办!”
相比之下,苌夕倒淡然许多,说话也有底气,“东海这么大,水妖零零总总加起来何止千万,怎可能见到个不认识的就心生警惕?何况......”学着对方的样子左右望了望,只见阑珊的几条鱼,“这条道经过的水族哪里多了?”
白葶狐疑,又左看右看,道:“是么?”
苌夕掰正他的头,道:“你莫要做贼心虚,再这样贼眉鼠眼下去,不起疑的都要起疑了。”
白葶表示同意,深呼吸了几个轮回,拍了拍心口,道:“嗯,你说得在理,我委实太紧张了。”
苌夕掂着自己的龙虾须,故作高深道:“把自个儿当作东海的水族,心虚胆颤都收起来,跟着孤走。”
白葶心中底气增添不少,舞了舞大钳子,欣喜地点头,道:“好嘞!”
两妖得意洋洋,正打算再四处寻一寻,却被一声高亢的声音打断:
“——龙王大人驾到,众生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莫首南和旦逍终于有进展啦!撒花~
☆、东海(二)

“——龙王大人驾到,众生行礼——”
老乌龟的嗓音格外尖锐,看来干这行有很多年头了。
白葶陡然一慌,平日里勾魂摄魄的眼眸都掉了颜色。
“怎么办怎么办!敖广来了敖广来了!”毕竟活的这一千多年,从来都只敢在遥远的妖界偷偷敬佩着,猝然离正主这么近,那是万分的不知所措。
轻浮如苌夕,在白葶跟前也显得无比稳重。
“你不是敬仰他么?正好趁这机会见面了。”
白葶恨铁不成钢,指责道:“你怎的这般肤浅!堂堂东海龙王,若是发现有妖族擅闯他的东海,那不得把我们扒层皮么!”
苌夕皱眉,道:“是吗......”
那海里的妖精都是怎么生存的?
白葶一口唾沫一颗钉,道:“怎么不是?听说他自从灭了后祭回来,脾气暴涨,又狠戾又凶残!”
苌夕怀疑消息的可靠性,“你听谁说的?”
“我自有路子。”白葶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崇拜敖广多年,他总是无条件消息的来源。望向越走越近的轿辇,赶紧拉着苌夕跪下,“无论如何,今日来的目的是去看石像,在此之前,你不许出差错。”
苌夕学着旁边的水族,两手交叠挨着地,额头贴上手背,轻声道:“你担心自己比较好,别在龙威面前,吓得现了原形。”
白葶不满,咄他一声:“乌鸦嘴!”
龙王的轿辇是八神轿,八个虾兵蟹将抬着,在路上行得缓慢。其速度嘛,苌夕虚眼一测,觉着与他吃完饭出去遛食不相上下。
在苌夕旁边,有两个扇贝一直在窃窃私语。那只红贝道:“为何天上的神仙都是飞来飞去,咱们王上却要虾兵抬?”
另一只青贝的阅历显然要丰富一些,道:“你傻啊,飞来飞去不得耗费仙力么?何况现下王上是没有急事,若真有要事,就这几个小虾,怎么跟得上王上的速度?”
一旁的苌夕后背冒汗,这两个扇贝道行太浅,说话唯恐别人听不到,声音又响又亮还全然不自知,讨论得无比欢脱。
红贝点头不止,“嗯,说来也是,王上现下的法力,据说在天庭独一无二没有对手,真厉害!”
青贝纠正:“对手肯定是有的,不然咱们王上早就被天帝想办法除了。”
“啊?为什么?”
“法盖六界,无人制衡啊笨蛋!”
“哦对对对!”
“不过嘛,王上在天庭也肯定是举足轻重的上神,天帝也肯定很器重他。”
“嗯对对,我也这样认为嘿嘿!”
“而且,王上这次从天庭回宫,心情肯定很好!”
“啊?你怎的知道?”
“你傻啊!王上哪回心情差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还会坐轿辇?”
“对对对,你说的对嘿嘿嘿!”
两个扇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尤其愉悦,似乎轿幔里的敖广并不介意,任由她们说。故而,某狐和某狼在一旁听得也欢快。
白葶拿螃蟹钳子偷偷敲了敲苌夕的龙虾钳子,轻声道:“听到没?敖广如今在六界可出名了,个个都敬仰他!”
苌夕认为不足为奇,瞧了一眼那座夸张的奢侈轿辇,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当然出名了,自女娲造人以来,三岁娃娃都知晓东海有龙王。”
一句话落地,不知道轿幔里的敖广做了什么指示,八神大轿蓦然停止了前行。
苌夕一愣——他发誓,他说话的音量比其他三个都要低很多,那个龙王绝对听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什么,触犯了东海不成文的规定,某狼立马乖巧无比地紧贴到地上,恨不得钻进地缝——但愿犯事的不是他!
万籁俱静,海水流动得缓,隐隐透着不安。
敖广下了轿辇,走近路旁的一对“虾蟹”。
二者虽说都是兽妖里地位还算不错的妖王,不过毕竟妖神有别,在敖广的东海,还是大气都不敢喘的。
苌夕微微抬眼,视野从全部的泥沙,变成一半泥沙,和一双玄黑色的靴子......的尖端。
那靴子虽颜色低调,但却用金线精致地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苌夕咋舌——神界的祖宗,真他女马的有钱啊!
敖广不作声,其他跪在地上的虾、蟹、扇贝、海马、章鱼,亦不敢吭声。
胸口像是有一口鼓,一直闷闷地敲。
僵持了大约一炷香,苌夕很是苦恼——他憋了一个屁,不知道该不该放。
放吧,又怕触动了东海哪条规定,冒犯了龙王。不放吧,他又委实憋得难受。
关键是这个敖广仿佛要故意炫耀他的靴子一样,一直在他面前不肯走。苌夕紧张万分地朝旁边的白葶一瞟,心中大叫不妙!
白葶的法术在妖界还算上等,但在威震六界的敖广面前,那简直是壮牛身上的汗毛。
只见他面如白纸,额头溢出一层浅汗,“大青蟹”的外壳正在褪色,逐步朝白色变去。尽管还在挣扎,但如若没人帮他,必定会现出原形!
要是当场被抓包,那便要倒大霉了,说不定还要被关在东海十天半个月的不给饭吃。苌夕想了大概一个眨眼的工夫,觉得为了今后的十几天有饭吃,也一定不能让白葶原形毕露。
于是斩钉截铁,果断伸出手抓住白葶,十指交扣,掌心贴着掌心,将法术传输给他——这样传法,即便是天帝也发现不了端倪。
逐渐,白葶的神色慢慢好转,“大青蟹”又恢复了青色。
一对虾蟹都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墨赋见自家主子半天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事端,便快步上前,道:“王上,可有何处不妥?”
敖广没有说话,唯独一双俊眉拧得厉害,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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