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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之犬完本——by浮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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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韫愕然。
诚然,前一世唐楼对她委实不错。但打死也不愿相信,这一世的自己是这般的扭捏作态,矫揉浮夸。
元冬递过来一块白绸帕,打趣道:“我家小姐害羞了呀。”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内心巨浪滔天。
前一世,她痴迷于剑道,不谙人情又不苟言笑,加之剑意满心,杀气护身,身边之人有哪个敢拿她打趣?!更不消说元冬这胆小如鼠的丫头,在她面前一向规规矩矩,从不敢逾矩半步!
元冬吃吃地掩嘴偷笑:“小姐,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迟早是要嫁给唐公子的。谁不说你是个有福之人?能得唐公子这般珍爱珍重,不知羡煞多少名门闺秀呢!”
她不禁一怔。
“我家小姐啊,就像是唐公子手上的一捧油,稀罕得紧。隔三差五便亲自来嘘寒问暖不说,遇上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心急,什么好玩儿的、好看的、好吃的更是拼了命的往小姐这里送,这都塞满多少只箱子了!就说小姐方才用的这块帕子,那都是唐公子特意遣人从丝绸之都盛泽所购而来……”
明明应该是寡言少语的丫头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一开口便喋喋不休。且看那丫头神色,自在从容,打趣调笑主人张嘴就来,没有半分小心翼翼的意思,此种情形必然是由来已久。
突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闯进一个身着孝衫的女孩儿,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元冬闭上了嘴。
她面露不豫,蹙额凝眸。
那女孩儿身后,跟着一位同样全身重孝的清丽妇人,急急忙忙伸了手要拉住女孩儿,却没能拉住那滑不溜秋的人。
女孩儿看起来与她年龄相若,娇俏可人,本来满面焦灼,一眼扫到正坐在桌旁的谢成韫,顿时笑逐颜开,咧嘴道:“姑姑!你醒来啦,真是太好了!”
“凝儿!又在你姑姑面前没大没小!”妇人斥道,看到谢成韫,顿时面露喜色,“阿韫,你可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两日,可把我和你大哥吓坏了!”
她定定地看着妇人和善的脸庞,耳边只回响着那一声声夺魂催命的泣诉,“你死之后,嫂嫂一定日日为你诵经烧香,渡你早日超生!”
大嫂,别来无恙。
此妇人正是谢成韫的大嫂赵素心,她与谢成韫的大哥谢成临共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谢初定,女儿便是这个称谢成韫为“姑姑”的女孩儿,名唤谢初凝。
谢成韫与谢成临同父异母,谢成临乃谢家家主谢怀山原配所生,而谢成韫的母亲柳如絮乃是谢怀山的续弦。谢怀山与柳如絮婚后十年方得一女,正是谢成韫。因而,谢成韫虽身为姑姑,却仅仅只比谢初凝长一岁。
谢初凝快步奔到谢成韫面前,将一只漆黑暗沉的四方匣子搁在桌上,“姑姑,你醒了就好!快告诉我,这匣子是如何打开的?”
她低头看向方匣子,眉心拧了拧,很快又松展开来。
赵素心瞥见,对谢初凝道:“凝儿!别咋咋呼呼,吵到你姑姑!”
“我哪有?”谢初凝娇滴滴道,“姑姑从不嫌我吵,姑姑最喜欢凝儿,是不是,姑姑?”她歪着脑袋,模样娇憨,眼神天真无邪。
上辈子,她对这个外甥女毫无戒备,才会放心地喝下她端过来的参汤,轻易地中了断肠草之毒。
谢成韫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忍字,浅浅地笑了笑,道:“是。”
谢初凝把方匣子推到她面前,撅起嘴:“姑姑捉弄凝儿,你既然答应了把它送给凝儿,却又不教凝儿如何打开!”
她依旧面带微笑,目光从匣子上抽离。这里面装着的东西,对她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一世,自母亲去世之后,直到她死,也未离过她的右手。
谢成韫的生母柳如絮出身江州柳家。江州柳家与蜀中唐、谢两家旗鼓相当,俱是有着百年积累和沉淀的武林世家。
自古美人爱英雄。谢怀山少年英雄,豪气干云、侠肝义胆,发妻早丧,鳏居多年之后,一次偶遇柳如絮,名门娇女就此芳心暗许,非他不嫁。
两人婚后也过了多年如鼓琴瑟的日子,直到十五年之后,谢怀山在小山剑会的比试中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当时,谢成韫不过五岁。谢怀山死后,柳如絮一直郁结于心,七年之后香消玉殒,追随亡夫而去。
宵光是一把女式软剑,乃是几百年前的铸剑大师祁墨之专为爱妻所造。因其外形别致柔美,无锋无芒却能一击毙命,备受习武女子的青睐与追捧。后几经流转,落入江州柳家。当年由柳家家主也就是柳如絮的父亲柳公明作为嫁妆送与爱女。柳如絮临死之前,又将宵光剑留给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对她而言,宵光剑不仅仅是无双名剑,更承载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谢成韫”,你真是糊涂,竟然轻易就把宵光送了人!
匣子被一只月牙形的锁锁住,她对着月牙锁一番拨弄,“啪”地一声,锁开了。
谢初凝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将匣子打开,便看到一条细细的银蛇盘踞在匣子中,蛇首昂起,口中吐出红色的信子,蛇身泛出银色的冷光,与匣子的黑沉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急切地将银蛇从匣子中取出,立时便要戴上试试效果,却左右不得章法,怎么样也无法使那盘绕的蛇身绷直。
求助的望向谢成韫,道:“姑姑……”
谢成韫接过宵光,装模作样地摆弄一番。余光瞥了一眼母女二人,心里冷笑了一声,良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谢初凝瞪圆了眼:“不可能!”
“我忘了……”
“忘了?姑姑,你不会是反悔了吧!”谢初凝急道,“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再说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要这把剑何用?”
“凝儿!”赵素心赶紧打断谢初凝,温声引导,“许是昏睡得太久之故有些记不清了,阿韫,你再好好想想?”
她顺水推舟地揉了揉眉心。
“才不过两日,阿韫的脸都瘦了一圈了,嫂嫂看着真是心疼得紧。这两日阿韫滴水未进,现在醒过来了,定要好好补补。”
“嫂嫂说得对,许是刚刚醒来之故,脑子中迷迷糊糊有些乱。现在头似乎又有些晕了,容我先歇息歇息,再仔细回想。待得想起,定当知无不言。”她不耐烦再与她们虚与委蛇,对元冬道:“元冬,替我送客。”
元冬忙福了福身。
赵素心关切道:“嫂嫂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好好替你调理调理。我和凝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谢初凝乘兴而来,哪里甘心败兴而归,正要反驳,被赵素心一个眼神制止,强行拉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将放在桌上的宵光剑也一并带走了。
谢初凝一路抗拒,被赵素心拉出了谢成韫的院子,才一跺脚,怒气冲冲道:“娘!她分明是故意的!”
“你以为娘看不出?”赵素心松开她,理了理鬓发,“但是我能怎么办?她不肯说,我能撬开她的嘴还是如何?”
谢初凝哭丧着脸:“那怎么办?”
赵素心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瞧你这点出息!怕什么!她迟早会答应的。她一个弱不禁风又无依无靠的女子,父母都不在了,以后要仰仗哥哥嫂嫂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就不信她想不明白!”
“可是,可是,万一她告诉唐……”
“哼,她的唐哥哥么?”赵素心不屑道,“他想娶她,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你说得对,她又不会武,拿着那把剑也没用。讨得哥哥嫂嫂欢心,将来自然会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你只管等着她乖乖来告诉你就是了,这把剑,迟早会戴在你的手上!”
谢初凝这才展颜。
谢成韫站在窗边,眼神放空,回想方才的情形,脑海中只剩下“弱不禁风”一词。
谢初凝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弱不禁风”。思来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世的谢成韫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午后,她刚在元冬的服侍下喝完药,就听见有丫头匆匆过来禀告:“小姐,唐公子来看望你了,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呢。”
她一怔。
元冬笑道:“定是听到小姐醒来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果然还是唐公子最牵挂小姐。”
她缄口不语。
元冬催促道:“小姐?唐公子还在书房等着呢!”
罢了!她深吸一口气:迟早要见,我有什么好怕的!是我杀了他,又不是他杀了我。等见到他,就对他笑一笑,就当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从此恩怨两消!
“去书房罢。”
元冬替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襟,这便扶着她去了书房。
俩人走到书房门口,门没关。一人素衣长身,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房内。
她挺直了背,呼出一口气,两侧嘴角缓缓勾起,准备送给唐楼一个端庄的微笑作为见面礼。
“唐公子。”元冬唤道。
他应声转身。
她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有一双藏刀的眼睛,他素衣似雪。他像唐楼,但他不是唐楼。
唐肃,怎么是你?
☆、第4章 (四)
“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怪我来得迟了?”见到她,他眼中的锋芒顷刻间隐去,被柔和所取代。
唐肃年长她五岁,年十七。前世他清冷,她寡淡,俩人平素并无过多交往,即便偶然遇见,也仅止于点个头打声招呼的程度。可眼前低眉浅笑的青年,不是唐肃又是谁?只是,怎会是你?为何是你?
来不及惊诧,唐肃已径自朝她走来,执起她的手,把她牵到黄梨木椅旁,扶着她的双肩,轻轻一按,“先坐下罢。”自己一撩袍,在旁边的另一把黄梨木椅上坐了下来。
“可还有不适?”他柔声问道。
她还陷在一片无头无绪的纷繁缭乱中,根本未曾听到他的问话。
他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次。
听得元冬猛地咳了一声,“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答道:“没有。”
见她始终眉心紧锁,情绪低落,唐肃劝解道:“阿韫,想开些,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母亲泉下有知,定然不愿见到你这副神伤的样子。有道是,亲慈已乘黄鹤去,但以笑颜慰慈恩。”
“我知道。”她应道。
“你昏迷了两日,身体有所亏损,多休息几日罢。”
“嗯。”她点头。
“阿韫?”他又唤她,声音低柔得让她打了个冷颤。
“嗯?”她低着头闷声应道。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缓缓蹲下,轻轻柔柔拉过她的右手,“前两日得了个还不错的玩意。”他握着她的手,将一串红珊瑚珠串戴在了她的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细看了一会儿,满意地夸道,“李白桃红,阿韫与这珠串,真是相得益彰!”
红珊瑚以色泽取值,颜色越红越珍贵。手上的这串,夺目耀眼,红艳欲滴。
唐肃,原来你平时就是拿这些东西哄她的。
他将珠串一圈一圈绕开,取下交给了元冬,“等你孝期过了,就可以戴了。”
“嗯。”她应道,想想又加了句,“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轻笑,“阿韫,抬起头,看着我。”
她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阿韫别怕,有我。”他脸上、眼中全是她看不懂的温柔,语调饱含的全是她听不懂的爱护,她不由地又打了个冷颤,“虽然你父母都不在了,还有我。以后,万事自有我为你做主。”
呵,让你做主,再杀我一次么?
前世她不曾对他用过心,选他做夫君,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她需要一个夫君,而他的身份与她合适。
而他,在那件事之后,大可以休了她,却选择杀了她。
她的前世潦草落幕,归根究底怪她自己不用心,看不清。至于眼下,她对他的评价,无非八个字: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温柔她越警惕。她告诉自己静下心来,看他到底耍的什么花招。
他话锋一转,道:“待你及笄,正好孝期也满了,我就把你娶过来。”
她杏眼陡地一睁,纵然有了防备,还是被惊到了。听得出来,他只不过在知会她而已,并没有征询的意思。
他觉得她这呆愣的模样很是有趣,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害什么羞?早就说好了的,你母亲和你大哥也同意的。只有早早将你娶过来,日日放在眼前,我才能放心。”
及笄?!前世她明明是十八岁才嫁给他!为何这两世出入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为何今日话这样少?”他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来。
她正要掩饰,他一扭头,眼神扫向元冬,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可是有谁惹得你家小姐不快了?”
他眼中锋芒毕露,声音寒气逼人。是嘛,这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唐肃。
元冬赶紧答道:“上午大少夫人和小小姐来探望过小姐。”
“探望?”
“是。说是探望,实则……”
“嗯?”
“实则为了夫人留给小姐的宵光剑而来。夫人故去的前一日,自知命不久矣,将宵光剑留给了小姐。大少夫人和小小姐知晓后,也不知对小姐说了什么,哄得小姐将剑送给了小小姐,但忘了将剑匣如何打开以及剑上的机关如何开启告知小小姐。今日,她们便是向小姐讨教来的。小姐大约……大约是有些后悔,并未告诉她们。”
她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一问一答,有规有矩,表面上看来并无不妥。只是,刚刚二人的眼神交会却现了端倪,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长久的默契。好嘛!比在我跟前有规矩多了,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待这丫头说完,她干脆顺势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为她做主!
“原来如此。”唐肃笑了笑,问道,“阿韫,我问你,你要这剑何用?”
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可你已经送出去了,哪有人送出手的东西再拿回来的道理?再说,谢初凝名义上也算是你母亲的孙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他在拒绝,他对她的纵容是有限度的。
“我后悔了!”她坚持,直视他,故意强词夺理。
他不语,与她对视,面上愠色渐起,好半天才道:“阿韫,你这样我不喜欢。”
“我喜欢的女子,应当是性秉惠和,行推柔顺,温婉怡人。如若是别的物什便也算了,但宵光剑这种杀身之物,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碰得的?莫非你也想像那些粗鲁野蛮的女子一样,整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他略微舒缓了口气,接着道:“阿韫听话,宵光剑的事,就这么算了。你看你一直都很听话,只要你以后也乖乖的,我保证今后会一直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若是觉得无聊,写字画画弹琴都是可以的。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不便常来看你。所以,阿韫,你要快快长大,快快及笄,等你嫁给我了,有我陪着你,便不会觉得苦闷了,好不好?”
好你令尊!
她心里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
“谢成韫”,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过去十二年你就是这么窝囊的活着?!
不能再强顶下去,她抬起头,松口:“好。”
“这才是我的好姑娘。”他满意地笑了,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轻轻摸了摸她的侧脸,“我该走了,你好好休养,不该想的不要胡思乱想,多看看书写写字。若有要事,叫元冬托人带信给我便是了。”
他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元冬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谢成韫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中,双手紧握住扶手,阖眸沉思。
为什么?
自从睁眼以来,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全然不对,就连她自己也变得糟糕透顶,可她思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造成这一切不对劲的根源在何处。
唐肃似乎不愿让她碰剑。她的父亲谢怀山,最是厌烦女儿家柔弱姿态,因此谢家女儿无不习武强身,为何这一世独独容忍她成了这么一个特例?
还有,既然从小陪在她身边的人变成了唐肃,那么唐楼呢?唐楼又去了哪里?
她有太多疑惑不解,可恨她现在被桎梏在这柔弱的躯体之内,有心无力,举目无依,教她如何解开这些疑惑!
就在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时,元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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