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长安 番外篇完本——by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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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站错了,后果难以预料,家破人亡还都是小的。
一行人来到一扇足有六米宽的黑漆大门前,李慎将手上暖炉递给身后捧着酒盘的老人,拿起已经温了一路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慢吞吞喝了一口,一小口。
酒自然是好酒,前面这扇门后等着的,却未必是好事。
李慎放下酒杯。
“开门。”
………………
寒山集外,打着徐氏商会旗号的货船上,面色苍白的李铁衣靠坐在床头,端着碗慢慢舀着小米粥,一口口咽下。
他中了毒,本该昏迷不醒……至少李慎是这么以为的。
“尾巴都扫干净了吗?”
“是,已经将追兵诱导往曲渠。”
李铁衣有些费力的点点头,把吃了小半的粥碗递回给对方。他的确中了毒,换了血,却也已经服下解药……叶阳城那一场戏,自然是做给李慎看的。
李慎的性子,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再清楚不过。倘若他逼着对方与自己相认,只会适得其反,而像这样示弱、依靠对方,李慎却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对自己的儿子也要使这样的手段,他这个父亲做的,真够失败的。
“小慎进会场了吗?”
“是,少主已经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情况如何?”
躬身站在床边的老人露出犹豫神色,似乎是在组织措辞,顿了顿,才答道:“可能,不太好。”
“哦?”李铁衣有些诧异,这本就他专门给李慎准备的登场舞台,以他预料,对方要驾驭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该当大放光彩才对。
“少主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一点在预料中,但无论李慎承不承认,他出现在那里,所有人心中都该清楚,李铁衣并不为此担心,皱眉追问道:“还有呢?”
老人露出难以启齿之色。
“少主他……不肯退出庚军。”
………………
门内是厅,厅内有桌。
一桌又一桌。
李慎倒没想到这会堂布置的跟个婚场似的,一桌桌团团坐着人,最前方有个主席台。诧异归诧异,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无,大步流星从众桌间走过,毫不犹豫站上主席台。
“有劳诸位久等,李铁衣身体抱恙,托我代他前来,还望诸位海涵。”
李慎话一开口,整间大厅便静下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少经常在报纸上看见的熟悉面孔。他放下拱起的拳头,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看着那一双双或惊讶或淡然的眼睛,咧嘴笑了笑。
“在座的,有不知道我是谁的吗?”
狂妄,狂妄之极,当即就有不少人变了脸色。李慎这般开场,不要说敬意,连基本的礼貌都欠奉。
啪啪啪,有人鼓掌开了声:“庚军李慎果然够狂,只不知您来这是做什么的?”
李慎循声望去,却是个笑眯眯的胖子,见他看过来,还友善的冲他点点头。
“我说过了。”李慎回答道,“受人所托。”
台下有些哗然,倘若说李慎一开始不表明身份,是有所矜持,那后来当先开口这人给他送了梯子,他却还是不肯直言,这态度便有些值得玩味了。在座之人没有谁是蠢货,哪怕之前毫不知情,眼下见了李慎,心中多半也有了猜测——但他们心中有数,跟李慎主动表明身份,这是两码事。
连堂堂正正说出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未免,让人失望啊。
“呵呵。”坐在左边角落一桌上的灰袍老人站起身,冲李慎遥遥施了一礼,“来之前我还在想,究竟是何人能叫老当主改了主意,冒着这般风险,也要将辉光交到他手上……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庚军李慎,闻名不如见面,闻名不如见面啊。”
一道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钻入李慎耳中,却是站在台边的余老头暗中传音:“他就是许世嘉。”
李慎眯了眯眼。
许世嘉道:“您是长安近十年来最富盛名的传奇人物,哪怕是我这偏安一隅的小门小户,对您的事迹也堪称是如数家珍,论声望论战力,您都是这世间拔尖的人物,我想也没人能挑剔什么……只是小老儿心中有一事不安,想要问个究竟。”
“你说。”李慎道。
“呵呵。”许世嘉撸着颌下长须,言笑晏晏,话语却似刀锋,“听闻您与庚军庚衍情同手足,义比金坚,这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对我等而言,正所谓卧榻岂容他人鼾睡,庚军是必须得竭力打压的对手,若您执掌辉光,能否狠下心斩断与那庚衍的情谊,将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呢?”
李慎面沉如水。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对方掐得很准,问到了他的死肋上。他终究,不是拿说话当放屁的那种人。叫他编造谎话来应付眼前局面,他编不出,也不想编。
——他答应过庚衍,要陪他走到最后。
——他说过,不会背叛他。
他站在这儿,无言以对。
下面的人都在看着他。
接着有人摇头,有人喝茶,有人讥笑,有人黯然。
——他们都很失望。
第102章 霸道
“少主是个实诚人啊。”
一片寂然中,有人拍着手道,话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李慎张眼望去,不是那最开始发言的胖子又是谁?
“这样吧,我看少主舟车劳累,也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不妨先去休息一下。反正我们这些人也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片刻的……等您想好了,再回来,如何?”
这胖子多半是自己人,他这梯子递上来,李慎顺坡就下了,点点头说了声好,也不待旁人开口,便往台下走。等出了大门,回到那条漆黑的走道里,他才问走在前面的余老头:“那胖子是谁?”
“徽州李清宜,从辈分上讲,您得管他叫一声表叔。”
李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那许世嘉一上来就发难,看样子是来给外孙拉票的,他被堵的没话可讲,这一局算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心情自然不好。
一行人沉默出了通道,回到冷风冷雨的寒山集,走在最前的余老头突然停下脚,回身道:“少主,我有话讲。”
李慎看着他。
“讲。”
“我知道您重情重义,对庚军的感情也很深,但您觉得,这样便足够了吗?”
余老头毫不避忌的与李慎对视,目光中尽是坦诚。
“大丈夫在世,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一辈子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屈居人下,您,忍得了吗?”
他不待李慎回答,便自顾摇了摇头。
“您忍不了,您不是那样、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我打小看着您长大,您生来便不是做狗的料,我不知那庚衍用了什么手段能将您驯的服服帖帖,但也改不了您的本性。”
“情义这东西,说来可笑,亲兄弟尚且阋墙,亲父子尚且反目,您又拿什么担保,有朝一日它不会变呢?”
李慎又一次被堵的无言以对。
他无言以对,是因为对方说的一点没错……甚至这样的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值得吗?为那一句承诺。值得吗?为了一个庚衍。
……他不知道啊。
沉默到最后,李慎合上眼,低声道:“我答应过他的。”
——要陪他看长安巅。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魔咒一般在耳边环绕的话语,观洲的城墙上,北地的雪窟里,火烧连城,南海之涯,白山顶上,会馆天台……
你要陪我,你要陪我,你要陪我,你要陪我……
——好,我陪你。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要将这一生都赔给你。
………………
回到船上,仆人来通报,说是李铁衣醒了。
“醒了?”李慎解开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大氅,甩手丢给余老头,“带我去看看。”
李铁衣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桌上还放着碗没喝完的药汤,他靠在床头,看着走进来的李慎,虚弱的点了点头。
“你来了……过来坐。”
李慎依言坐在床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李铁衣虚弱的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你都知道了吧……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如果李铁衣是好端端的坐在那儿,李慎多半会不客气的叫他闭嘴,可眼下人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重话,只微微皱了皱眉。
“我本没想……弄成这样,我……咳咳……”
李铁衣捂着嘴咳弯了腰,李慎伸手扶住他,皱眉道:“你还是躺下休息吧,解药我会想办法给你拿回来,放心。”
“咳咳……没事,我活的也够了……”李铁衣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被李慎带着点强硬的按回床上,他笑着看着李慎,眼中尽是满足,“只要你能好好的,把我的位子接下来,我就……咳咳……死而无憾了……”
李慎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铁衣虚弱的说不出话,只看着他,微微笑着,有欣慰,有满足,亦有担忧。
本来想说的话,在这时候也当真说不出口,李慎将被角给人掖好,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他走以后,过了片刻,灰衣老仆从门外进来,搀起李铁衣,喂他将没喝完的药继续喝完。
“主人,依我所见,少主他恐怕……还是不愿意啊。”
李铁衣神色淡然,低声道——
“那我就去死好了。”
………………
虽说是休息,也不可能将那一屋子人撂在那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慎穿上被烘干的大氅,捧着手炉再次踏上刚才走过一遍的路途。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余老头也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这一次回去,他就得面对刚才那个答不上来的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李慎能有答案吗?那答案,又是否能叫人满意呢?
一行人回到漆黑的大门前,捧酒的老人上前一步,却被李慎抬手挥退。这一次他没叫人开门,而是亲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满屋子人回头来望。
李慎依旧目不斜视的从众桌间走过,只不过在经过靠近主席台的一桌时,停下脚,从桌上拿了一小筐花生。
他端着花生坐上了主席台。
“许世嘉是哪个?”李慎明知故问道,“把解药拿出来。”
被点到名的老人抬起头,犹豫了下,站起身施了一礼,道:“您是在叫我?这个,解药?老朽不知您说的是……”
“李铁衣中了败血之毒,解药在你手里。”李慎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的说出了令满场震惊的发言,他拿起一颗花生,指尖硬生生碾开外壳,捏着果仁送进嘴里,看着那满面错愕的许世嘉淡然道:“拿不出解药,我灭你满门。”
“你!”
“我想你们是搞错了坐在这里的意义,到这来,不是让你们选边站,是告诉你们没得选。”李慎头也不抬的捏着花生,声音并不大,却在寂静的会堂中宛如雷鸣。
“想将来,想以后,不如想想眼下。”
他抬起头,漆黑的独眼静静注视着满场人。
“刚才听你们讲了那么多,现在,我就给你们讲讲,我的道理。”
“我的道理就是,不听话的,灭你满门。”
“岂有此理!”一名老妇拍案而起,怒指李慎,“你也太……”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一粒剥开的花生仁钉在她舌头尖,将话语尽皆钉了回去,老妇震惊的瞪大了眼,颤抖着伸出手去取那粒钉在舌尖的花生仁,只见那里凹进去一个肉眼可见的血坑,鲜血如泉涌般向外溢出。
她下意识便要尖叫。
“你再出一声,我要你的命。”李慎道。
一只手从旁捂住了她的嘴,却正是她的丈夫,两人面色苍白的坐下,老妇浑身疼的颤抖,紧紧攥住了夫君的手臂,后者敢怒不敢言的望着李慎,面色铁青。
李慎依旧在剥花生,他只有一只手,只能将花生壳硬生生碾碎,细如粉尘的壳渣簌簌落到桌面,积起小小一堆。
“这世上的道理,说来说去,不过是看谁的拳头大……你们与辉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盼的是它好,不是它变坏……如今李铁衣未死,你们就该站在他这边,因为他才是辉光的当主,我说的不对吗?”
“事情越快解决越好,乱子越小越好,有谁还想着投机,想着往后,我现在就送他全家上西天。”
李慎看了眼站在台边的余老头,后者明白过来,走上台,将对方之前吩咐写好的檄文摊开,压放在主席台上。
“从左到右,一个个上来,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按手印,有不愿意的现在就说出来,给你个痛快,省得我到时候一家一家去灭你们满门。”
那檄文,自然是对李慕白的,在上面签字画押,到时候一公布,就等于和李慕白站在了对立面……正如李慎所说,他们坐在这里,没得选。
如此霸道。
这场中不乏有人心存不甘,想要煽动其他人一起与李慎对抗,看他敢不敢将所有人都杀了……然而在这厅里的,抱着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又怎么可能变成一条心?
“少主的做法,我算是领教了。”轮到那胖子上来时,他签完字画了押,却也不急着走,站在李慎面前,从桌上小筐里取了颗花生,剥开,两粒果仁,一粒递给李慎,一粒自己吃了。
他拍了拍肥厚的手掌,冲李慎笑咧开嘴。
“好!好!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胖子连呼三声,放声大笑,狂笑而去——
“天降霸主!我李家当兴啊!哈哈哈哈哈!”
………………
曲终人也散,余老头怀中揣着那纸签满了名字的檄文,打着灯笼走在最前引路,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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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头怔了怔,明悟过来,笑言道:“灭个一家两家还是绰绰有余,少主无需担忧,檄文发出后,若真有出尔反尔之辈,定不会叫您的话落了空。”
李慎点点头,不再多言,走出通道,沿着楼梯下楼,临近货栈大门,寒风便扑面而来。他掩住口低声咳嗽,将衣领笼的更紧了些。
走出货栈,一粒白花花的东西突兀飘到眼前,李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落雪了。
第103章 放屁
“少主,外边冷,还是进去吧。”
大江如练滚滚东流,雪落不休,李慎揣着手炉,伫立江岸,看漫天雪花飘舞。余老头打着灯笼从船上下来,催促他上去休息。
李慎仰起头,无声叹了口气。
“李铁衣怎样了?”他问。
“主人服下解药,已经休息了。”余老头轻声答,话音却依然在寂静的江岸边传出很远,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李慎,犹豫道:“少主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
李慎没应声。
两人在江边站了许久,直到昏沉的夜色中有了一抹曦白,望着天边那一线曙光,李慎合上眼又睁开,面上露出下了决意的表情。
“告诉李铁衣,我走了。”
余老头霍然一惊,就听李慎继续道——
“我会回长安,找李慕白谈一谈,不论结果怎样,此事都再与我无关。”
“少主您……”
“行了,叫我李慎吧,听着比较顺耳。”李慎扭头看着余老头,咧嘴笑了笑,“小时候蒙你照顾了,辉光李仁?我还是喜欢叫你余老头。”
大江东流,不知停息,袍角一闪,李慎纵身跃入被茫茫雪雾遮蔽的江面,踏歌而去。
“天地广阔,杳然一身,无牵无挂,自在唯我……”
………………
奔行如风,李慎匆匆赶回八十里外的叶阳城,他抖落一身雪尘,在城外的空艇起落场找寻自家的飞空艇。远远的就看见一排小车停在空艇前,那艘他走的时候还完好无损的空艇,此时已经被开了个巨大的天窗,雪花漫漫扬扬落入其中。
“怎么回事?”
庚军叶阳分部的负责人面色有些难看,低声解释道:“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抢夺船上货物,对方人多势众,战力也在我等之上……我们没守住。”
李慎皱眉问:“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