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口爱情故事 完本——by猫伶

魏仁握着她的手说，“哎呀，叶女士，你看我说了，你来找我很及时，你家妹妹不会有事的。别害怕，瞧瞧你，手这么凉还有点抖。”
如果不是硬撑着，叶从心可能没有办法挺直着腰板走出诊疗所。她脚底下每根，分分钟要摔倒。出去拐了个弯，马上扶着陆南——她有点晕，这次是气得。
“接下来呢？”陆南担心地望着她，但更牵挂丁香。
“放心，我联系好了。”叶从心撩开上衣的一个角，从裤腰上摘下一根录音笔，又从陆南手里接过照相机，“我们可以等着明天，看一场热闹了。”
……
这天晚上六点，微博上一个粉丝上百万的大V，发布了一条揭露山东莱南旷岛县一家以治疗同性恋为主要业务，长期坑害人民群众的黑诊所——魏仁心理诊疗。该微博除了放出一系列诊所照片，并且不打码地拍到了魏仁的正脸，而且配了一段由“记者”假扮同性恋家属，前去咨询的音频。音频中为了保护某位被害人的隐私，对“病人”的真实姓名做了打码处理。
这条微博一石激起千层浪，微博上的年轻群体们义愤填膺，尤其是旷岛县的网友，大赞该大V暴露诊所真实信息的行为，已经约着要去打砸抢烧了。大V又转发强调：希望力所能及的朋友们可以前去慰问、教育一下这位“大夫”，当然了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打砸抢烧。
叶从心晚上裹在被子里修仙看手机，深深地佩服杨正林的门路。下午，她将这些材料发给杨正林后，那家伙就再也没让她费心，说明天天亮之前搞到热门，就真的搞到了热门。听说不少大V都与他们台里有合作，官方需要在百姓之间宣传一些三观的时候，经常借他们的手搞事情，杨正林这次只是小小地动用一下私权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正是个周末，陆南不用上班。他载着叶从心来到诊疗所，两人欢快地发现，诊疗所的玻璃门已经让人给砸了，门里门外堆了好些垃圾，墙上还贴着大字告示。诊所外面站着两个小伙子，里面好像也有人，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这魏仁确实是在县里有大腿可抱的，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条大腿能粗过人民群众的意志，即便是政府，也需要注意影响。所以在义愤群众来收拾她的时候，尽管附近有人报了警，但就连城管和民警也有些消极公务。谁都有良心，他们也乐意看见这个骗子被人揍一顿，然后再慢悠悠走出来形式化地罚个钱。
叶从心明明也是这事件漩涡中的正面人物一枚，然而见了这暴力场面就害怕，把自己捆在安全带里不肯下车。勇者陆南一个人进了诊疗所，不知和那些人怎么交涉的，不一会儿，就将顶着一头乱发、神色恐惧的魏仁带上了车。叶从心回头对她笑，“魏大夫好。”
魏仁指着她直结巴：“你、你、你居然——”
“对啊，我居然害你。我不仅这次害你，如果你接下来不帮我演一场戏，我还能害得你更惨。”叶从心使劲儿回想着电视剧里的反面人物都是怎么说狠话的，“你别是不信吧？”
魏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信信信，你们要干什么，我都配合！”
叶从心递给她一面镜子，“先把自己收拾收拾。魏大夫，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助理小叶了。”
一路上交代了剧本，待到三个人下了车，站在“叮咚人家”那用黑布遮上了红色春联，还挂了一条白布的门前的时候，准备算是……将将就绪。叶从心批了一件白大褂，她原本就很书生气，这样一打扮，妥妥的一个刚毕业的医学生。
丁香的妈妈从里面迎出来，她穿着一身素，头发精致地盘起来，只别了个素色的发簪。多年的生意经营使她显得苍老，但出乎叶从心的预料，这个阿姨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封建迷信的老人，相反，她一举一动都颇有气质，尽管新死了丈夫，目光里却哀而不伤。叶从心从她身上找到了丁香那股子安定和坚忍的出处。
魏仁和阿姨说：“方阿姨早，这位是我的助理医师小叶。我看丁香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一会儿有点急事，今天就让她来代替我会诊。她就是最后检查一下丁香的病情，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去上学了。”
方阿姨与叶从心握了握手，“麻烦你了，叶大夫。之前不是说，还需要一个疗程么？”
魏仁有点心虚，却被身后的陆南用拳头抵着后背警告了一下。她必须用心演，如果不成功，叶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使出骗子的招牌微笑，“这心理疾病啊和普通的发烧感冒不一样，预测做不到那么准确。”
魏仁总共就这么点剧本，演完了，她就匆匆逃掉了。叶从心和陆南交换了一下眼神，与他告别，被方阿姨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家门。
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叶从心就透过房间玻璃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的丁香。
其实她一直很忐忑。胆小如她，并没想到过自己会愿意演这么一场大戏。即便是现在，她也在害怕，如果被识破了身份怎么办？会不会被打？被打会不会死？但是她与丁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的对方，那一刻她看到，丁香的仿佛在一个片刻经历了大喜大悲。她低下头，慌乱地掩饰自己的狼狈。
叶从心一瞬间就不害怕了。
第53章 请另起一行
从一进街门开始, 叶从心就在观察丁香的家。与岛上其他普通住户一样，她家也拥有独门独院的二层楼房，毕竟地广人稀，又是居住传统。进了街门就是个露天的门廊, 通着厨房。进了楼房，一层是客厅，根据游客要求, 可以摆一张十几人的大桌，也可以十好几张小方桌。二楼则是客人和自己家人的卧室。
叶从心对整个住处有了个大体把握，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丁香身上来。丁香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穿着和那天粗暴见面时差不多的居家衣服, 毫无打扮, 凉拖鞋里的一双脚，在不好意思地瑟缩。她望着叶从心, 眼睛睁得圆圆的, 就像是在咖啡店柜台后面见到客人的时候的样子。
叶从心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丁香你的八面玲珑被你丢到哪里去了？你的演技呢？
“丁香, 怎么傻了也不问好？这是魏大夫的助手, 叶大夫。”方阿姨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叶从心向她伸出手。她看着丁香迅速调整过来, 将眼眶里的泪水生生忍回去, 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就知道，丁香会懂她的来意，她那么聪明。两个人一握起来，丁香就想要收回，叶从心握着她使劲晃了两下。
她们在一楼的客厅中进行常规的“治疗”。叶从心什么都不会, 只能高声说：“今天我来给你做一些心理测试题目，如果结果理想，就可以恭喜你痊愈了。”
叶从心从包里拿出一张格子纸，丁香一看就有些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忍回去。这是她藏在补助物资箱子里的那张纸，之所以藏在那里，只是太过珍惜，不愿意它来到自己的家中。
叶从心将纸翻面，说：“我写一道题你答一道题，明白吗？”
却在上面书写：这些天你有装成被改造成功的样子吗？
丁香闭了闭眼，“嗯。”
-为什么不找人来救你？
丁香看着这个问题，沉默良久。
“这个问题，你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吗？”叶从心高声说，她看见丁香的弟弟丁洋下楼来，幸灾乐祸地朝这边望着，于是故意严厉。
-你有那么多朋友，可是遇到困难却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对吗？
丁香笑了笑：“是的。”
你看，你极力钻营，伪造一个那样美好的你。可是最终来救你的，只会是一个看破了你的我。
“方阿姨，我今天带她出去走走，一边走一边聊，这样可以放松一些。”
叶从心几乎是将丁香拖了出去。她多想直接拖着她奔跑到海港，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可是不能。刚出了门，她们就松开了手，因为方阿姨和弟弟丁洋走到门口来送她们，都在背后望着她们。
“今天天气真不错，你出来过了么？”叶从心抱着魏仁给她的，记录丁香“病情”的笔记本，故作距离地问。
“还没有。”丁香小声答道，她低着头不敢看叶从心。她们还能感受到来自后方的视线，彼此隔着不太正常的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脚下的这条下坡路很长，很干净，通向一条满是旅游大巴的大路。她们不再找尴尬的话题，也并不敢靠近，即便走远了，也不敢回头看方阿姨她们是不是还在远观。她们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被看穿的可能。
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叶从心停下来，说：“感恩吧。这一条路这么长，我们却是并肩走下来的。这一辈子也难有几条路，是可以和喜欢的一起走完的。”
丁香撇过头去抹了抹眼角，突然拉起她的手奔跑起来。她们已经拐到大路上，再也不会有家人盯着她们。叶从心能望见她的侧脸，发现她渐渐地放下了什么，笑起来，像个将最爱的玩具失而复得的孩子。
丁香拉着她跑过一条街，后来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知道她累了，便变成快走。她们渐渐地可以开始闲谈，开始讲网上的新段子，唯独对已经分手的状态避而不谈。丁香说她看到了魏仁心理诊疗上了热门，多谢帮她的名字打码。叶从心又看见了她开怀的笑容。
约莫半小时，她们走到了丁香在视频聊天中做背景的那条滨海公路。两人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叶从心打开魏仁的笔记本，却被丁香用力合上了。
“不要看。”她垂着眼，不敢直视叶从心，保护她这段时间以来难以启齿的经历。
叶从心说：“我是你的大夫。”
“学姐，求你。我不想你看见。”
丁香垂着头，被叶从心托着下巴强行直视她。
“我看了又能怎么样？你是希望我永远看见的是在大礼堂舞台上的那个你吗？可是丁香。”
她捏捏丁香的脸蛋，“你不化妆的时候眼睛没那么大，脸也有点圆，鼻子没那么挺。”
丁香脸红了，“脸圆是因为……我最近水肿。其实我体重变轻了的！”
叶从心差点忍不住笑。她接着揉揉她散开的头发，“头发长了，没有原来好看。不喷香水的时候洗衣皂的味道有点浓，显得土。”
她扯扯她的衣服，“衣品很差，倒是很配你的山寨口红。你不刻意纠正的时候，走路有点外八字，不好看。还有，你除了控理课以外，其他课的成绩都不太好，之前挂过两门专业课。以及，你和室友的关系处得不好，虽然有不少外系的熟人，但是朋友少。”
“我已经看到了真实的你，你能阻止吗？”
丁香被她说得脸一阵红过一阵。最终放开了压在笔记本上的手，双手撑在大石头上，双腿曲上来，大大咧咧地坐着，仰头吹海风。“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YSL的口红其实不是山寨的，是真的。很多漂亮的衣服，也都是真的名牌。当时骗你，只是想让你觉得我穷而自立，给将来从你手里拿钱打个伏笔。”
叶从心点点头，“还有别的骗我的吗？”
“没了。”
“再仔细想想。”
丁香笑道：“真的没了，你全都知道了。学姐，我不是你认为的灵魂伴侣。我是个俗不可耐的人，自卑又自负，无能又虚荣。”她望着虚空，面露厌恶，“你知道，我是如何确定自己对你的感情的吗？”
“我从来不希望我喜欢上你，因为那样无异于给自己上一道枷锁。在火锅店的时候，我发现我做不到向你借钱，那时候我知道我喜欢上了你。”所以就算撕破脸，也要惹对方生气，割裂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发现我爱上你，是因为我接受了你借给我的钱。”她苦笑道，“看吧，一切都和钱脱不开关系。”
两个人静默了一阵。看着眼前安静的大道上，几个青年骑着多人自行车唱着歌经过。叶从心将自己所知的，身边这个人的种种历史串联起来。那真是一段不得了的历史啊，如果事先给丁香贴上这些标签，自己还会喜欢上她吗？如今已经喜欢上了，再看到这些标签，会不会将那些喜欢通通抹去？
她望着丁香的侧脸，那飞扬的头发半淹着一张变得平凡许多的脸。她很平凡，甚至还不如单纯的平庸。她想过从自己身上偷东西，那样丑陋的心。
“可是没有什么如果。”叶从心盯着她，喃喃道。
“嗯？”
“如果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会离你远远的，绝不会试图更多地了解你。我当年要逃离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要去找的是光。
“可是没有什么如果。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光，我不会管你是从多么坑洼的一颗恒星上射出来的。我也管不得了。
“你明白吗丁香？我不在乎你做了什么或者被做了什么，我要你对我坦白。不管是你的错误，还是你遭受的不幸，既然它们存在过，它们造就了今天的你。那么，我感谢它们。”
丁香的唇角有些颤抖，“可是这样的历史，甚至持续到了我们开始交往之后。我每天都在视频里一边勾引你，一边考虑要不要利用你给我家出资补贴，要不要利用你的学术论文，给我今后的简历增光添彩。”
“什么时候不再考虑了呢？”
丁香低头，“在接受了你的借款，发现我爱上你的时候。”
“原来如此。”叶从心叹了口气，“所以，我和你这个心机深重的恶人分手了。”
叶从心从石头上跳下去，背对公路，站得笔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叶从心，你的博士学姐，也是上学期的助教，也是你协会的会员，也是假的心理医师。我不久前和一个心怀不轨的绿茶婊分手，现在的你想不想和我重新开始？”
她挡住了直射在丁香脸上的阳光。丁香被罩在阴影里，逆光望着仿佛镶了金边一般的叶从心，不知不觉早已泣不成声。她问：“你为什么会原谅我？为什么还能相信我？”
为什么呢？人骗不了自己的心，却难以作出解释。
难道是爱吗？你如何定义爱？叶从心不敢说爱。此刻她的脑海里疯狂走马灯，她想到与丁香一起再实验室里熬夜的时候，与丁香牵手观看喷泉的时候，与丁香一同站在中关村的电子器件柜台前的时候。却未曾想起任何与丁香做/爱的一晚。
虽然不太懂，但是俗世的爱啊，难道不是褪掉了欲望之后，仍愿意伴着对方走过茫茫人海？
叶从心告诉她：“因为我有自信，如果小孩子能看出谁是真心对自己好，那么我也能看出谁是真的爱我。但是丁香，你有前科，这是我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比原来脆弱，再经不起第二次折磨。下一次被骗的时候，我即便再爱你，也不会再要你了。”
丁香低下头，肩头不住地耸动。她抱着双腿缩成一团，被叶从心睥睨着，像是在救世主面前忏悔。
-学姐，我要认罪。
-说吧，坦白从宽。
可是真正的认罪，从来都不是能轻松言出的；真正的忏悔，从来都是世间最煎熬的惩罚。丁香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叶从心想起原来网上流传的一句揶揄男生们的话，说男人有两大爱好，一是逼良为娼，二是劝娼从良。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放在女人身上也未尝不可。逼良为娼，希望一个三观良好的小白花为了自己而疯狂，然后爱上被自己弄脏的爱人。劝娼从良，希望落入世道这个大染缸的她可以为了自己而洗净身体和心灵。自己就像一个救世主。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以为，这章非常的甜。
还有一章，本卷就结束啦~
第54章 请披荆斩棘
叶从心在丁香面前一边走溜一边翻看着“病例”。那上面记载了一周多的时间, 第一天仅仅是聊天疏导，第二天开始每天抄写五百遍“我喜欢男人”，后来又加上禁食和强制观看A片。在禁食的阶段，一天完全不许吃任何东西, 丁香只能给自己死命灌水，第二天可以吃一点水果，第三天再绝食, 这样循环。
叶从心的心情愈发沉重，到最后，脚下如坠了大石块，再也迈不开步子。她回到丁香面前, 看着这个即便是经受了如此的折磨, 依然固执地让自己显得健康的姑娘。叶从心想教训她：如果你早些让我知道这件事，你就不会受那么长时间的罪, 这都是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