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番外篇完本——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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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对手,童佳有模有样抱了抱拳:“师兄,我不怕!”
台下倏忽一片克制的笑声。
他心里跟自己鼓劲,结果满脑袋的“我不怕”就这样脱口而出,像打了蔫儿的菜苗,童佳声如蚊蚋,窘迫道:“请师兄指教。”
“开始吧。”
苏无蔚一声令下,满场霎时鸦雀无声,视线全集中在了擂台上。
交手之初,童佳节节退败。这场比试的结果众人皆有预见,包括对手也只以五成功力和他过招。可随时间推移,局面渐渐出现了变化,童佳比那人矮小许多,无论力量或攻击的范围都十分有限,他放弃了正面较量,专攻其下盘,又因身姿轻盈,反应灵敏,竟赢得了些许先机。
眼瞧此景,对手不再轻敌,一招“平地起澜”力大无穷,直直劈向童佳剑身。强烈的冲击震至手腕,他顿觉自下而上整条臂膀都没了知觉,他仍旧紧紧地握着剑柄,然却再也挥不动半分。
盏茶功夫,胜负已见分晓。虽与众人猜测无异,但能在极短时间内化弊为利,小师弟的悟性与机敏不容小觑。
苏无蔚眼底一丝欣赏,接着望向了另一侧擂台。
严丰与交手之人实力相当,剑术已非决胜关键,气运、毅力与临场应变更为重要。严丰以一招“顺水推舟”巧化危机,再一招“如影随形”剑尖直追上前,堪堪停在了对手不及回防的肋下。这场持续了半炷香的拉锯战以严丰险胜告终。
时近晌午,比试也接近尾声。
最后的四人,两两一组分站在了东西擂台,可当苏无蔚宣布开始后,竟无一人动作!台下观战者面面相觑,有感两组气氛的迥异。
西面擂台,站在左侧的男子微微一笑,斯文儒雅:“师妹无须有所顾忌。”
苏挽棠面露羞红,眼中既有苦恼亦有担忧,苦恼偏偏对上了裴幼屏,担忧着另一座擂台的余师弟……
余燕至右手持剑,横握胸前,一语未发却已蓄势无穷,而他对面之人正是程松!
心知他有备而来,定会借机寻仇,程松不觉好笑,为个废人,沉静温和的师弟终于要撕破这虚假面具了。
“裴师兄,请赐教。”众目睽睽下怎可扭捏作态?苏挽棠收起纷乱思绪,也收起了小女儿心思。
眼见她一剑刺来,裴幼屏顺势推挡一招,温颜道:“请。”
一声“请”后,东面擂台的两人竟也同时出了剑!“当啷”一响,双剑相接,前一刻风平浪静,后一刻惊涛怒浪,眨眼功夫已走过十招!
台下众人目不暇接,只见一侧郎情妾意,处处留情;一侧龙争虎斗,式式险迫。
苏挽棠自幼习武,论剑劲精准,年轻一辈弟子无人能出其右,而裴幼屏实力更属翘楚,若认真比试,少女非他对手,可他总有意无意露出破绽。平日里极准的剑面对男子的温柔时竟也失去了威力,苏挽棠心中甜蜜;两人不似比试,倒仿佛以剑传情。
再观东面擂台,已然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
程松暗暗讶异,他竟对余燕至所使的“九霄剑法”颇感陌生!这陌生感的由来他琢磨不透……因为那一招一式熟悉无比,熟悉却又极不和谐。剑自正面袭来时,程松自然地抬臂抵挡,可眼前一花,剑光虚晃而过,身下猛然感受到一股劲风!他连忙跃起,在躲避横扫下盘的攻击的瞬间恍然大悟:奇怪的并非剑法,是步法!
程松怒火横生!天分的差异,余燕至分明是以此挑衅嘲弄他!
余燕至一招“九霄御云”挥出,剑气如虹,直若神龙长啸。程松与他双剑再交,剑击声中各自退开了三步。
原本发黄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右臂不觉战抖起来,虎口处一阵钻心疼痛,程松怒焰更盛,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入门两三年的弟子会将他逼入这般田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果真都是伪装!可他怎么能败给余燕至?笑话!
临敌最忌自乱阵脚,程松已失冷静,他誓要破解余燕至的路数。
余燕至步法诡谲,近乎邪性,莫论程松深感难缠,便连台下众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余燕至挺剑前刺,剑尖直指程松眉心。程松一面抵御,一面分神下盘,他摸不清余燕至虚实间的变化。
曲膝一沉,余燕至一脚贴地,灵活地送入了程松双足间的空隙,带着十分威力扫向右腿。程松直立的姿势使得他重心不稳,若硬接此招过于勉强,于是抬高右腿迈往身后,侧对了对方。顷刻,余燕至长剑上扬袭向程松背部!程松暗笑他故技重施,反扭右臂便要接下此招,谁知他突然改变动作,伸出的左腿半途回勾,长剑也撤离开来。
两招皆是佯攻,余燕至的目的既非程松右腿也非背部,一开始就是左脚踝。程松大惊,心道这步招十足阴损,哪像出自名门正派?他匆匆退避,仍是被余威波及,足踝掀起一阵热浪,火辣辣刺痛。
原地转了一圈,余燕至重新面对程松,缓缓举剑,剑尖虚空里点向了他的胸膛。
“狂妄!”程松大喝一声,迎着他剑锋再兴攻势。
一头白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俊美面庞上神情平淡,余燕至一动未动,眸光逐渐冰冷。突然,众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余燕至竟已与程松背对而立,交错开来。这一剑快无伦比,无人瞧清他所使招式,但修为深的弟子却能肯定此招绝非出自圣天门!
半晌后,程松才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痛楚,他低头一瞧,前襟一道血痕正由细变粗晕染开来。
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若是场生死较量,他方才已经没命。僵硬地转过身,程松望向前方,白发男子双唇微抿,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随性,仿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脑海不由浮现出另一张脸孔,雪白肌肤,殷红薄唇,浓密的睫毛下是无情的双眼……
剑尖指向程松下腹,余燕至微一勾唇,笑得无情又得意。
这一瞬,程松蓦地茫然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后退半步,耳中嗡嗡鸣响,似被一张无形的网所困,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周身。
胜负已分,程松甚至受了伤,台上的情形早已脱离“切磋”范畴,众人皆在等待掌门出声,然而苏无蔚对此置若罔闻。
步法是何英的步法,剑招是何英的剑招。
“惜剑式”再起,快如疾风,灵若狡兔,这一剑直逼程松下腹!
西面擂台,苏挽棠向裴幼屏送出了求助目光。裴幼屏微微点头,奋力一击将她的剑震落后便直奔东擂台。扯住程松衣领拽去身后,裴幼屏挥剑挡下了余燕至:“师弟,适可而止!”
余燕至神情复又平淡,看了眼裴幼屏,而后移向了面无人色的程松:“程师兄不喊停,我若擅自结束,岂非对师兄不敬。”
此言不差,但亦是强词夺理。未免有失同门和气,之前比试都是所赢一方喊停,可余燕至却反其道而行,意思已十分明确,他要程松低头认输。
裴幼屏扭头看向程松,示意他表态。
程松咬紧牙关,干枯的手背青筋暴起,右拳狠狠砸进左掌心,对余燕至拱手一礼:“我……甘拜下风!”
余燕至抱了抱拳:“承让了,师兄。”
三人依序走下擂台。
苏无蔚也缓缓行至到了众人面前。
身为圣天门弟子,却在比武场上使别家功夫!程松倒要瞧瞧,余燕至如何向师父交代!
“爹……”当苏无蔚经过身边时,苏挽棠忍不住唤道。她知晓余燕至与程松的“过节”,可一事归一事,余燕至方才所使招式确实非出自圣天门,即便她想为他求情,又当如何说起?
苏无蔚神色冷淡,径直走向了童佳,严肃的面孔浮现一丝笑容,拍了拍少年肩膀,道:“基础很重要,不可总依赖投机取巧,万丈高楼起平地,只要你踏踏实实,日后定有长进。”
童佳愣愣地点了点头,忽而被严丰踩住脚面,连忙回了神:“弟子谨遵教诲!”
苏无蔚再次起步,经过程松与裴幼屏,最终,视线锁住了余燕至。
第十一章
苏无蔚既未开腔训斥,也未摆出严厉的表情,只是抚须端详着眼前青年。其实早在看到余燕至第一眼,苏无蔚便有了怀疑,他与年轻时的余景遥太像了……
当年之事虽以余景遥自杀终了,可他至死也未承认罪名,随后其妻殉情,其子又在前往圣天门途中被劫,原本一面倒的舆论渐渐有了不同风向。余景遥于北武林声望颇高,他的死轰动一时,开始有人质疑背后真相,然而南武林和徽商的激愤却掩过了这少数声音。
为息事宁人,平息众怒,苏无蔚不得不以畏罪自杀盖棺定论。
他起初推测,带走余燕至的人,定然和余景遥夫妇有所渊源,便于是寻着这条线索明查暗访,结果一无所获。他事务繁忙,毕竟无法为一名九岁孩童费尽心血,随后不了了之。他如何预料得到,历经十年,那神似余景遥的少年会出现在圣天门招收弟子的擂台上!
一幕幕往事犹如潮水涌现脑海。
少年是否真是那名孩童?当年,他究竟为何人带走?而今目的又是什么?
苏无蔚将此事藏在了心底,直到数月前收到封匿名信,信上白纸黑字写着,余易本名余燕至,乃余景遥之子。
他再也坐不住了,即刻命裴幼屏暗中调查,不久前终于有了结果。这个结果一半在他预料,一半却出乎预料,原来一开始自己便猜错了方向。劫走余燕至的人非但与余景遥夫妇毫无干系,反而是他们的仇家!
被余景遥杀害的徽州商贾何石逸并无江湖背景,可其妻却有位隐居山林的师兄,也正是这位世外高人自圣天门手中劫走了余燕至。他不仅将余燕至抚养成人,甚至传授他武功,而那个名叫何英的表兄,身份也不告自破……仇深似海的何余两家,其子双双进入圣天门,目的定然与当年之事有关。
可何英又因何卷入了南诏巫医一事?那失去行踪的世外高人现今何处?匿名信的主人究竟是谁?
一桩埋藏十年的无头案再度浮出水面,凶手与被害者的后人竟携手而来,这件事对苏无蔚的冲击令他不由产生了动摇。
若余景遥真有冤情,圣天门岂非欠下四条人命?
圣天门的过失便是他的过失。
几天前,苏无蔚修书两封,誓要查清真相!他毕生追求无撼,暮年终是体会人无完人,幸而尚存弥补的机会。
望着眼前青年那一头霜发,他感慨万千,心道不可一错再错。
苏无蔚态度的转变,余燕至隐隐有所察觉,昨日议事厅中,苏无蔚言语透露关心,甚至询问了何英近况,而此刻,明知自己使得别家功夫却毫无斥责之意,在他面前停留片晌便即离去了。
苏挽棠连忙跟随上前,行至无人处才唤道:“爹……”
苏无蔚慢下脚步,目视前方,道:“挽棠,你可知为父对你很失望?”
回想擂台上与裴幼屏过招时的情景,苏挽棠面含羞愧,握紧了手中之剑,道:“女儿知错。”
苏无蔚摇了摇头,双手负于身后,边走边道:“此事不论,你可还有其他要讲?”
“嗯,”苏挽棠垂下眼帘,斟酌片刻,道,“余师弟与程师兄有些误会,盛怒中难免失去理智,希望爹能原谅师弟一时卤莽。”
苏无蔚淡淡道:“你很关心余易?”
深怕父亲误解,苏挽棠忙道:“女儿只是不想爹为此烦恼,毕竟事出有因,师弟向来尊师重道,待人和善——”
朝后一抬手臂,苏无蔚制止道:“你若真心为他好,以后便该当面提醒约束。”
目送父亲背影远去,苏挽棠心觉诧异,将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想,却越想越糊涂。爹以前明明让她少去找余师弟的……
返回居所,苏无蔚盘膝榻上运功疗伤,可真气每每行于液汇穴便遭阻碍,他额汗淋漓,蹙眉睁开了眼。
正兀自沉思,便听仆役来报:“裴幼屏请见掌门。”
“说我歇下了。”苏无蔚重阖双目。
在第一封匿名信寄来不久,他紧接又收到了第二封,以字迹观之乃出自同一人之手无误,此信中只有三个字——醉伶蓟。
苏无蔚曾有耳闻,醉伶蓟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却是内伤者的禁忌,长期服用会致伤情反复难愈。
五年前,与魔教教主的一战令他身受内伤,休养多年未见起色……
难道根源便是此物吗?
可谁会这么做?谁又有机会这么做?
自己受伤的事只告诉过裴幼屏。
会是他吗……
两封匿名信出自同一人手笔,暗示信中所述的两件事必有关联;十年前,圣天门派出缉拿余景遥的弟子里也有裴幼屏,那时他刚满十六岁,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儿,苏无蔚摇了摇头。
过午,他命仆役送来膳食,对方支吾半晌,言道裴幼屏已在外等候多时。
“让他进来吧。”整理衣冠,苏无蔚坐去了桌前。
片刻后门由外推开,裴幼屏缓步走入,反手将门关阖,另一只手拖着餐盘,盘上摆放汤盅碗勺。
“这人参鸡汤温中补脾,益气养血,足熬了两个时辰,师父您尝尝。”裴幼屏边说边掀开盅盖,慢条斯理地舀出半碗,双手递向苏无蔚。
苏无蔚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接。
裴幼屏笑得温温柔柔,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至对方唇畔:“不烫的。”
皆是一面之词,那封信的分量真比眼前人重吗?苏无蔚再次于心中否决了先前猜想。
裴幼屏半跪在了他身前,微微抬起眼帘,将汤水送回碗里,接着又重新舀起一勺:“冷汤伤胃,凉了就不好了。”
冷硬无私了半辈子的心,只有在这人面前会不由柔软下来,苏无蔚骗不过自己,他对裴幼屏付出了太多心血,有着太多期望。
接过那碗汤,苏无蔚放上桌面,无声一叹,道:“为师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裴幼屏起身离去。
刚自苏无蔚居所步出,便迎面遇见了苏挽棠,朝她微微颔首,裴幼屏走向远处庭院,苏挽棠亦步亦趋跟在了他身后。
“爹真的不会责怪余师弟吗?”苏挽棠问道。程松的劣迹她只告诉过裴幼屏,心想若有他叮嘱,程松总不至于再招惹余易。
停下脚步,裴幼屏转身轻轻拥住了她:“别担心,师父不会为难师弟的。至于程松,我会提醒他莫再惹是生非。”
苏挽棠在男人怀中点了点头:“师兄,多谢你。”
温柔一笑,裴幼屏凑近她耳畔,道:“傻姑娘,还叫我师兄?”
脸颊火烧火燎,苏挽棠紧紧揪住男人腰间的衣裳,半羞半恼地跺了跺脚。
裴幼屏一语不发,只轻笑着吻上了她的发。
那边厢,因掌门临时决议的比武,余燕至自膳堂端回饭菜已是午后多时。
何英饿得饥肠辘辘,他左手握着筷子,动作依旧不够灵活,摸索到菜碟随意地夹起一些投入了碗中。
余燕至扒了两口饭,间或捡起何英洒落桌上的菜塞进嘴巴,这是落伽山时养成的习惯,他从不浪费食物。
小兔蹲在桌角啃菜叶,它而今比刚来时大了许多,毛也不那么顺了,还有股子尿骚味,可它全然不觉,大爷似的蠕动着三瓣嘴。
余燕至瞄它一眼,心里琢磨过几日给它洗洗,边想边将何英爱吃的菜换到了他面前,轻轻敲了敲碟子,道:“芝麻卷。”
那芝麻卷十分软糯,何英好不容易夹起一块,颤巍巍送向余燕至,扬了扬下巴要他赶紧接住。
余燕至一口咬住了何英筷子,含入满口香甜,接着揽过他脖颈将那点心渡回了他嘴中。
“好吃吗?”轻轻舔过他唇角,余燕至放开了他。
何英被他弄得快要没了脾气,心想他以前也不这样啊!嚼着甜腻腻的芝麻卷,何英气红了脸,想自己没吃过哑巴亏,现在变成了哑巴,便只能什么亏都往肚里吞。然后又想,若哪日恢复了,他一定弄得余燕至求饶!想着想着就有了笑容。
何英曾经几乎不对余燕至笑,一笑,余燕至就要遭殃,如今这“笑”坏得明目张胆,余燕至自是将他那点小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夹起根菠菜递到他唇边,何英习以为常吃下,可嚼不过两口,嘴巴一撅就要往外吐。
“嗯?”敲了敲何英的碗,余燕至道,“不许挑食。”
何英脸颊一热,千辛万苦地咽了菠菜,接着“啪”一声放下筷子,冲余燕至发起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