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先生完本——by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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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在看到仲彦秋使剑的时候,眼睛瞬间亮晶晶的满脸渴望,显出了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这孩子是天生该用剑的剑客,天资好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用剑的人自叹弗如,即便仲彦秋自己,在天资上许是也要比他稍逊几分的。
他只是胜在了活得够长,见得够多,所以走得更远。
仲彦秋手把手地教着跟剑差不多高的西门吹雪练剑,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却教得无比用心。
没事的时候他就在梅林里喝喝茶看看书,跟老管家闲谈几句,被玉罗刹严密保护着的万梅山庄宛如世外桃源,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的纷扰。
就这样,又是三年过去。
仲彦秋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先生要走了?”西门吹雪站在门口看着仲彦秋收拾行李,他稍稍长大了一些,却跟跟玉罗刹长得并不怎么相像,是那种极清冷肃穆的模样,站在一起也看不太出是父子。
“我能教你的已经都教了。”仲彦秋说道,“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你要找到自己的道。”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剑递过去,这般形式奇古的剑江湖上少有人用,但是很适合西门吹雪。一边想着他一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西门吹雪脑袋上扎着的两个小角,再过几年估计就看不到这孩子梳这样的发型了。
有点遗憾啊。
第三十三章
苏梦枕把仲彦秋叫回京城也是为了养孩子, 他这些年的谋划已经到了最后收网的阶段, 被逼到了最后的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 别的他都不怎么担心,唯独皇宫里的那位小皇帝让他放心不下,特意把仲彦秋塞过去贴身保护着。
事实证明, 狗急了真的是会跳墙的。
大概是动用了全部的暗桩和最后的势力, 皇宫烧起了熊熊烈火, 士兵在明,杀手在暗, 层层包围之下没有留下半点后路,唯一的翻盘希望就是挟持尚且年幼的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不是只有历史演义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皇帝那年十二岁, 按理说应当正是招猫逗狗调皮捣蛋讨人嫌的年纪,但是仲彦秋只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与城府。
他在乱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拽着还在跟他闹别扭的太平王世子跑到了仲彦秋身边,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迟疑,干脆利落得让喊着护驾闯进来的御林军都扑了个空。
“你就不怕我也心怀不轨?”仲彦秋问道,他神情淡定地不像是被御林军围住, 语调同平日里闲谈一般无二。
被皇帝死死拽住的太平王世子别别扭扭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虽说跟自己这个身体羸弱的堂兄比起来自小习武的他想从对方手里挣脱轻而易举, 但是捏捏面上镇定无比的少年全都是汗的手心,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乖乖被对方拽着挡在身后。
他这般反应仲彦秋早就习惯了,自从仲彦秋告诉这孩子他母亲太平王妃死去的隐情, 又在对方发疯的时候告诉他太平王妃的灵魂就在他身后飘着——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何况太平王世子朱明珏还不是个多么让人省心的孩子。
仲彦秋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是怎么想的,反正从那以后对方遇见自己就是这副别扭态度,仲彦秋也懒得去多管他,只专注地看着皇帝,等待他的回答。
“苏爱卿不会害我。”皇帝说道,他不相信仲彦秋,但是他相信苏梦枕,既然苏梦枕将仲彦秋送来保护他,那么在他需要保护的时候,仲彦秋就是比他的侍卫更加优先的选择项。
这个回答似乎比皇帝告诉仲彦秋自己有多么信任他还要让仲彦秋满意,他轻声笑了笑,劈手从向他攻来的御林军手上夺下一把长剑,剑尖甩出漂亮的剑花,也带出漂亮的血花。
“到我身后去。”他说道。
有士兵在明,有杀手在暗,他单枪匹马自是杀进杀出毫无顾忌,但是身后的两个孩子让他颇为束手束脚,少不得添了几道伤痕。
皇宫里的鬼灵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京城今日里是彻底乱了,六分半堂的一把手雷损前些年就死了,接替他的是他的女儿雷纯,那是一个看起来温柔,实际上骨子里比任何人都要狠的女人,就连苏梦枕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想不到她会把所有的底牌全部掀开,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六分半堂就算是这些年被苏梦枕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几乎濒临解散,发起疯来不计代价的攻击下也让苏梦枕举步维艰,被牢牢挡在皇宫外头,短时间内打不进来。
而皇宫内忠于皇帝的侍卫,要么已经命丧黄泉,要么被绊住手脚无法及时赶到。
所以说,这里能保护皇帝的,只有仲彦秋一个人。
仲彦秋甩掉剑尖上的鲜血,抬眸看着眼前黑压压不知有多少的士兵,眼眸黑沉,恍如暴雨将至的夜晚。
“闭嘴。”他淡淡道,耳边絮叨个不停的鬼灵老实闭上了嘴,叫着要他投降的人也闭上了嘴。
周围的人很多,他的耳边却很安静,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平静而又坚定。
而后,剑气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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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的梦境结束于一柄长剑,剑刃上处处是豁口,鲜血染红了剑身。
一柄很普通的御林军制式长剑,比起实战更常用于祭典和仪式,长时间的战斗使得剑身之上豁口与崩裂处处可见,但是却又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不要断裂,如同有看不见的脊梁笔挺,不可摧折。
一剑刺出,响起破空的锐利鸣啸,惊空遏云,剑尖无声绽开一朵血花,只那么一瞬,下一秒便枯萎凋零,化为剑身上的血水。
剑身上已经沾了太多太多的鲜血,多到染红了执剑者的大半衣袖,那原本应当是件飘逸的青色鹤氅,被鲜血坠着如折翼的雀鸟,自高高的天际倏然落下。
连带着苏梦枕的心也跟着骤然一沉。
袖袍挥起,浓艳的血色之中笼着淡淡的熏香气。
淡得几不可查,浓浓的血腥味之中那微微的凉意却愈发清晰。
暗香浮动月黄昏。
仲彦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夕阳的余晖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暖洋洋的金黄色。
他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连站起来走到屏风后头都走了好一会。
屏风后是温度刚好的热水,新衣搭在柜上,浅浅的青色,又被阳光铺上一层暖黄。
仍是浅青的长衫,靛青的鹤氅,洗干净一身尘灰疲惫换好衣服,也就有人掐着点一样进来收拾房间。
杨无邪推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眼前的仲彦秋和多年以前一点区别也没有,仍是那清癯俊秀而又孤高淡漠的青年模样,时间在这个人身上仿佛停滞了一般,几乎一瞬间就唤醒了那些他以为已经有些淡忘的记忆。
仲彦秋看到杨无邪的时候,也忍不住一怔,而后哑然轻叹。
不见故人,他总是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本以为还是年少轻狂,谁知道一转眼当年风度翩翩的青年就已然成了蓄着短须儒雅端方的中年人。
“公子在书房。”杨无邪利索地把站在那里除了碍事还是碍事的仲彦秋推出门,扭头指挥着下人把屋子里被睡得脏兮兮的被褥清出去。
他还是习惯叫苏梦枕为公子,哪怕苏梦枕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初掌金风细雨楼,还颇有几分生涩的年轻人了。
苏梦枕也老了,时间总是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仲彦秋能看见苏梦枕两鬓斑白的银丝,也能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纹路,那双眼眸里似乎可以焚尽一切的寒焰,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化为一潭难以窥探的深水。
所有人都老了,只有他被留在了岁月里。
他本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睡得好吗?”苏梦枕缓缓露出个笑来,和仲彦秋记忆里没有任何分别,唇角轻轻挑起的弧度,眼角微微下弯带起的细纹,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
“做梦了。”仲彦秋坐在苏梦枕对面,桌上的茶带着股子人参的药味,苏梦枕不排斥喝药,但也许是太久没喝了,就连茶水里的药味他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从仲彦秋那仿若儿戏一般的交易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异常地健康,这十几年里他连次小小的风寒都没生过,别说是喝药了,按大夫的话来说他的身体健壮得跟头牛一样,要是不说谁也想不到他以前病成什么样子。
“做了什么梦?”苏梦枕问道。
“以前的事情。”仲彦秋答道,“我都以为已经忘了的。”
“有的事情我也以为我忘了,结果一看到你就又想起来了。”苏梦枕看着仲彦秋,眼神带着几分温软,“你看到了吗,太平盛世?”
“我看到了。”仲彦秋说道,他也在看着苏梦枕,似乎透过现在,看到了十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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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飞带着军队几次伐金,在他一手训练出的虎狼之师的铁蹄之下漠北再无金国王庭,只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部落,自此北疆少有战事。
江南多良田,江南熟,天下足,田制改革,农具改良,虽说仍有富,仍有贫,却再无路边饿死骨,百姓吃得饱肚子,过年时也有闲钱扯上两匹花布裁新衣,切二斤猪肉添添油水。
然后,通往西域的商路越来越热闹,中原的瓷器丝绸换来西域的宝石珍珠,有人去,也有人来。
街上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新鲜玩意,高鼻深目会说一口流利官话的西域人渐渐的已经不稀奇了,近些年还有西域人考过科举入朝为官。
然后,有人扬帆出海,往更远的地方去。
“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笑着的。”
百姓能够骄傲地笑着挺直脊梁,发自内心的自豪于生在这个国家,满眼尽是一派盛世气象。
旁人甚至很难想象就在短短二十年以前,这个国家在内忧外患之下摇摇欲坠,百姓连糠都吃不到,逃难的路上哀孚遍野,到处是饿死的灾民。
他想,大概因为苏梦枕本身就是奇迹,拖着那样的身体还能拼命活下来的奇迹,所以也只有苏梦枕能创造出这般奇迹。
再没有谁比苏梦枕更值得救的了,那样璀璨的灵魂不应该就此湮灭。
苏梦枕笑了,他眼中那种寒焰似乎又燃了起来,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还能够为了那微薄的希望而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那真是太好了。”他轻声道,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哪怕他现在病得快要死了,却依旧无法控制地高兴地笑出声来,“那真是太好了。”
第三十四章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 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
白云城城主叶孤城。
这二人一纸约战,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里,霎时间噼里啪啦炸得这江湖不得安宁。
仲彦秋自京城的街巷穿行而过, 灌了一耳朵西门庄主如何如何, 叶城主如何如何, 一个个分明连人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却是头头是道, 仿佛成了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他手上拎着合芳斋的糕点,刚刚出炉还是热乎乎的,京城里到了中秋天就有些凉了起来, 刚出炉的热点心抢手得很。
油纸包上头盖着红纸, 红纸上铁画银钩写着合芳斋的“合”字标志,糕点的香气从油纸的缝里钻出来, 似乎连那红纸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几分香甜气。
径直穿过两个小巷子,眼前霎时就暗了下来,两侧高高的院墙遮住了日光, 往来的人也少, 只有几个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天, 枯叶落在脚边,被风吹着打了个旋,在巷子尽头脚步一转,就走到了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
正对着巷子口的是一幢檐角高翘的二层楼房, 大门上挂着牌匾,春华楼三个字漆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春华楼的生意一向很好,尤其最近这些日子涌进京城的人尤其多,客栈和酒楼的生意就更加的好了。
仲彦秋要了春华楼最富盛名的佛跳墙带走。
春华楼本是不做外带的买卖的,尤其这佛跳墙工序复杂用料考究,每天做多少份都是有数的,卖出去一份便少一份,京城里的不少老饕可是愿意为了这个多花几倍的银子的。
但是春华楼的掌柜略略一扫仲彦秋,脸上就堆满了热情的笑意,扭头催着小二去后厨送一份佛跳墙上来。
仲彦秋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弯,如同女子婀娜的纤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红琉璃,不像是凶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装饰品。
掌柜曾经见过这把刀出鞘的样子,执刀的人叫做苏梦枕,这把刀唤作红袖刀。
他的态度更热情了。
店小二把佛跳墙装进食盒里方便仲彦秋提着,掌柜的还在食盒里额外塞了一小坛春华楼最好的酒,仲彦秋拎着食盒走出门时,忽地闻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檀香与花香的交杂,浓郁得几乎可以掩盖其他的一切味道。
他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正提着满蓝鲜艳的花朵洒在地上,铺成一条鲜花地毯,一个人踩着鲜花缓缓走来,白衣黑发,一双眼眸亮如寒星,有风吹起他的衣带,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从远处走来,而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仲彦秋走出春华楼,这人正要走进去。
一进,一出,两人正打了个照面,眼神交错了一瞬,微微颔首,擦肩而过。
苏梦枕正在书房里看书,他本是想要去院子里的,然而秋日里风凉,他吹了些风就要开始咳嗽。
其实倒不是真的多么想要到院子里去,毕竟掉光了叶子的树和枯败的花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在屋子里闷久了想透透气罢了。
听见门响,苏梦枕头也不抬的问道:“买回来了?”
“合芳斋的菊花酥饼,春华楼的佛跳墙。”仲彦秋把手上的食盒放下,“还有松鹤楼的白灼虾,南城门摊子上的馄饨。”
病人,尤其是病得快要死掉的病人总是有几分特权的,难得见苏梦枕念叨着要吃点什么,仲彦秋自然得不辞辛劳地跑遍京城给他去买。
“还有西城酒肆的……”苏梦枕还没说完,就被仲彦秋截了话头。
“你现在不能喝酒。”
特权背后限制也少不了。
索性苏梦枕也不是非要喝酒不可,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馄饨,像是有些怕烫的小口吹着气。
仲彦秋坐在他对面剥着虾,一个个丢进小碗蘸料里。
“我碰到叶孤城了。”仲彦秋说道,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说自己出门碰上了隔壁邻居家的王二麻子。
“怎么样?”苏梦枕问道,夹起仲彦秋剥好的虾一个个送进嘴里。
“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仲彦秋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他死了南王还能再安分一段时间。”
相应的,苏梦枕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然后?”苏梦枕挑了挑眉梢。
“就算他死了也没用。”仲彦秋淡淡道,“南王已经铁了心要中秋动手。”
上赶着找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要去看吗?”仲彦秋又问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此等江湖盛事又怎能错过。”苏梦枕一边说一边抿着茶杯里的参茶,想了想又道,“此等快事,当浮一大白。”
仲彦秋不语,只利索地用虾堵住了苏梦枕还想再说什么的嘴。
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想什么,明明一喝酒就要咳嗽胃痛,但苏梦枕还是颇为怀念酒的滋味的,时不时就要提上两句,倒颇有些越活越回去了的架势。
不过中秋那天,仲彦秋还是提了两壶酒,和苏梦枕去了皇宫。
他们没遮掩身份,见着他们的人不少,少不得要有几个相熟的来见礼,今天人来得倒是全,陆小凤身边站着花满楼,楚留香环着手同胡铁花不知在说什么,李寻欢一偏头,边上站着的是阿飞,白飞飞还特意飘过来跟仲彦秋嫌弃了几句李寻欢。
大抵都是陆小凤找来的帮手。
仲彦秋还看到了易容的宫九——九公子的易容术的确天衣无缝,但他身后跟着的太平王妃可没法易容,看着白飞飞和太平王妃一见如故亲亲热热的模样,仲彦秋突然觉得有些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