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不复归完本——by青茶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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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天劫的地方不大不小,是一个山坳,虽然苌夕觉着那就是长期的雷电劈下来,砸成的大坑。
大坑不怎么宽阔,唯独比较深,下去之后轻易爬不上来。
幽空黑云攒动,几道雷声滚滚。
“四百一十八号,现在何处?”
乌泱泱的云团撕开一洞,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眼睛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白葶天劫坳里站着,淡色的衣衫,手臂上的红色抹额尤其醒目。他抬首看向雷神,徐徐闭上眼眸,淡然道:“青丘,白葶。”
上报姓氏,便代表已然做好受劫准备。
苌夕趴在天劫坳边上,巴巴朝下头望。
他发觉即便是合上眼帘的白葶,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刹那间,狂风四起,仿佛要把黑云刮下。雷神逐渐从云团露身而出,足有山头大小的铁锤亦随之显现。
天劫向来在瞬息之间起始。
“轰......轰......”雷神的举手投足间,空中不断发出云团的撞击声,仿若在天际藏了炮仗,稍不留神便会炸开。
倏地,眼前白光乍现,苌夕下意识捂住双眼,后才发觉,那不过是一道闪电。此间闪电与平日夏雨湍湍时的不同,而是直勾勾从云端劈砍入地。
“咣!”
那闪电飞快朝白葶飞去,白葶侧身躲闪,随即跃上谷壁,那闪电在地上砸出一个黑糊糊的土坑。
还未等白葶反应,又一道急雷劈下。他将将躲过,原地留下个焦黑的石坑。
狂风肆虐,雷电咆哮。
少顷,天劫坳鞍已然满目疮痍,四处坑坑洼洼,还有不少石块土包被电火烧燃,漫出一阵阵黑烟。
白葶闪躲的速度逐渐缓慢,许是受伤的缘故,应对起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雷火,他已然愈来愈吃力。
气喘吁吁地勉强直起身,瘦削的身影立在石壁下,不堪一击。
“咣啷!”
石壁上的巍峨石块终于在雷神的千锤百炼之下,哗啦啦一堆从壁上滚落。
苌夕猛然将手指抠进土中,冲下头嘶喊道:“当心——”
白葶闻声抬头,却也已分身乏术,避身不及,被砸个正着。
苌夕心中一紧,呼吸骤停。
一阵霹雳入石的巨响过后,弥漫尘烟堪堪散尽。
白葶尚存一息,只是在大石块下不能动弹,除了那条没多大用处的受伤手臂。
他已然气息奄奄,然则雷神是出了名的铁公无私,其手段禀性,与人间的包拯尤其相似。故而天上亦有传闻,包拯在人间造福深远,天帝感念其浩浩正气,特赐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枚,请到天庭做官。
只见雷神又举起山头大小的巨锤,闭眼徐缓运气,蓄力待发。
“轰——”
巨响震彻云天,苌夕往前探了探身子,险些从大坑边上栽下去。
只见白葶徐徐弯曲伤臂,挡在脸上。
一道蓝白色的闪电速速劈刺而下,直击白葶面门。
苌夕的小心脏揪得一疼,暗道可惜了这么个会教他勾人的狐妖。
不过,一般苌夕的直觉不大准确。首南经过近百年的教训,对天发誓得出一经验:小嘲月最担心和最期盼的事,统统没有发生之可能。
比如,现下他以为白葶必死无疑,却发现,在那道霹雳击中这狐狸的前一刻,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红色布条倏地赤光乍现,将急急逼近的闪电,瞬间化作绕指柔光,缥缈消散。
看来布条虽小,威力却无穷啊......
苌夕呆若木鸡地盯着那红布条——早知道小心肝如此有用,当初给这臭狐狸包扎的时候就随意扯块衣角了!
雷神收了巨锤,冲守在一旁的司序上仙道:“四百一十八,过。”
司序上仙颔首,右手执笔,在一本蓝色漆皮的册子上画了个勾。而后用法术,将压在白葶身上的大石头撤去,唤来两个小仙,将白葶送回青丘。
苌夕万分怨念地望着潇洒离去的白葶,早在心底把他扎成了蜂窝——你走归走,小心肝给老子留下啊!
“四百一十九号,现在何处?”粗犷的声音又从云端穿透而下,雷神恪尽职守,似是片刻也不想耽搁。
苌夕接到司序上仙催促的眼神,一千一万个不甘愿地迈开沉重脚步。
白葶那个法术已然过了门槛的妖,都要靠那条抹额才能保全自身。而他这法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的小小妖,怎可以正面应对?
哦,别提旦逍给他的那两句心诀,苌夕作为一个没文化低法力,还死要面子的嘲月兽妖,早就在烤山鸡之时,当作燃料烧了。
他行至天劫坳中央,学了白葶,有模有样地抬起头,道:“赤谷,苌夕。”
过了阵子,雷神拨开黑云,将头颅探出,半空黑云蠢蠢欲动,发出几阵沉闷的撞击声响。
“且慢一步!”苌夕抢在他劈雷之前,高声道。
“怎么?”雷神疑惑。
苌夕在内心深处犹豫多时,他既没有像保护罩一样的红布条,又没有能应对天劫的无边法力。
但他又极端怕死,怕痛怕伤怕脸皮破相,故而必须想个法子,即便不能让他鲤鱼跳龙门那样一步挺过天劫,也要压一压这力道,让他活着走出万劫山。
于是乎,某狼学着勾栏里的窑姐,软盈娇羞地朝雷神远远抛去一个媚眼,轻咬红唇,娇滴滴道:
“上仙~~下手轻些可否?”
司序上仙在坳边噗得笑出声,饶有兴致地抬首望向雷神,一言不发等着看戏。瞧瞧素来板着一张脸的雷神,即便嫦娥搭话都不理不会的木头愣子,会做出如何反应。
黑云如海上翻滚的波涛,撞击的闷响一阵接着一阵。
苌夕换了个姿势继续妩媚,眼睛眨巴得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然则这样疯狂眨眼的后果,就是眼前的景象不停在黑白间闪烁,根本看不清楚。
“轰!”
在苌夕看不清楚的当下,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声响彻天际。
他被击个正着......
他发觉这个问题,是因为肩膀突如其来的剧痛,以及衣料被烤糊的焦味。
愣了片刻,苌夕才发现美人计没有用。
既然美人计没用,就只有跑了。
万幸万幸,这道雷主要是提醒他莫要再搔首弄姿,并没有直接奔他的天灵盖。
苌夕夹着尾巴躲到一块大石头身后,争分夺厘与雷神套近乎,“上仙,您的封号是雷神,那您是否是雷公电母之后哇?我们赤谷有座庙,里头供的就是他们的尊位。”
“啪啦——”
大石粉碎,雷神并不理会他,一锤比一锤砸得厉害。
“上仙上仙,我师傅就是狼王,回去我就跟他老人家说,建一个您的尊位神庙,您觉得好不好哇?”
“轰隆——”
没了大石头的庇护,苌夕唯有在空旷的大坑里跳上跳下,飞东飞西。
他不知道,雷神是“上神”,不是“上仙”。左肩膀伤得很重,整条手臂失了知觉。
咬着牙关越躲越累,越跑越郁闷——这雷神是吃了炮仗不成?对他这个法力薄弱的小妖,手下不留情不说,反而比对白葶还狠。
赶紧跑,赶紧跑,跑啊跑,跑啊跑!
雷电越来越快,威力越来越强。
“上仙......能不能歇会儿......”脸上被烟熏得发黑,不多时,他的气力堪堪流失,所剩无几。
“噼啦!”
又被击中后背,啪地倒在一堆碎石子里。
趴倒着一动不动,好些尖锐的石粒直接呲啦将周身的肌理划破,甚至陷进皮肉。红色的血滴到黑色的碎石上,不怎么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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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他快翘了,死硬死硬的那种。
他现在肠子悔得铁青,忿忿想,若是当时没把美人送的小心肝给那狐狸包伤,现在他就可轻轻一抬手,将雷电推至身外,万事大吉。
视野有些模糊,耳廓亦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响什么。他吃力地掀开眼皮,只隐约看见,雷神缓缓将巨锤举过头顶,预备落下最后一劫。
看来,是祸终究是躲不过啊......
苌夕突觉凄哀,他负了个“千古妖灵”的名头,本来是个名垂青史的大角色,却在修大法之前,把小命丢在了万劫山。
咦,他还没讨媳妇!
除了莫首南那老鸟,也没什么知交。
孤零零在尘世兜转了个来回,到头来啥也没捞到。
除却跟美人睡了一晚......不过话说回来,那晚他睡得比老母猪还死,在素来贪图小便宜的苌夕眼中,这根本不算数。
眼皮仿若灌了铅铁,视野渐渐缩小,直至拢成一条缝。
苌夕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堆碎石子里,在那条缝彻底合上之前,他依稀瞧见,半空的乌黑云团晕开了一个口子。
从那口子打开的视域中,一条玄黑色的龙尾,一闪而过。
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狼之将死,其眼也花。
龙族直属神系,拿脚指甲盖想,也明白这东西不会出现在万劫山。
“轰——噼啪!”
眼皮终于罢了工,将眼珠子包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四周陷入漆黑,所触,所闻,所嗅,也终归消弥散尽。
......................................
小剧场:
“敖广?!”雷神落下最后一锤之后,诧异地看着受伤的东海龙王。
沭炎勉强直起身,道:“雷神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
雷神不解:“龙王为何要替这小小狼妖挡天劫?”
沭炎道:“恕本王不能告知。”
“你——”
一旁的司序上仙并未花心思去猜测其中缘由,拦住满腹疑问的雷神,上前一步道:“多说无益,那狼妖伤得不轻,龙王大人亦伤得不轻。快些带回去罢。”
沭炎微微低身,道:“多谢上仙。”
司序上仙拢了拢衣袍,道:“无须言谢。这狼妖遇到贵人,帮他度过天劫,是他前世修来的,亦是命格仙君簿子上写的。”
他见沭炎的眉间愁色,难免多了一句嘴,“只是,小仙私以为,龙王大人以后切记把握好分寸。这次您介入了这狼妖的天劫,小仙与雷神可装作不知。然天庭自有天庭的规矩,六界之中,也唯在终南海才有一堵墙不透风。如若您还不收手,彼时东窗事发,遭殃的可不止您一个。”他顿了顿,道,“您想守护之人,也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沭炎一怔,道:“诚谢上仙提点。”
☆、噩梦(一)
薄烟弥漫了整个视野,有人用袖子挥了挥,还是没有散去分毫。
视野里一片暗淡,白日分明还高高悬在空中,铺撒下来的却是傍晚的抑抑颜色。
浑浑噩噩之中,苌夕不知飘身至了何处。是天上还是海下,人间亦或地狱。
但他恍惚间觉着,那应该不是在赤谷。赤谷的每一颗草他都认得,不会陌生。
一条长廊蜿蜒伸至远处,被烟雾笼罩,看不见彼端尽头。
苌夕觉着这长廊颇为眼熟,又想不起在何时见过,便幽幽飘出,四处转悠。
“嗒嗒嗒嗒嗒......”
急促的奔跑声。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长廊的幽暗尽头跑来,丹红衣袂与墨瀑青丝在风里飘忽。
倏地,那人好似看到什么,脚步陡然而止。满头的青丝由着惯性,往前飘飞着遮住了侧颜,后又翩翩垂下。那人慌乱着左右顾盼,确定四周无人,才盯着苌夕所在的方向,胆怯着徐缓靠近。
看他的倩影,是个人都会臆想他的容貌。肖想着那张被青丝遮去大半的脸,是媲美潘安,还是比肩子高。
但这种事也只能想想,事实上,往往背影好看的,也只是背影好看。
比如现下,苌夕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绝世美人,等到离近了才发现,这红衣男子的脸被纱布包得密不透风,只一双眼睛露出,活生生一个无面怪物。
那怪物愈走愈近,苌夕仓皇着后退了好几步——这张脸阴森的让他手心冒汗。
还好,那怪物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身侧的池子。
只见那人堪堪停在池边,微微屈身,两手扶着长满青苔的石台,一点一点将头往外探。直至在水中能看见倒影,他才颤抖着抬起手,一圈一圈解下蜡白色的纱布。
被掩盖的面容逐渐从纱布下现出,苌夕这才明白,那怪物为什么之前要把脸包起来了。
巴掌大的脸,几乎全被疤痕覆盖,纵横交错,没有一丁点完好的皮肤。
可想而知,他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罪过。
只剩了那双融了星辰的眸子还算清亮,苌夕不由得发自肺腑庆幸,好歹还有双眼睛。
丹红的身影趴在池边,水中游动的锦鲤看见他,纷纷躲到水底。
他的手很好看,温润如玉,只是颤抖得厉害。
“啊!”看清水中人的脸,他惊呼了一声。狼狈地后退,顿了片刻,又狼狈地爬上前。仓皇不定,眼珠子都颤个不停。他似是第一回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不可置信地盯着水里的面孔。
苌夕心里一揪,隐隐作痛,十分后悔方才在心中喊他怪物。
发颤的手指抚上脸颊鼓出来的疤,确定这些东西是真的。泪水霎时如泉涌奔出眼眶,喉咙间不断发出似哀鸣的哭声。
他顺着那些纹路,惨白的指尖逐渐发力,生生从肌理上发狠地抠挖,连皮带肉一并往下撕。
其实那些伤早就好了,只不过愈合了之后,狰狞的疤痕并没有消除。现在看到的那些所谓的疤,实则是新长出来的肉。
那人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把脸上撕开了一条又一条口子。
鲜血淋淋。
看得出,他痛恨脸上留下的恐怖痕迹,想撕掉,除掉,从脸上连根拔起,彻底抹平。但这样是没有用,一条疤撕开,愈合之后,仍旧是一条疤,掩盖不了什么。
“啪哒!”
一滴血落入池水中,瞬间消散。
“公子!”一小厮急忙忙跑过来,慌张道,“主子回来了!现在在大门口。”
那人像被什么击中一般,陡然一震,讪讪住手。胡乱拿袖子在脸上抹了抹,血污霎时便覆盖了整张脸。而后匆忙拿起先前拆下的纱布,一圈一圈缠上。血迹从里浸透而出,脸上一片红,一片白。
他好似发觉到这个问题,便仓皇从怀中又掏出好些纱布,慌乱地又缠在脸上。一层盖过一层,少顷,他面上的纱布已然有半根手指那么厚。
“看得出来么?”他指的是那些血迹。
小厮怜悯地摇摇头。
仿若心中的大石块终于落下一般,红衣男子长舒一口气,抬脚朝府门口奔去。
苌夕愣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怔。
他的脸,是怎么伤的?
怎样的仇恨,才能将一个人的脸划成这样?
☆、噩梦(二)
眼前混混沌沌的一片模糊。待烟雾散尽,苌夕才发现,他又挪换了地方,正在某间屋宇内。
偌大的屋子,只有两个人,一个白衣似月,一个红衫如火。就着一盏豆大的昏暗孤灯,以及暮秋的萧条凄沧,屋子里的气氛静谧得吓人。
红衣男子正是苌夕先前看到自己撕脸的那个,而这白衣裳的,虽离灯火很近,但仍看不清容貌。昏暗模糊,似有一团黑雾罩在脸上。
“家里的蜡烛不够了么?”白衣男子将外袍褪了挂上衣架,淡淡问道。分明是极缓和的问法,却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镜湖,陡然突兀。
红衣男子垂首缩在暗处,闻言腾地起身,惊慌道:“你,你嫌暗么?我马上就去找灯!”
说着就匆匆朝门外走去,消瘦的身影仿佛被黑暗削去一大片。
白衣男子抬手拉住他,扶上颤抖的双肩,道:“不用,我只是随口问问。”
红衣男子接到对方的视线,立马垂下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暗,亦有暗的好处。
白衣男子看他胆怯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别怕,在自家府上,不用怕。”
红衣男子似是要说什么,唇张开,又合上,后又张开,又合上,末了终于还是没忍住,道:“那日也是在府上,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