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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笑长安 番外篇完本——by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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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茶楼举剑点了点庚衍,缓缓敛起笑容。
“我来这,是为了轰轰烈烈的去死,你,准备好了吗?”
………………
长安大斗场的地下暗室里,穆小白跪在冰冷的石面上,赤裸的脊背上交错着数十道深可见骨的血红剑痕。他妄自动用千剑却被老人发现,这是应得的惩戒,但后者并没有将他带走的千剑追回,而是代替他去了兰道大草原。
身为剑奴,不得于剑不敬,妄以私欲动剑。违逆剑意,强行驱使的结果,是人剑俱毁。穆小白垂着头,在心中记数着时间,从他跪在这里,老人离去,已经是第三天了。
长安乱象迭生,帝国军阵整齐,正在城外举行定军大礼,而千里之外的兰道大草原上,三位神坛的战斗也到了最后时分。
李茶楼粉身碎骨,死于黑帝斯面前。
一小撮飞散的骨渣被黑帝斯握进掌心,是暗淡的惨灰,渔舟上嘻笑怒骂的那只老鬼,终究化作了烟飞云散。他倾斜掌心任由它们向下滑落,这般有趣的人,连死法也是有趣的很。
除了长安,还有哪里,能生出这么多绚烂而有趣的生命?
黑帝斯抬首望向庚衍——金甲,金发,璀璨夺目,宛如天神下凡,不愧为堂堂光明帝国的皇帝陛下。他曾对那年轻人说过,这一百年里,长安城只出了两个怪物,一个叫庚衍,另一个叫李慎。不是旁人不够精彩,是与这两人相比,级别差得太远。
“皇帝陛下当真厉害。”黑帝斯拍了拍手上灰屑,面上全无伤感之意,他一贯以来言谈嬉笑,十分是假,没一分真,那张老不正经的面孔下,隐藏的是千般算计万般心思,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也想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有点累了。
庚衍没有答话,而是抬起了手中的不孤剑。在他的注视中,这柄追随他至今的神兵从剑尖处一寸寸崩碎,断裂成无数细小的金属残片,掉落到地面。
一滴鲜血从他额头的发迹中滑落,青玉的发冠从中断裂,绑缚在头顶的金发骤然向两侧垂落。庚衍抬起手,摸了摸流淌到眉心的血液,眼中闪过了一抹惊叹。
若非身上这套空山金,他眼下恐怕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李茶楼拼尽性命的最后一剑,何其暴烈,当称举世无双。
然而终究没杀死他。
“你身上穿的,是辉光三神甲之一的红颜醉,也是血族帝国的圣器,血蔷薇。”庚衍抬头与黑帝斯对视,语气平淡道,“这想必也是你从李慕白那讨到的报酬,或者,这是李慎的意思?”
“还有血屠在中土的产业。”黑帝斯答得很爽快,“而且李慎那小子同意,与我家宝宝结婚,至少在他们这一代,血屠和辉光的同盟不会出问题,我也可以放心的来与你拼命了。”
末了,他还不忘补上一句:“咱们在这打生打死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在长安举行婚礼呢。”
庚衍终于明白黑帝斯耗费苦心将他弄出长安,困在此地的真正原因,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见的局面。跟上一世一样,李慎终于公开与他站到了对立面,并且迎娶杨宝宝,掌握了辉光与血屠的势力。他比谁都清楚,有李慎这样的敌人是多么棘手的一件事情,哪怕如今他占尽优势,要击败李慎也绝非易事。更何况,那就意味着他必须杀死李慎。
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必须在自己的野心和李慎之间,做出抉择。被他困在掌心中的野兽,终究挣脱了牢笼,对他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也许这就是命运。
庚衍放下手臂,松开指间握着的剑柄,心情并不如何激动,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早就意料到了这一天——他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帝国的命运,甚至长安的命运,连李慎的命运轨迹也被他篡改的面目全非……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注定为敌的命运。
除非他不是庚衍,而他也不是李慎。
“是不是有点伤心?”黑帝斯问,话音里没有嘲弄的意思,反倒有几分怜悯,不过这怜悯,比嘲弄更伤人。他拢了拢在连日鏖战中变得破破烂烂的披袍,抖了抖右手的宽大的袖子,冷漠道:“像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动什么真情,更何况是对李慎。李慎那小子,看着重情重义,其实才是真残忍。我那孙女儿,把一颗真心全赔上去,也终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你也一样。”
庚衍沉默的,攥紧了手指。
他动了真情,输了真心,所以沦落在此被黑帝斯当面嘲弄。他有那么多机会杀了李慎,却一次次放过,是他一手促成了这宛如上一世重演般的局面……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战争中,他一败涂地。
既然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那就不要了。
他将抛却爱情,只为野心而活。
第179章 杀庚(九)
初到帝都,一个冰冷的夜晚,荣虎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捂着断掉的右腕寂静的房间中惊喘。
那些血淋淋、残忍的景象,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他不想显得如此软弱,但却控制不住脑子去回想,那些记忆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时的无力和恐惧,像锐利的小刀在心底不断的、不断的戳刺,令他感到无以名状的疼痛。
用了很长时间才令呼吸平复下来,荣虎已经了无睡意。他茫然的坐了一会,披衣走下床,去庭院中散步。王真身上似乎写满了谜,而荣虎也感觉的出,对方并不想让他知晓太多,他是一个‘外人’。说不沮丧是骗人的,但荣虎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忙,相反只是个累赘,也没资格要求对方告诉他什么。
荣虎至今也难以相信,对方是与自己同龄的人。明明是同龄人,为何王真会那么……那么强?对方的优秀反衬着荣虎的渺小,让他在王真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感觉太糟糕了。与王真相比,荣虎简直觉得自己前面那十八年都是白活了。
他被对方衬托的像个废物。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萦绕在荣虎心中,令他愈发心烦意乱,难以静心思考自己的未来。荣虎在庭院一角的花坛边坐下,颓然仰起头望着漆黑夜空,半晌,他突然隐约听见了一丝话音。声音从不远处庭院角落里的一座小礼堂中传来,虽然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荣虎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起身悄悄走了过去。
“……我感到迷茫,这条路究竟是否正确,我找不到答案……我心中的信念在动摇,我知道这是堕入黑暗的前兆,但我阻止不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无法承受这罪恶感,我的器量终究不过如此……”
荣虎悄悄从窗格向内望去,只见王真跪在礼台前,双手捧在胸前,垂着头自言自语。他并不清楚这是光明会中的自诫仪式,只是觉得对方看起来有点儿不太正常。
“我失败了,不仅没救出师父,还将荣虎也卷进这场漩涡,我……毁了他的人生。”
荣虎背靠在窗格旁的墙壁上,愕然瞪大了眼。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连导师也一样,我太愚蠢,太无知,是我害死了师父,是我……害死了他。”
王真的声音沉寂下去,荣虎勉强镇定了心神,探头从窗格往里看,却只能看见对方低垂的头颅和塌陷下去的肩膀。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王真,他记忆中的王真,眼中有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绝境中也依旧坚定而耀眼,是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不会放弃的强者。
而不是这个,看上去既软弱又可怜的家伙。
那一晚,王真在礼堂里跪了一夜,荣虎在窗格外,也站了一夜。
………………
刺客之间的战斗并没消耗太长时间,取得了胜利的荣虎回到自己的房间,做最后的准备。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脱掉身上的帝国军服,将缠绕在身上的绷带一圈圈取下。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道颜色较深的细痕,纵横交错,遍布全身。
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荣虎突然转过头,看向出现在浴室门口的王真。
他笑了笑,道:“我赢了,你是不是很惊讶?”
王真皱眉道:“我不知道封河用了什么手段,但这种强行拔升修为的手段肯定会留下后遗症。这次的事情过后,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好。”荣虎笑着丢掉手上的绷带,走到王真面前,一眨不眨看着对方,“不过你,这么相信我能活着回来?”
“你一定能活着回来。”王真道,毫不退缩的与荣虎笔直对视,“我相信你。”
这个人,真叫人无话可说,荣虎想笑,但他的手臂却伸了出去,将王真牢牢摁在门框上,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说他卑鄙也好,懦弱也罢,他就是算准了王真不会在他即将赌上性命的时候将他推开,察觉到对方果然没有反抗,荣虎更加放肆的加深了这个吻。
荣虎觉得,这下就算叫他去死,也没遗憾了。
当天夜里,荣虎被贤者的人送进了正在建造中的礼台下方,一个仅容蹲立的狭小空间里。这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在长安的那些日子,每天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是这样在狭小的箱子中渡过。这巧合简直令他怀疑贤者是否早与封河计划好了一切,但本心里他又觉得封河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也许真的是巧合罢了。
无论如何,这种狭小的空间,反倒令他感到久违的安心。在长安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无数次蹲在箱子里,思考着下一次的计划,专心致志的,努力遗忘掉身体上的疲惫和痛楚,积蓄意志,拷问内心,超越自我。
封河说过,苦痛是一个过程,从最开始的无法忍受,到渐渐习惯的过程。这世间任何苦痛都是如此,唯独死亡是例外,因为它不会给你习惯的机会。当荣虎通过考验后,作为师父,封河给荣虎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经历这世上最高级别的苦痛。
——雕皮刻骨术。
“我出身的师承是某个已经被灭绝的邪教,从三岁就被作为一名刺客培养,那里像我这样的小孩还有很多,都是被捡来或者抢来的孤儿。每个孩子到十岁时,都要经历一道考验,就是这个雕皮刻骨术。”
第一天,荣虎被六根钢楔钉在刑台上,听封河讲述他的师承,被剥掉了全身的皮。
“你应该也知道,每个人的源脉都不同,天生就有着适合与不适合的功法。你父亲杨火星想要创出一种人人都能修炼的功法,我师承的那个邪教却有着不同想法。教中自古以来只有一种功法,功法不能变,人却可以……雕皮,刻骨,重塑源脉。”
第二天,在修复液的帮助下重新长出一身嫩皮的荣虎,又一次经历了上一天的遭遇。
“成功率相当低,百不存一,不过我认为并不完全是技术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条件太恶劣。”封河以一种相当恶劣的口吻,一本正经的对躺在刑台上的荣虎道,“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好待遇,还有修复液不要钱一样的泡,那些混蛋就给我们洒了点止血粉,连消毒也没有,大多数人都是伤口化脓活生生疼死的。”
荣虎眼中含着泡热泪,心道我还得对你充满感激不成?妈蛋我不学了成不成?
当然不成。
那段噩梦一样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反倒有些怀念……荣虎当然不承认是自己变态了,要变态也是封河那个变态更变态。不知道封河如今怎么样了,也许正左拥右抱泡在女人乡里,他那个糟糕的师父,看起来比谁都洒脱,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他再疼再苦再难受,至少心中还有王真这个念想……心若是空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快乐?
大唐历九九九年六月十三日,长安城西。
金色的烈焰旗帜占满了视线,十二艘瀚海级战舰静静停落在军阵后方,之后是数百艘骄阳级,以及上万艘中小型空艇。六名圣骑所属的光明骑士团阵列在最前方,左侧是千年来数次向北地发起远征的帝国北征军,右侧则是帝都禁卫军。总计六十万的精锐军团已经集结完毕,等待着皇帝亲自在阵前主持定军大礼。
这等赫赫军威,着实惊人,甚至有不怕死的长安媒体偷偷爬到城墙上,架起高倍望远镜和留影仪,共同记录这一盛大典礼。
早九点整,皇帝的御驾出现在阵前,身着洁白军礼服的皇帝陛下走出御辇,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了高高的礼台。
他在礼台中央站定,面向着麾下将士,对着话筒道:“朕……”
礼台之下,荣虎睁开了眼。
封河说,刺客是一朵烟花,燃尽生命,燃尽所有,为的就是那一瞬间的绚烂。
于是礼台上绚烂开了一朵烟花。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陛下变成了两半,然后,炸成了一团血雾。
“陛下!——”“有刺客!!”“御医!御医呢!?”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远处的城墙上,长安的媒体们疯狂扣动着留影仪,大新闻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新闻?
——神圣光明皇帝陛下,死了,妥妥的,死了。
死的万众瞩目,死的光明正大,死的……不能更死。礼台上那一滩血糜烂肉,被清晰的拍进了留影仪,映入了台下无数人眼中。刺客在逃窜,现场一片混乱,帝国的军人们茫然的注视着这一切,盛大的典礼变成了盛大的葬礼。
不知是谁撞倒了礼台上的话筒架,脱落的话筒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大而刺耳的嗡鸣。
咚。
第180章 杀庚(完)
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空,那一团火焰般的骄阳散发着光与热,六棱形的光片从高高的天空中落下,映入人们瞳孔深处。
“我真的很想不通。”黑帝斯侧目向天空中的光团,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是漫长岁月留下的证明,“是你让我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未卜先知的奇术……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能力,那么这一战的结果,想必你也已经预知到了?”
“荒谬之谈。”庚衍嗤笑了声,身上的空山金在他的意念驱使下无声改变着形态,原本镌刻于各个部件之上的玄甲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只有大师级工匠耗费数月时间精心雕琢才能完成的,焚天凤凰纹。这是如今已知的成套源纹中,最高级别的战甲源纹之一,并重于速度和力量,依据不同质地的战甲,增幅系数在五十到九十五之间波动。
即便以庚衍的意志力,要在短时间内模拟出这一套源纹的消耗也不轻。当最后一线纹路出现在战甲表面,他深深吐了口气,看向站在对面的黑帝斯。
老人冲他微微一笑,赞叹道:“好神甲。”
庚衍也笑了,道:“好气度。”
这一场战斗拖延至此,也终于到了尾声。无论是庚衍还是黑帝斯,体内的源能都所剩不多,准确来说,他们都仅剩一击之力。
全力以赴的最后一击。
从量上比较,自然是一直留蓄力量的黑帝斯占优,但庚衍身上的空山金也吸取了大量的源能,虽然不能为他所用,但可以用于增强战甲自身,单论质地,此刻的空山金已经超出这世上任何战甲,达到了人类认知的极限。
“此战过后,我定当挥军北地,踏平血族帝国。”
庚衍冷漠道,披散的金发无风自扬,一身暗金色的战甲反射着从头顶而落的日光,却无法令人感到光亮,他身边似乎弥漫着一层冰冷而幽暗的障壁,脚下踩着的是无底深渊,如同自地狱而来的魔王。
黑帝斯默然不语,身上残破的漆黑披袍一寸寸皲裂,显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猩红血甲。老人漆黑的眼瞳自中心弥漫出另一种色泽,如血液般飞快的充塞了整颗瞳仁,散发出邪异而阴冷的红光。
厚重的灰云毫无预兆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长安,中土,西陆,东荒,北地,南海……人们若有所觉的抬起头,发现太阳不见了。
森冷的狂风掠过草原,千柄黑剑齐齐嗡鸣,大青石上的老者咳出一口血,疲惫的睁开眼,一道道血痕从他的双眼,双耳,鼻端,唇角滴淌而下。
在他的视线中,划过了一道血红的闪电。无法形容,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快。
——快到了极致。
千分之一,不,也许是万分之一个瞬间,一切已经发生,又已经结束。黑帝斯的身影出现在庚衍身后,两人的背部几乎挨在一起,彼此之间仅有半步之隔。黑帝斯的双手垂在身侧,鲜红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右臂,一滴一滴沿着掌背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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