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长安 番外篇完本——by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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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声问:“楼上哪位好心的姑娘,赏条腰带来?”
红绿青橙,千条万条丝带漫天舞落,长街上下起五彩缤纷的雨,洋洋洒洒遮天蔽日。李慎举目望去,只见封河站在姹紫嫣红的丝带雨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懒洋洋的笑着,伸出手去。
他从万千条中抓出一条,月牙儿般,鹅黄色。
第8章 斗场(上)
“还玩吗?”
“玩个鬼。”
李慎同封河并肩往回走,在方才那酒栈楼下遇见了正等着他们的治安官。长安城是佣兵公会的自治领地,下设城市治安局,统管大小治安事务。黑白相间的豹纹大衣是长安城治安局的统一制服,这种低俗品味历来为人诋毁,甚至蔑称为‘斑点狗’。偏偏治安局上上下下的奇葩们都很喜欢,喜欢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
这一位‘斑点狗’辖管酒栈区,处理起事情很是老辣,他先瞅了瞅李慎与封河,接着毫不犹豫将罚单递给封河。
“在大街上公然斗殴,扰乱治安秩序,破坏公共设施及私人建筑,总计罚款二百五十万大唐币,请交出佣兵执照让我登记一下,并在七个工作日内前往治安局对外窗口缴纳罚款,谢谢合作。”
封河皱眉瞅着罚单,瞥一眼站在身边的李慎,后者正端详着酒栈门口的廊柱,似乎对上面的花纹突然起了兴趣。
“这数字有点二啊。”封河道,一手在裤兜里摸出自个的佣兵执照,给人递过去。
斑点狗,不,治安官接过封河的执照给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然后沉吟一下,犹豫道:“要不,我再给你加一万?”
封河二话不说从人手中抽回执照,放弃挣扎,一巴掌糊到李慎背上,推着对方进楼。回到包厢,他从门棱上拔下那柄小刀,屋里乱七八糟的碎木片已经被打扫干净,换了一张新桌子。李慎跟着进屋,在衣架上发现了自己的深灰色厚呢外套,衣服上的灰土都被贴心的打理干净,他走过去掏了掏,掏出一本空白票簿,写好一张,撕下来丢到桌面上。
封河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呵一声,伸手把那张蓬莱银行的现金票拿起来,指尖一抖,薄薄的票据就变成一堆碎纸屑。
李慎也不恼,走到人对面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心平气和道:“何必跟钱过不去,不愿意收,你留给大哥呗。”
封河皱了眉。
“诶李慎,你这话我可真听不惯了啊。”他把玩着那柄小刀,面上笑意全无,“是,你现在出息了,但哥哥们也没落魄到要你救济吧……还有,大哥怎么了,他那火星团起不来,向你张过嘴?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李慎抿一口茶,目光移向窗外,没好气道:“他就是个傻逼。”
封河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话,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深深看了李慎一眼,将小刀往桌面上狠狠一扎,起身去接电话。
“喂?是我……刚才没在,嗯,晚上没安排……行,我去看看。”
挂了电话,封河吐口气,把手机一丢,当着李慎的面开始换衣服。他把那纨绔气十足的锦绸裤扒下来,换回衣架上挂着的大漠制服,土黄色的迷彩军裤,黑背心,同样是土黄色的作战上衣,整个人的画风一瞬间从风流浪子转变成落拓老兵,没半点违和。
“有任务?”李慎问。
“去挑鸡崽。”封河将战术带在腰间扎紧,坐下来系鞋带,先打个死结,再打个活结,末了撸起裤腿,把藏在里面的胫甲咔嚓一合,别扣一一上紧。
李慎端着茶杯看着,有些好笑:“去挑个鸡崽,还上甲,小题大做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封河挑一眼李慎,放下裤腿,“跟你这皮厚的货没法比,我可是脆弱的枪兵。成了,晚上有安排没?没安排就跟我走。”
李慎坦诚道:“我打算去看穆真真。”
封河倒抽一口冷气,露出惊诧的小眼神。
“穆真真?人早走了,有个南海的富商拎了两箱子上品鲤龙髓,抱得美人归……别跟我说你还不知道。”
李慎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别瞪眼了,去年的事情。那两箱子鲤龙髓,至少六十斤,够你们庚军再弄出几个仙路,这买卖做的不亏。再说那穆真真年纪也大了,有个归宿总比在欢场卖笑来的好……”
李慎仍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开什么玩笑,我当初要赎她,价钱都谈好了,是她自己死活不同意……那富商长得比我帅?还是钱比我多?”
“人家娶她回去做正妻。”封河一针见血道,“她到你那只能当小,就这么个区别。”
李慎哑口无言。
两人下楼离开酒栈区,取了车直奔北城,一路来到长安城的最北端。这地方有一座特别宏伟雄壮的建筑物,名叫长安城大斗场。
从外表看,特别像一头展开翅膀挺胸腆肚的大公鸡。虽然斗场方坚持那是凤凰展翅,但架不住众口铄金,因此从斗场里挑选有潜质的年轻人,也被通俗的称为‘挑鸡崽’。
这地方李慎不陌生,虽然他几乎不像封河这样过来‘挑鸡崽’,但他在这地方当过被人挑选的‘鸡崽’。
哪个少年人没做过长安梦?遭奇遇,习绝技,遇恩主,得佳人,出生入死,功成名就……传奇故事里都这么讲。天下英豪十之八九出长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那么多的传奇故事,死了的活着的,过去的现在的,怎能不叫人满怀憧憬?这一座矗立千年的天下武道圣城,每一块砖瓦似乎都写满了故事,光鲜夺目,辉煌灿烂。
少年人怀揣着梦想背井离乡,一头撞进这活在传说中的长安城,然后被教导的第一堂课就是放弃尊严。把高昂的头低下来,把挺直的脊背打折,把站立的双腿跪到地上,把梦想藏进心底或者遗忘,学会面对残酷无比的现实。
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想要做人,先要做狗。这不是黑暗笑话,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没有本事没有背景没有钱,顶尖的修炼法门都是绝密,必须的修炼资源无处可得,精良的战甲装备卖出天价,想要变强就只能卑躬屈膝,先去做狗,变强之后,才能当人。
李慎,封河,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话归正题,每隔十天,长安城大斗场会有一场死擂。正如其名,拿命搏名。不收报名费,赢了有大笔奖金,最关键的是有机会被知名佣兵团看上,挑回去培养。死擂的规则异常简单,首先,这十天里报名的并且按时到场的所有人会被依次分配号码,然后一股脑丢进擂台,谁活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一场死擂,只有一名胜利者。
不知有多少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凋零于此,他们还没来得及见识到人生路上的更多风景,就过早的在这里丢掉了性命。
李慎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好感。
两人入厅上了二楼包厢,刚落座就听隔壁有人在骂娘,不阴不阳的腔调听着很是耳熟。李慎上下左右环视了周,发现观众多的有些异常,不少包厢里都坐着老面孔,能被他熟识的,那多半是长安城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看样子是要出妖孽啊。”封河挑一挑眉,叼着颗烟探出身往台上望,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哟,有美女。”
李慎走过去一看,只见台上站着个短发齐耳的小姑娘,脸蛋儿是挺甜美,可惜胸前平坦如飞机场,还完全没长熟。这小姑娘脚下踩着个人,她甜甜笑着,将脚下那人踹飞起,又磕到地上,再踹飞起,如此反复,就跟玩沙包似得,被她踹着那人已经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连个人样都看不出。
“这丫头略凶残啊。”
封河感慨道,像这样实力完全被碾压的对手,非要一点一点凌虐致死,这个小萝莉的心性恐怕很有些问题。
李慎不置可否,眼下还没到死擂开始的时间,斗场方弄点噱头炒热气氛也是正常。两人坐的是大漠的专属包厢,左边挨着血屠,右边就是庚军。此时右边的包厢还是空的,庚军来挑鸡崽的人显然还没到。
至于左边,李慎不用看,听声音也知道是血屠七十三那疯子。说起来血屠王的直系血脉还真没出过丑人,代代血屠王都俊美似妖。然而这一代的血屠七十三是妖美有余,阳刚不足,血屠家的喜怒无常表现在他身上,跟疯子无异。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智商不足。
血屠摊上这么位新王,这两年一蹶不振也是情理之中。很快就到七点,这一批参加死擂的主角终于被放上场,一个个胸口别着号牌,像珍兽一样供看台上的观众评头论足。这时间是押注的环节,斗场的收益也多半来源于此。李慎抓了把花生,漫不经心的打量台上选手,目光突然扫到其中一人,停滞在对方脸上。
这张脸他早上才见过,印象颇深,是那个名叫王真的年轻人。此刻人就站在台上,胸口别着‘二十四’号的牌子,表情挺镇定。
李慎皱起眉,这是搞什么鬼?这小子不是杨火星的人,还跑这来干嘛?
前面说过,参加死擂的目的无非是为出名,被在场的大佣兵团挑中,搏一个好前程。这个王真既然已经加入了火星团,再改投别家就是赤果果的背叛,更何况他还不只是单纯的团员,更是杨火星的弟子。
“有认识的人?”封河见他神情,开口问。
李慎放下花生,站起身来。
第9章 斗场(中)
长安大斗场的特等包厢共有十二个,分列于擂台上方两侧,其中有七个是被大佣兵团长期租下,专门用来‘挑鸡崽’。
无论什么时候,人才,总是最受重视的。
李慎放下具有良好隔音效果的落地窗,走到外面看不见的包厢内侧,掏出手机给副官打电话。后者接电话时身旁十分吵闹,似乎正身处某家卖场,他请李慎稍等片刻,很快吵闹声便从听筒里消失了。
“给我查一个人,名字叫王真,是杨火星的弟子。”李慎直截了当吩咐道。
副官哦一声,说我查过了,就今天早上来的那小子嘛。他爷爷是王家老太爷的庶子,父母都在王家的商号工作,他母亲得了病现在在医院,那个病治疗费挺贵的,他可能是为了钱才替王家来当说客,您不必太放在心上。
为了钱。李慎问副官,他母亲治病到底需要多少钱?
副官答,几百万吧,也可能上千。随即又带着点小不情愿的问,您不会是想替他出吧?
“爷,这点钱不算什么,但是这非亲非故的,没道理嘛。咱们也不是做慈善的,要到处见人有困难就发善心,那钱再多也不够啊……”
李慎没继续听他絮叨,径自挂了电话,走回前方的观赏位坐下。封河在旁听着也有几分明了,问:“下面有大哥的弟子?是哪个?”
“二十四号。”李慎瞟一眼擂台,低头点了颗烟,“缺钱用,估计是不敢跟杨火星说,自己跑来打死擂。”
封河眉峰微微一挑,将目光投向站在擂台上的王真,少年人站得笔直,气质干净,很容易给人好感。
“缺多少?不是个小数吧。”封河道。
李慎冲他比出一根手指。
封河惊诧道:“一个亿?”
“你什么脑子啊?”李慎嫌弃的看他一眼,“一千万。”
封河干咳一声,在他或者李慎眼里,一千万还真不算什么大数字。但这个钱,要是说给杨火星,那恐怕就是个大麻烦。为了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火星团,杨火星背了一屁股债,整个团就靠他一个人撑着,有多难他们这兄弟还能不清楚。封河跟李慎一直变着法子给杨火星塞钱,光那破纸片一样的火星券就买了几个亿,但明着给肯定是不行的,偶尔应急可以,次数多了就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杨火星这小弟子缺钱用,不跟他师父说是正常,按照杨火星那性子,知道了就肯定会管,哪怕自个穷得叮当响,也会把钱给人弄去救急。
现在人在台上,他们俩想把人弄下来很容易,跟斗场说一声,把赎金付了,人领回家……相当于挖了杨火星的墙角。不领回家也可以,斗场只管赎金,不管后续,但他们各自团里的人该怎么说?往小里是拿权力做人情,往大里就是因私废公。两人都身居高位,敌人自然不少,肯定会被拿来当攻击的把柄。
但就算这样,也不是不能做,关键是值不值得。
封河搁下烟杆,掏出手机给人拨电话,他脑子好用,一瞬间就有了办法。这事也不用他自己出面,找个人把人给赎了就行,他认识不少小佣兵团的团长,请人帮个忙也就是一句话。
“别打了。”李慎突然开口道。
封河最后一个数字没按下去,抬头与李慎对视。
“也不是刚到长安的愣头青了,他既然敢上这个台,就知道后果。”李慎剥开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我对杨火星那套大道理不感兴趣,大浪淘沙出真金,年轻人不玩命去拼,在温室里养着,能成什么材?”他咯噔咯噔的嚼着花生米,表情很是冷漠,“虽然我对这个鬼地方也没好感,但能从这里面走出来的,的的确确都是人才……是死是活,让他自己拼拼看吧。”
封河皱着眉,没说话,半晌,放下了电话。
眼看押注的时间快要到底,李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窗户打起来,探出头敲了敲左边的包厢墙壁。
很快,从那边也探出个头来。
面容妖美的血屠七十三与李慎大眼瞪小眼,片刻,撇撇嘴就要把脑袋撤回去。
李慎笑嘻嘻叫了声大舅哥。
“你叫我什么?”血屠七十三的脑袋瞬间又冒出来,两只眼睛恶狠狠盯着李慎,似乎想把他脸上盯出个洞来,“我警告你!不许再这么叫!也别再去骚扰我妹妹!”
“好久没见了,别这么冷漠嘛。”李慎一副无赖腔调,趁上血屠七十三那张难辨雌雄的脸蛋,活似在调戏良家,“我说,有没有兴趣赌上一把?要是我赢了,你就让我去看看宝宝。”
“你做梦。”血屠七十三毫不犹豫道,然而随即又马上问,“要是你输了呢?”
“我管你叫爸爸。”李慎道。
血屠七十三一张俊脸顿时激动的通红。
“我跟你赌了!”他瞪着眼睛吼,“赌什么?”
“还能赌什么?”李慎指一指下面擂台上的人,“我们各自选一个押注,最少一千万起,谁的人先死谁输。”
这规则完全没问题,血屠七十三爽快的答应,他在上面早看好了,手一指下面人群里唯一的女性,干脆道:“我选她。”
李慎瞅瞅那女孩,表情有点小诧异,问:“你该不是看脸选的吧,嗯,长得是挺不错的。”
血屠七十三一翻白眼,没好气道:“你懂什么?没眼光,你选谁啊,快点说,别磨蹭。”
李慎将手一指王真。
“就他吧。”
各自押注完毕,李慎含笑挥别血屠七十三,走回封河身边坐下。他一坐下,脸上的笑容就没了,瞬间恢复成一片冷淡。
封河从头旁听到尾,笑道:“他眼光不错,你恐怕真得管他叫爸爸了。”
李慎黑着一张脸,没吭声。
他们能从无数人中坐到今天这个位子,靠的不是家世背景,是一拳一脚踩着尸骸玩命搏来。下面那些年轻人,是什么样的底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死擂的参加范围只限于二十岁以下的天门,没入天门的,连参加的资格也没有。天门这一个大境界中又分一到六品,在没有战甲增幅的前提下,一品赢六品也不是什么不可能。这一阶段的搏斗正好能看出个人的战斗素养和技巧,还有面对死亡的心性,以及拼死一搏的潜力。
被血屠七十三选中的那唯一一个女孩,是天门六品。而李慎选的王真,是天门四品。虽说越级挑战不是不可能,但差着两个小境界,难度摆在那里。死擂一开始必然是混战,下面这群年轻人里最高级别的天门六品共有三人,正常人多半不会选择先对他们下手,而是去寻找比自己弱的,先把竞争的人数尽可能减少。王真在这一波混战里会受到的压力,势必要比那女孩大得多,即便不死,也势必会消耗更多的体力,受更多的伤。
封河有些好笑,李慎去押注自然是为了保王真,死擂看似公平,其实里头的鬼祟也多得很。斗场说到底是为了赚钱,刚才那只是第一波押注,等会混战完会有个中场休息,开第二波押注。李慎和血屠七十三分别在王真与女孩身上下了重注,斗场方就会在最开始的混战中把两人出场的位置调到最远,避免一开始就撞上。一般来说哪怕不押注,斗场也会自行将最强的几个出场位置调开,女孩本来就该在列,王真却是被李慎硬生生塞进这个特别对待的行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