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下完本——by穆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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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文缓了缓,直起身看着我,我和他不作声地对视了一会儿,不知道哪口气没喘好,胸口堵得不行,我摆了摆手,表示坐不住想躺下,他扶着我让我躺在一层竹席上,拙劣地换话题说要吃什么吗?
我躺了一会儿,不止胸口堵了,胃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我没什么胃口,说白粥就可以了,拓跋文说好,出去和女官吩咐了几句,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掀帘进来。
我假装没看到他眼圈有点红了,抓着他的手垫在脸颊下面枕着,拓跋文陪我静静地坐了会儿,又开口说那个宫女告诉木闾头,因为我要做皇后,所以他母亲才会死。
我说他得先知道死是什么,然后知道先皇后是怎么去的,拓跋文死死抿着嘴唇,我看了他一会儿,头像要裂开一样疼了起来,又说,他只是在恨你和恨我之间选择了我。
我在木闾头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和泥打鸟和吃,拓跋文可能比我强一些,会识字读书,但是我俩那时候谁也没直面过死亡。
父亲疼爱他,把他立为太子,父亲杀了母亲,父亲给他找了保母,没多久保母成了他的母亲,我算了算时间,那个宫女是在十天内把事情全告诉他的,我跟拓跋文把这些话说出来,问他说,木闾头一个人承受这些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拓跋文缓缓出了一口气,说他知道,他没有怪木闾头,错在他,他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我说等我好一点,和他谈谈吧,把事情讲清楚,越拖下去问题越多。
拓跋文又嗯了一声,让我歇着,别再费心力了,我说你也少杀点人,然后没再说话。
拓跋文等粥好了,喂我喝了小半碗,我后面实在是喝不下去,摇头说不要了,他说好,让人随时备着了,想吃叫人,我答应下来,拓跋文低头在我唇上碰了一下,攒了攒精神,抓起他的剑大步走了出去。
我听见他在门口和他的保母说他让太医给木闾头开了安神的药,记得喂他一碗,让他好好睡一觉,万事有他担着,不必惊慌。
我听到这句话,精神松懈下去,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我浑身酸胀无力,有时喘不好气,伤口又作痛,睡得不太踏实,只觉得寝宫外禁军走动时的甲胄撞击声烦人得很,后半夜又下起了雨,拼命敲着窗楹,也敲得人心烦意乱。
我睡得断断续续,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实在是吵得睡不着,又起来要了一碗粥慢吞吞地喝了,应门进来的是个陌生的女官,看着年纪比我和拓跋文加起来都大,我一边喝一边和她聊着天,女官是拓跋文保母身边的人,我问她木闾头怎么样了,她只说睡下了。
当晚拓跋文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我躺得手脚麻木不得不起来活动时,他才匆匆来露了个面,走的时候把木闾头用来捅我的那把短匕放在了我手里,和我勉强笑了一下。
我说狸奴放宽心,当时在场的人都被我杀了,日后不会影响到他。
拓跋文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说他去上朝了。
我抱了一下他,看着他出了寝宫大门,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去,低头打量手里的短匕。
鞘上系着带子,我把它解开用力抽出匕首。
短匕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净了,我把它放在手里颠了颠,接着举起来看了一会儿, 发现上面刻给木闾头的字已经被硬物磨平了,只剩“盛”左边的一撇没刮掉,显得孤苦伶仃的。
我用手在上面摩挲了几下,叫女官喊两个内监来,把我和椅子一起抬到院子里去。
院子一角还堆着我上个月用来打铁的工具,我让人把一个小炉子搬过来,又升了火,指挥人拉了几下风箱,让碳烧得更旺。
我做这些时拓跋文的保母就站在侧室的门口看着,我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把手里的短匕转出一朵花。
过了半刻我看炉子热得差不多了,把我从草原上带过来的奴隶叫来,让他把匕首从手柄上卸下来。
手柄是木头的,被血渗成了暗红色,我把手柄扔进炉子里,把匕首放到炉子里的台子上,我的奴隶上前把盖子扣上。
拓跋文的保母把视线从炉子上移到我身上,我坐在椅子上等它们化为灰烬和铁水。
我照顾木闾头半年多,知道他没有赖床的习惯,他知道我在院子里做什么,但是却不出来见我,我又心疼又生气,胸口又不合时宜地疼了起来。
隔了片刻,拓跋文的保母转身进了屋,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侧室,窗户后有一张咬着牙,用力到圆脸都变扁了的小脸,接着被人抓着脖子从窗前拎了开。
我把他用来杀我的匕首毁了个彻底,一共用了小半个时辰,我坐得又累了,让奴隶熄了炉子,扶着我在院子里走一走。
我还没走上两步,拓跋文的保母出来和内监说,太子饿了,去给他做个肉羹,内监连声应诺,她又上前和我低声说,哭得厉害。
我说还会哭就好。
拓跋文的保母就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无话可说,彼此看了一会儿,她和我点了一下头,接着回去照顾木闾头。
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木闾头哭得直打嗝,仍是一句话不肯说,我背后的伤口突突的疼,站不太住,半靠在我的奴隶身上,心里想,这都算什么事。
我等到里面没了声息才打算走开,中间内监来送肉羹,被我在门外拦住。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哪里不对,然而内监是个很眼熟的,我隐约记得他跟在拓跋文身边很久,我看了看他,没找到什么异常,又看他手上的肉羹,问他说试毒了吗?
内监摇了摇头说还没,我命他叫个女食过来,女食用银匙尝了一口,不到片刻功夫就抱着肚子喊起痛来。
纥骨尚被拓跋文留在寝宫中,我连忙喊他过来验查,拓跋文的保母闻声赶出来,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看看我手里的肉羹,皱了皱眉,转身回去安置了木闾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戎服。
我记得拓跋文跟我说过,他保母手头有一支不足百人的精锐步兵,别的不敢说,但是保证足够忠诚,我说辛苦了,她也一脸肃然地回了个礼,用这支精锐查封了厨房,又把一切经手人看管起来分开审问。
我这时候反倒成了闲人,想插手也提不起精神,只好坐回我让人搬到院子里的椅子上等结果。
那女食痛晕了过去,纥骨尚忙了半天也没查出结果,一脸为难地坐在地上斟酌药方。
半个时辰后,拓跋文下朝回来,见到寝宫里乱糟糟的也不说话,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看见我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才露出一点惊讶。
我还没跟他说话,他朝我摆了摆手,独自走到正殿里洗了把脸冷静下,一脸湿漉漉地出来,叫人去库房里拿个帷幔遮阳。
他在我身边的石头上坐下,我低声把事情和他说了,他表情也没什么意外,说这几天我和木闾头的饮食起居都和他一处,我放下心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说,是不是前朝也出了什么事。
拓跋文只肯说是旧事重提,别的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气结地探身去拽他胡子,说你这样才叫我担心。
拓跋文嘴硬了一会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想了想他能有什么旧事,脱口问他说是不是因为我。
拓跋文就不说话了。
他沉默地陪我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看了木闾头,木闾头哭累了已经睡了,他在侧室里呆了不到半刻又出来,半搂半抱地把我弄回了正殿。
他说东宫没瞒下来,左昭仪血书上的内容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朝上有人发难,把当时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当场变成了三方对战,一骂太子不孝,二骂我不慈,果然是不通教化的野人,三说空口无凭,谁都不认。
我听得目瞪口呆,一边觉得骂木闾头那段有点儿解气,一边嫌他们事多,最后不确定地说他们没有实证,只要我不认应该没事?
拓跋文叹了一口气,说症结不在这,他害怕我和木闾头之间生出隔阂,等他死后不能同心。
数了一下……木闾头小朋友已经有好多名字了。
大名拓跋盛,小字檀石槐,小名木闾头,昵称小秃子、小狼崽、小木头……等。
第32章
拓跋文刚过而立之年,发起狠来能把我肏弄得下不了床,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他偏要和我谈死,气得我赶忙呸了他一声,说他童言无忌。
拓跋文笑了起来,说哪有他这么大的孩童,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拓跋文突然收了笑容,长出了一口气,说太累了,让他抱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顺从地让他把我揽进怀里。
拓跋文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脖颈上,半天也没松开,我被他的呼吸弄得心头发痒,抬起手放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搂了回去。
我拖着一直作痛的伤口忙了大半个上午,现在也觉得累,无声地和他抱了一阵,拓跋文回过劲来,先放开了手,让我躺回床上。
我脱了外袍,恨恨地和他说他要是敢死在我前面,我就带着木闾头改嫁,睡他的大臣去。
拓跋文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说狸奴别说傻话了,等到木闾头长大,能不能用得上我还不一定,现在就谈同心太早了。
拓跋文没接我话茬,他坐在床边,从开着的窗子向外望,女食刚刚死了,院子里一片压不住的嘈杂。
拓跋文走到窗边吩咐了两句,又走回来抓着我的手叹气说,木闾头贴心的时候他不省心,等到他贴心的时候木闾头又闹了起来,苦了我了。
他没说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一提起来我就忍不住想起我和拓跋文互剖肺腑之前的那段日子,木闾头为了在我的生日前上盔甲穿给我看,证明他不用长大也能保护我,把他的零嘴都让给我。
结果我的生日还没到,他先捅了我一刀。
我想到这里,虽然不觉得之前有多苦,但是还是有点儿伤心。拓跋文的手掌很热,我也反手握回去,好像能从他这里汲取什么力量。
我摇了下头,说狸奴和他真是父子,烦起人来都一模一样,急不来,先说前朝的事情。
拓跋文说东宫的事前朝拿不到实证,他能安排好,让我不用担心,他只是早上被吵得心烦意乱,才有点儿脆弱。
我听他这么说险些哈哈大笑起来,然而还记得我背上的伤,憋回去一大半。
拓跋文拍着我的手背,又说我磨敦突然来书联系,恐怕也没有之前想的那样简单,如果……他请我别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拓跋文又陪我坐了一会儿,我还不能长时间提起精神,说着说着话就昏昏欲睡起来,他给我盖上被,说先睡吧,中午吃饭时来叫我。
我吃饭的时候看见了木闾头,他绷着小脸,看见我还是把头扭过去不说话,只是吃到酥的时候习惯性地夹起来放到了我碗里的饼子上。
我伤在右背,在肩胛骨下面一点,右手手臂一抬就痛,左手虽然也能用,却没有使唤拓跋文方便。
木闾头加完酥给我,好像又和自己生气似的咬了咬筷子。
我看了他一眼,木闾头哭得眼睛肿了,眼眶也红红的,目光躲闪,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叫拓跋文喂我吃了那块饼子。
拓跋文暗中给了木闾头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假装没看到,又让他给我夹口小菜,又要汤喝。
吃完的时候拓跋文偷偷地甩了甩手臂,我侧着靠在椅背上等他把我弄回床上,然而拓跋文没有动,他擦了擦嘴,转头问木闾头说,现在愿意谈一谈了吗?
木闾头低着头,假装专心挑一根菜叶,没有说话。
拓跋文等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说明白了,起身叫人送他回侧室,又来俯身揽我的腰,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
我越过他的肩头,看见木闾头出门前欲言又止地回了下头,接着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我抬起左手搭在拓跋文背上,防止他哪下没用好劲儿把我摔到地上去,一面问他说,就这么耗着?
拓跋文闷闷地哼了一声,把我放到床上,关窗脱了外袍坐到我身边,和我说他想了想,现在就指责他肯定不行,只能让先他自己慢慢想明白点儿,不然现在说了也白说,还适得其反。
我说要等多久,我现在看见他就手痒,很想揍他的小屁股。
拓跋文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最晚这个月末,又唔了一声,说差点忘了,连岳昨天还跟他告状说木闾头心思飞了,根本不在用功上,还没收拾他呢。
对哦,我说,连岳的腿怎么样了?
拓跋文听完问题,懊恼地抬手抓了抓胡子,说连岳的密信送过来,他忙得忘看了,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叫心腹内监去取。
我当睡前故事听他读完了江傅山的信,拓跋文放下信,一脸心有余悸地看着我,我干咳了一声,说狸奴就是有罗圈腿,我也不会嫌弃,何况没有。
拓跋文没等我说完,翻身跨坐在我身上,我侧身靠着床头,他右手撑在我耳边,把我关在他手臂和床头间,用他的胡子来扎我。
他的左手垫在我身后,免得我碰到伤口,我没想到他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猝不及防地被扎了几下,痒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扯到了背上的伤,我和他露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然而还没等我生气,拓跋文又低头亲了我一口。
我心里想,好吧,他可真能粘人,一面和他妥协了。
拓跋文下午重新把他寝宫的防卫和宫人安排了一遍,新换上来的禁军都一身彪悍气,把一半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我从草原上带来的那两个女奴倒是对这些人眼冒精光。
他安排完这些又赶回前朝,晚上的时候让女官带话过来说他出宫去看看江傅山,在他那吃饭,我和木闾头面对面坐着,吃到一半他嗫嚅了两声,唤我说贺若?
第33章
拓跋文走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下午,饭点的时候才被人叫起来,正晕头涨脑地用木勺舀汤,听他叫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说什么?
木闾头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我回过神来,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然而没等我懊恼完,木闾头已经放下筷子跑到了我面前。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朝我讨肉吃的幼狼,我不太确定他能这么快想通,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低下头看着他。
木闾头手指绞着衣袖,踟蹰半天,问我疼不疼?
我实话回答说挺疼的,有时候一口气没喘好,恨不得能晕过去。
木闾头好半天没说话,接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我膝盖上,我慢吞吞地抬手放在他后脑上,他抓着扶手踩着椅子间的横撑爬到我腿上,又想来抱我脖子。
我尚未领悟到他要做什么,已经捉住了他的手,木闾头这次手里没有东西,我知道这时候不该这么想,然而看了他的手掌一眼,仍旧觉得松了一口气。
木闾头的手还没有我半个巴掌大,摸起来又软又嫩,我握着他的手腕,好像他昨天拿着匕首捅我时的那种痛又从背上扩散了开。
我喉头堵了块碳,咬着牙假装没事地把他的手放开。
木闾头眼眶又红了,抓着我的衣袖捂在脸上,我犹豫了一会儿,举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说狼崽子,算是白疼你了,你可别再让我白疼一次。
这话有点绕,木闾头估计是没听明白,他没出声,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显得像个没人疼爱的小可怜。
我心里想着完了,我又要心软了,看他用我的袖子醒了擤鼻子,抽搭着抬头看我。
木闾头的眼睛颜色微妙地混合了蓝和金,是那种新芽的才有翠色,看人的时候显得怯生生的,我平视着他,而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让他扎进我怀里。
木闾头小声说他害怕。
他的手垂在身边,不敢再抬起来碰我,小脸热乎乎地,我几乎被他黏出一身汗,一边说别怕,一边轻轻拍他的背安慰,然后感觉他这几天折腾下来好像瘦了。
我心里盘算叫厨房给他做点儿他爱吃的点心,嘴上问他,不生气了?
木闾头摇了摇头,嗫嚅着说他没有生过我的气,他只是……
我打断他说,那就轮到我生气了。
木闾头从我怀里抬起头,他头顶梳不起来的碎毛从我下颌上拂过去,然后呆呆地问我说,怎么生气?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和他和好,伤还没好,想揍他屁股也有心无力,我把手挪到他后脑上揉他头发,为难地想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