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完本——by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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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望向笛声的来处, 见一袭青衣身影飘然隐于林雾间。
青衣,笛声,皇朝——当想起那一句“青衫拂袖出帝京,圣贤书册沉水中”, 这是极容易对上名号的——那日锦绣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沉书候。
他昔日也曾是一介以修身救世成圣为志的读书人, 然而终于心灰意冷,掷书河底,避世修仙。
陈微尘若有所思。
温回所言庄白函府邸中传来过笛声, 许就是沉书候。
他没有把这笛声当作一回事,叶九琊这几日日也因为时时陪着他,没有往外走动,纵然实力再强大,也感知不到都中又来了一位同道中人。
沉书候出现在此处,并且与庄白函扯上了关系,就应当是循着气运来的——仙道中向来无人关心人间气运如何如何,要么是这位儒生出身的修仙人始终未曾真正放下天下事,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将他引来。
陈微尘想完这些,小声道一句:“有趣。”接着看大典。
不论如何,如迟钧天所说,天命际会于此,只须静观其变。
诵完告天地的部分,接着便要向天地陈述君王之功。
笛音陡然激越,其中所蕴气机,使大典的奏乐忽凝了一瞬,片刻后才重新奏起来,只是总有声音相扰,一下子稀稀落落起来。
忽而有一片浓云遮住日头,众人所在处顷刻间昏暗。
庄白函忽步下石阶来,一步一步,异常缓而稳。
他仍捧着那白玉简,道:“今观其来,君徂郊祀。”
从皇帝白胖脸庞上一瞬的意外可以看出,他下台阶显然不是皇帝预料中的动作。
再下,又道:“昔有言‘宛宛黄龙,兴德而生’,又有言‘今君多罪,天命殛之’。”
此话一出,下方文臣也顾不得禁忌,面面相觑。
“文书出了差错?怎会有这样大不敬语?”
一老臣冷哼一声:“就说这样年轻后生依靠不得,我听他之前祷文,还当是有真才实学,竟然看错!”
“这可怎样收场?”
又有老臣道:“只盼他接下来不再出纰漏,诸君装做无事也就罢了,除去我等,其余胸无点墨之人哪能听懂。”
周围人纷纷点头:“左右是哄陛下开心一次。”
谁料庄白函在下一刻握玉简于手中,恰逢其时大风吹起,广袖飘拂。
他与皇帝越来越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吾君惟宦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
下方大骇。
这哪是陈陛下之功?分明是诛帝王之过!
其措辞之厉,堪比讨伐檄文。
陈微尘一行人则是看着他身上气运一步一盛。
“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庄白函仍一步步与皇帝越来越近,白玉简中将薄长白玉片相连的银丝迸裂,片片白玉落在地上,落下台阶,余音不绝。
终于有人从惊疑中回神,反应过来气氛之危险,大喊一声:“保护陛下!”
旁边甲士持枪持盾拥上来,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皇帝也看到庄白函眼中冷凝之意,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来。
单单一个凡人,是穿不过这样铜墙铁壁的。
然而——陈微尘往那边山头看去。
庄白函身边,还有一个沉书候。
果然听见奏乐声因这突生的变故而停下,笛声冲霄起,气机几乎凝成实状,扇面一样向前方扫开。
“他在朝中安然待了这么多日,原来不是思索如何整顿山河,而是要杀皇帝——帝王死于封禅台,是天要诛之。沉书候前些日子找你来切磋,果然悟了些东西去,能够以笛声释杀意。前有皇帝假借天意来封禅安顿浮动民心,后又有庄白函与沉书候两位儒生出身的不平人联合,假借天意来杀皇帝,实在是……”陈公子话未说完,却见那道本应越过庄白函,扫平甲士的劲气,刚至庄白函身边,便被一道无形的东西挡了去,不得寸进。
那边的沉书候放下笛子,似乎吐了一口血。
“这是?”谢琅疑惑。
却见庄白函仰头长笑一声,毫无畏惧般下了最后三道石阶。
一道,两道,三道。周身气势节节攀升。
头领令下,银甲金枪极有派头的兵士们锵然上前,要制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庄白函却仍夷然不惧前行。
他终于不再读那旁人听不懂的古法文书,而是高声道:“我自中原来此,一路所见,哀鸿遍野,尸骨如山。行至国都,又见有人富贵已极,有人病饿身死。遍身绫罗,尽是民膏,义士溅血,竟成笑谈。”
他步步往前,无匹的气势却附在了身上,甲士们还未近他身,便被磅礴气机弹了出去,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庄白函不去看那些兵士如何,只直视皇帝:“古人有言,大凡世物,不平则鸣,奈何陛下塞听,不闻人间疾苦声。”
他一步步走近,皇帝早被骇得发抖,软着腿脚要逃开,却被那气机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平则鸣,书生庄白函,今日便为天下黎民,鸣上一声。”庄白函眉目清朗,口中所吐之言却令众人心中发憷。
“庄白函今日代苍生,请陛下赴死。”
皇帝面色煞白,几乎要跌坐在地:“你,你……”
却见那书生抬手,手中唯余一枚白玉片,极缓、极慢地刺入动弹不得的皇帝胸膛。
这白玉片,纵使再薄,也无法刺入人身。
然而观庄白函方才模样,分明不能再将他当做凡人。
陈微尘望着他,道:“那是浩然气,他将成圣了。”
浩然之思,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佛有成佛,道有成仙,儒有成圣。
今日庄白函三步成圣。
一道青影落在他们身前,沉书候一礼:“方才未认出叶剑主在此。”
叶九琊问他:“你欲何为?”
沉书候温润一笑:“我终究心有挂念,走不了正统仙道。皇朝至腐至朽,多存一日,黎民百姓便多困顿一天。我见到庄兄气运,便知天道亦不能容人间这样败坏下去,庄兄则是天命所归?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耍愣烁幕磺さ哪钔贰T幌胗晌沂钩鱿杉曳ㄊ踔锷被实郏菀怀∠贰N丛胱植讲阶呦率祝宰盼羧找蚓胚档木鳎胱胖兄尥刻可椋哪畈讲郊岫ǎ嬲蛄宋胰迕磐蛎裎暇魑碌拇蟮溃刑斓睾迫黄怼K挠刑煜拢谙伦岳⒉蝗纭!?br /> 陈微尘抬了抬眼:“你既然要改换乾坤,想必不会只杀一个皇帝这样简单。”
沉书候意态安宁:“这位公子,且静观事变。”
雪白的玉片从皇帝胸膛中抽出,淅淅沥沥落了血,皇帝眼珠凸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胸膛,尽了最后一点气息,颓然倒地。
风愈来愈大。
被浓云遮住的日头随着云的流走渐渐露了出来,天地复又光明。
人群喧哗,你推我搡,一片混乱。
不知是哪位老臣喊了一嗓子:“捉拿逆贼!”
外围的大军此时终于赶到,黑压压一片漫上山来。
庄白函不动。
混乱里,刑秋走过来,大笑:“倒是让我看了一场杀皇帝的好戏。”
又听见老臣跳脚:“这贼子不知使了什么邪法,要谋朝篡位,快找国师!他必有同党,快从外调兵护卫国都,护诸位王爷皇子周全,速拥太子登基以定民心!”
将领模样的男子面有难色:“大人,您也知道,我们手底下哪还有兵可调呢?”
“天峪关!天峪关!”
“这……”将领道:“这万万不可啊!”
“外面那些蛮人、乱党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我们!不是说天峪关最是易守难攻么?一半的兵留下,怎么也是够的!”
那将军自己六神无主,听此话只道:“大人说得极是。”
第49章 功过
“天峪关撤守一半兵力, 然后?”陈微尘挑了挑眉,看向沉书候。
“在凡间时,我家与燕家曾是旧识。天峪关易守难攻, 可撤走一半兵力后,怎样的雄关也会脆弱上许多。”沉书候道, “此朝早已运终数尽,不过苟延残喘。且南国地处万山中, 虽然土地肥沃, 却不宜养兵。
若我们扶植南朝新君,整顿河山,修甲兵而北上收复失地,不仅胜算几近于无,更不知要费上多少年时光。而南国属地之外,唯有燕家兵强势大。若他们能得南国, 军饷供给从此便高枕无忧,得庄兄这等经世之才定国安邦, 又有本来兵力为倚,不出三年,中洲定矣。”
沉书候温润俊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当初皇朝南迁时,燕家叛乱, 虽被皇朝视作兵匪, 却也不是莽夫,因缺乏供给做出过不少掳掠平民之事,也是为势所迫。要一统中洲, 放眼天下,竟只有他勉强适合。待平定之后,封帝大龙庭,收拾零落残局,黎民得以休养生息,或十年、或二十年,便是升平盛世。”
陈微尘看向中央庄白函:“他在寒门时,也曾受过燕党之乱。”
“无妨,”沉书候道,“我已修道,他已成圣,心中所想,早已不限于一国一君。仁义忠奸,身前恩怨,身后声名,皆已勾销。谋逆也好,反叛也罢,千秋功过,且留给后人评说。”
他一番文绉绉说辞下来,让陈微尘不由想起学堂里喋喋不休的老夫子,有点头大,把前后缘由听得清楚后,便摇着扇子不说话,倒是刑秋打了个哈欠:“不听了,不听了,我只管看热闹,你们自去做自己的大事吧。”
沉书候看着他们气息,只觉得一个比一个更加高深莫测,也不好冒昧询问身份。
此时,周围乱成一片,山路狭窄,天坛又在最上方,军队不便攀登,只好在路上与人们车马相冲,一片尖声叫嚷。
一片混乱里,一个锦衣的小女孩似乎被与家人冲散,又被兵士推搡,惶恐地四下乱跑,边跑边喊着家人称呼,掉着眼泪,撞进他们中。
陈微尘伸手抱起来,幼女终于安稳了一时,伏在他肩膀上,抽噎了一会儿,渐渐停下来,转头看抱住自己的人,见他眼中温柔笑意,好看又可亲,又哇地一声哭出来:“我要找爹爹……还有哥哥……”
“乖,别哭,”陈微尘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肩背,“我让神仙哥哥帮你找。”
说着,向另一边转过去,嘴角挂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一双眼泛着水,只看着叶九琊,也不说话。
小姑娘被人抱着一转头,看见眼前画中仙一样的人物,微微呆住,张开了粉嫩嫩的两半嘴唇。
陈微尘把小姑娘往叶九琊身前一送。
小姑娘向来也是被宠爱惯了的,知道是要做什么,向叶九琊张开短短的手臂来。
叶九琊略有些迟疑地接住,小姑娘整个身子靠着他,温软脆弱的一小团,比平日被陈微尘抱着时又有不同。
陈微尘看出他的僵硬来,眉眼弯起,轻轻笑出了声:“神仙哥哥,还不快去帮姑娘找家人。”
小姑娘身体忽轻了起来,被抱着凌空而起,看着下面密密麻麻人头,睁大了犹挂着泪珠的眼睛。
“在哪里?”她听见冰雪一般质地的声音。
小姑娘在人群中仔细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也在焦急寻找自己的家人。
她指给叶九琊看:“神仙哥哥,那里,在那里。”
又是一阵风拂面,似乎是转瞬之间,自己就又落到地面上,眼前雪白的影子一晃,鼻端似乎还存着一丝寒凉,再去看时已经没了踪影。
小姑娘呆呆仰望着天空。
沉书候看着去而复返的叶九琊,心下不禁好奇那位锦衣执画扇的公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竟能这样与叶剑主说话。
此时山巅天坛下,庄白函面前是皇帝尸首,血漫出来,涂在石头上。
兵士冲上高台,然而无一例外被那磅礴气机阻隔在外,人进不去,即使是用尽全身力气投出长矛,也无一例外是当啷一声落地的后果。
书生闭着眼,任山巅狂风吹动头发与袍袖,像是在感悟着什么。
“口口声声要经世济民的人,这世上实则不少,然而终究不过想要将学识卖与帝王家,谋得一官半职来日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太平盛世里,自然于国有用,若生在乱世,投了昏君,便也只能混吃等死。”陈微尘望着庄白函道。
谢琅若有所思:“是了,庄先生本就是真正挂怀天下万民,他先生与娘子死于世道,彻底对皇朝失去了念想。看现在境况,谢大人祀身时的气运果然也聚在了他身上——时也命也,机缘巧合下到了这样的境界,只不过是否能维持住这个境界,而非昙花一现,还要看他的心境与造化,若因那些事情生出仇恨,对心境也是极不利的。”
那边一众老臣看着这样的怪象,也乱了阵脚。
“这……这可如何是好?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快寻国师,他在桃花宴上不是也露过真本事么?”
“怎么这样的乱,先把场面安定下来,回国都去是正经!”
“那妖人可怎么办?”
“你没听他口口声声是为黎民说话,想必不会做什么大杀四方的事情!”
其中一位叹了口气:“我竟有些敬佩他了。”
此话一出,老臣们纷纷沉默下来。
这些年过半百的老文臣们腿脚不便,只支使着武将们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皇朝重文而轻武已有多年,纵然是同一个品级,武将们也低文臣不止一等。
国师大人既悠且闲,躲进了马车里,还不忘招呼:“新鲜的荔枝,用冰块镇了一路,快来吃了。”
陈微尘要拿他打趣:“你过得这样舒坦,花得可都是国库的银子,快去帮他们平了祸事。”
刑秋靠在软枕上,剥了颗雪白的荔枝放在嘴里,含糊不清道:“皇帝自己要供着我,我可没说过要帮他办事。”
谢琅却是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天:“你们说,天道也像人一样,能想东西么?”
刑秋道:“这话怎么说?”
“庄先生成圣,实在过于巧合,非机缘可以解释,是有天助。眼下仙道人间气运皆零落,却出了这种改换乾坤的事情——莫不是天也想着振兴自己的气运不成?”
“你们道门不是讲天命轮回,盛极而衰,衰极而盛,皆是定数?照你这样说,我们也不用开什么论道大会,只管等着天道自己兴盛自己的气运也就罢了。”陆红颜这样答,显然是不同意道士这一猜想。
“也……也不是。”谢琅挠了挠头,接着道:“虽说仙道凋零,弟子们进境艰难,各个门派也在天河一役中大伤元气,可叶剑主、骖龙君、阑珊君,甚至是当年的焱帝,你们哪一个不是天纵之才?不是年纪轻轻便几乎到了仙道顶峰的人物?纵使是以前仙道最兴盛的时候,这样人物也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了。”
“我等气运不管盛衰,天道都在那里,它何必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呢?” 陆红颜口下不饶人。
谢琅一时也没了话。
“当然是要与另一边争气运,”陈微尘也正剥着荔枝,两根手指在那表皮上一按,壳便向两边分开,露出晶莹雪白的内里来,先喂了自己,又喂了叶九琊,问一句好不好吃,才接着慢条斯理道,“前些日子你们在指尘寺听到的,莫不是忘了?”
——人间世与心魔世相依相生,同源,分气运,心魔盛而人间衰。
“不过,还是小道士想多了,”陈微尘接着道,“天道即使真要主动振兴自己气运,所能做的也有限——它显然是没有脑子的,不然我这样坏的气运,早就被它弄死,哪还能活到现在?”
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接着说了些别的——诸如天行有常之类。等到过了许久,外面乱糟糟叫嚷声渐渐停下来,才往外看。
兵士们走了一大半,护送一干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人匆匆回国都,竟连君主的尸身也不要了。
庄白函已张开了眼睛,气机渐渐收拢至体内,光华凝聚,整个人气息比起之前来大有不同。沉书候对他说着什么,书生转头望着无限河山,眼中有空荡荡的怅惘。
两人走下山路,也不知要去哪里,消失在白云间。
留下的兵士们赶紧收拾皇帝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