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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君书完本——by葛生_yon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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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不会死。”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在此时此地为我战死,为你能活,我必须活着坚持到最后。
时间恍若静止,但漫长的鏖战终是在血河中进行到了头,侍卫长所带领的援兵赶到后局势陡转,看着周身敌人渐少,援兵渐多,绮罗生终于渐渐放松防备,身体也渐渐麻木。但当他弃刀之时眼前忽然划过带血的软剑,越太子仍在负隅顽抗。绮罗生勉力握刀,阻其向意琦行袭去的那一剑,堪堪挡住,然而他三王兄紧随而来的那一剑却是来不及再挡,绮罗生冷笑一声以身替刀,让那软剑生生切入自己胸口,看着敌人脸上的表情从得逞的快意转为错愕,他再无丝毫力气支撑住早已透支的身体,缓缓倒地。
“绮罗生!”万籁俱寂,万物失色,唯有意琦行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呼和绮罗生染血的微笑。
他在意琦行怀中,他说:“求你放了我王兄,也不要怪罪楚国。”
他说:“意琦行,别难过,这样对我也好,不负家国不负君。”
他说:“抱歉,不能继续陪着你了。以后你要保重自己,最好,忘了我。”
他说:“我再无遗憾,唯有遗愿,希望你余生安康喜乐,你答应我。”
抱歉,本已想好在生命的尽头要一个人过,可是却还是让你亲眼看到这样的噩梦。希望,时间会让你忘了这一日的痛。
绮罗生再也说不出话来,在意琦行怀中缓缓闭目,任意琦行如何唤他,他都不再回应。
这日,熙和殿中血洗死劫,云王抱着一身红色浸透的绮罗生缓缓从殿中走出,步步锥心。熙和殿外,雨如倾世之泪,弥漫天地。从此,堂堂王者的天空再未放晴。
葬灵
意琦行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痛到麻木的心情亲手为绮罗生整理遗容的,但纵使心已麻木,只要略微想起任何与绮罗生相关的回忆,尖锐的刺痛与汹涌的绝望还是会瞬间翻卷而来,将他的神志没顶淹灭。
绮罗生到来之前,他从未预料过生命中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能让自己眷恋心爱到再无它路只能更爱。绮罗生离去之前,他也从未敢稍有预想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这个人,因为哪怕只是想象都已让自己无法忍受。而如今,绮罗生当真去了……意琦行一遍遍问自己,绮罗生当真走了吗?如果他走了,为何这种感觉如此虚幻不真实,仿佛只要一回头,他便还在那里,在自己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但如果他还在,为什么又不回应自己为何,自己的心会这样空
尘缘浅薄,纵有剖心挖肺的深情与珍惜,也改写不了生死的轻忽与诀别的匆匆。悲莫悲兮,只影送孤魂。
冬末残日,柳枝上的冰雪还未融尽,城外江水透着蚀骨的寒意,雕满牡丹花纹的画舫之中安静地躺着再不会醒来的人。百十个巫师在彼岸齐齐吟唱招魂曲,歌声袅袅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而他却不闻不理,依然安静地沉陷在异世的永眠中。
意琦行展开竹简,张嘴许久也念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运气逼声,但脱口的语句却因哽咽而破碎不堪,只见泪落斑驳的竹简上刻着他字字焚心的追念——
“吾爱,绮罗生。生于丽花春漫的日午。那年,牡丹正艳香。”
绮罗生曾问他是否知道他为何如此喜欢牡丹花,他笑说因为绮罗生与花一样,皆是国色天香。昔日戏语犹在耳,那人却已花时过尽,零落萎尘。他原想今年春天要送他整园的牡丹,在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开中为他举行隆重的冠礼,亲手为他束发戴冠,亲眼见证他的成长与蜕变……一切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竟已成空,徒留憾恨。
是时光赠予得太慷慨,掠夺得太无情。
一任风如刀,雪如剑,意琦行浑然未觉地继续念道——
“流年时转,将及弱冠,入北云与吾相遇相识。春秋斗转,时光倏忽,转眼已至相知相惜。”
初见,他独立大殿,模样倔强又楚楚。是否自那时起,自己其实已为他动心?
再见,他安然静坐囹圄,子非鱼,却仅凭一面之缘而道破鱼心。他们,原应是命里注定的一双人。
那个他才到来的萧索冬天竟让自己觉得莫名温暖,如今回想,或是因常见着他温柔又真切的模样。
后来为他悬赏求医,发觉自己竟可感同身受于他的痛,便已暗暗发誓要一生护他不再受伤。
秋猎途中,当他以身护己时,这个人之于自己,便已重愈生命。
栖迟山上那日秋晨,他们并肩共看日照山河,那一刻的满足胜过豪情,他便知身边人是今后唯一可以与自己并肩天下的存在。
“纵流言间伤,终信君不疑。纵国仇家恨,亦无碍真心。曾约誓,朝朝暮暮,白首不离。而今,为吾舍命,一身血染,魂归九泉。萧瑟雪落葬英灵,吾爱,——卒。”
男儿有泪不轻弹,当年即使被长姐严惩他也不曾哼声诉苦,即使面对家人生离死别也不曾软弱落泪,如今却有热泪自心间漫涌上来,难以抑制。迷离泪眼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清华无双的少年缓缓向自己走来,又步步离自己而去。伸手无法触摸,在心中大声呐喊也挽留不住。徒留一抹虚幻的身影在心间,重如万钧。
意琦行不由又看向舫上闭目长眠的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坚忍的人,无论身处怎样艰险难堪的境遇,他的脸上永远写着不屈不挠,脊背永远挺得笔直。而这般坚强的人却是如此柔软,依在他怀里的绮罗生,靠在他肩头的绮罗生,最后倒在他眼中的绮罗生都让他觉得这个人必须用最珍惜的姿态去守护,但他用尽了心力去维护的人最后却还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失去了。
他恨,恨天,恨人,更恨自己。但总是憾恨如潮,此生已偿无可偿,只能信了那荒唐的希望——惟愿还有来世。
“尘世浊浪葬白衣,天涯何处不过客?愿迢迢东逝水将你带往天地的尽头,忘了这一世的混沌,这一世的痛。来生,再无刀加身,再无剑刺骨,再不生于宫廷贵胄家。”
若真有来世,如果可以,哪怕是再难割舍,意琦行也宁愿绮罗生忘了自己,忘了这一生所受尽的种种委屈与痛楚,带着最干净轻盈的灵魂投生去寻常人家,安然度过岁月静好一生。
“若有缘,再相遇。那年,陌上柳青青,吾苍发鬓白,你十八。”
悼文念到终绝句,竹简与过往一同在火焰中挫骨扬灰,意琦行强迫自己将系绳一圈圈解开,犹如将自己的心一寸寸剥离,亲手放舟离去,亲眼看他渐行渐远,直到天水相接的尽头,消失不见。
天地都随寒江之水消失在尽头,眼前一片空茫。
葬了至爱的世界,除了透骨的孤寂与蚀心的仇恨,似乎已再无其他。
君王盛怒,一日之间云王宫中血流漂橹,越太子斩首,其首级悬于鑫都城楼之上百日,直至腐蚀殆尽,唯剩白骨森森。越国割十城求和,才得苟存。楚三公子被驱逐出北云,从此不得踏入北云跬步。楚国虽无恙,但各国与其相继断绝往来,南楚已然成为海上孤舟。
自此,云王面前无人敢再提关于越楚关于这次叛乱的只字片语。一年之间,南方之地被北云大军连下二十余城,这二十余城悉数并入先时玉阳郡,郡未易主,它的存在似是在昭告天下——它的主人将被人永远追念,又或者,此地与人都在虚席以待,等他归来。
春回大地的时候,鑫都花开烂漫。血劫之后,旧人多已不见,许多新鲜朱颜带着生动的朝气活跃在巍峨辉煌的云王宫中。
他便是在这个美丽如画的时节被送到云王身边的,青涩的少年,眉清目秀,温文有礼,眼神里流露出些微的傲气的和显而易见的崇慕。他是谁安排的云王没有过问,有太多的人怀着各自的目的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或者棋子,也有太多人想凭借君王恩宠,一朝得势,那些坑脏的意图他不屑理会。但他还是默认这少年留下了,任人给他安排下最好的宫室,锦衣玉食前呼后应地伺候着,甚至默许他出入自己的寝宫,免他见面行礼。人们私下里议论说,这个少年是云王的新欢。
幸会
仲春夜,云王在烛火荧荧的殿内读一卷兵书,书中某篇所述对他颇有醍醐灌顶的效果。召国是他东扩路上必拿的第一个大国,但战役自今年开春打响后始终进展不大。召国的边城易守难攻,主帅身经百战防御有方,彼方地利人和,颇难应对。云王曾多次聚集云国将领对此事进行商议也未能有谁提出绝对可行的突破策略来。其中虽有谋臣提出召国国君性疑而猵狭,可行反间计,但云王终是惜才又行事光明之人,他必要真枪实战地拿下这座城,绝不愿行奸诡之术。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面忙于民生政务,一面费心劳神思考战略,废寝忘食到终于可以从无边的痛楚里抽出一丝心神,转移注意到外界苦撑自己不至于彻底消魂落拓。
此时他正看着的这卷书是在指月轩绮罗生的书架上无意中看到的古籍孤本,此书虽行文怪诞,叙述杂乱,但细读下来竟然有诸多令人惊叹的计谋战略。譬如今夜,这书便给了他突破难关的灵感——明绕道取他路转攻邻国,以掩护另一翼暗修河道,引五月洪汛,来个水淹边城。届时敌方民心不稳,军队要分兵抢险,一则可趁机攻城,二则可趁机招抚。此城应不难攻下,此后再对城池进行休整,对百姓进行安抚,亦可收获民心。
云王在心中慢慢将此战推演成形,兵将布局,时间天气,粮草安排,如何招降,如何安抚降兵百姓等一应考虑周到后,他放下书卷,揉眉抬眼,看见那个同爱着白衣的少年正在不远处替他挑烛剪灯。
听到这边的声响后少年转身向他看过来,眼中烛光闪烁,脸上的笑容恬淡而柔和。随即少年起身到一旁桌边倒了一盏安神茶来。
“王,夜深了,早点歇着吧。”
云王接过他递来的安神茶喝了两口,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只是没有他竟已逐渐习惯了的牡丹花香。
云王喝完茶后也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取了件披风递给紧跟着他的少年道:“你也回去歇着吧,虽是暖春时节,夜里寒气仍重,小心不要受风着凉了。”他说这话的语气非常温柔而体贴,但眼神里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有温度的光芒。
但对少年来说,这个高高在上的曾经他以为穷极一生也不可靠近的王能亲自为他取来披风,亲口给予他叮嘱与关怀,已足以令他受宠若惊。当他披上披风在云王的目送下走出殿门时他只觉得一切如梦似幻,而云王苍蓝的眼眸就是梦里的那片海,虽明知危险,却还是让人无法控制地愿将自己沉溺其中。
春去夏来,云王已拿下了召国过半的领土,召国西南方与云国仅一水之隔的樊国主动降云,云王收编其军队,改国为郡,令在郡中划一城安置原樊国王族,许其继续祭祀宗庙。周遭弱国纷纷效仿樊国,数月后,云得小国之地逾十数。
在云王风头愈盛之时,截然相反的是楚国九公子似已于世间彻底消失。连坊间都不再流传有关他的只字片语。人走茶凉,茶凉了就该倒掉,重新沏上热茶,喝着热茶的人哪里还会记得当初那杯茶的滋味是苦是甜无论毁誉,皆随时光流逝无痕了。而云王自己也不再在任何场合向任何人表现出他是否还记得绮罗生这个人。他只是继续加快着云国蚕食天下的步伐,越来越雷厉果决的做派,甚至越发不近人情的作风让敌人近臣愈加敬畏不已。
唯独对那个少年,他是温和而耐心的。是以,不仅私下里流言蜚语传扬甚嚣,连少年自己也觉得他终将会取代那些曾经得意琦行千万宠爱于一身的人,比如越姬,比如楚九公子。
外界仍旧纷扰不休,而指月轩似乎除了最公平而残酷的时间以外再不被任何人记起。安静无声的守候中,转眼又是一年秋风萧瑟。
自从绮罗生走后,小九带着所剩无几的几个仆从,在指月轩中照顾着绮罗生留下的花卉草木,打理着他生前用过的每一件物什,他的刀,他的琴,他的茶盏……仿若外界遗忘了他们,他们也遗忘了外界。
只是偶尔秋风起的时候,小九看着落满地的牡丹花叶,总会对着它们絮叨——
“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的花草们都很想你,你不在时他们总是无精打采的。还有小九,小九还等着你带我回楚国去呢,云王虽然问过我是否要回楚国,可是不跟着你,我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云王,他如今越来越厉害了,所有人都怕他,今年他又打下了好多地方,总有一日这整个天下都会是他的吧。那时候就再也没有楚国了。不过玉阳郡一直都在,越来越大,云王以前说过那里永远是你的封地。可是小九听说如今那个叫子衿的少年很得宠,也许以后云王就会忘了你,把封地许给他了。你还不赶快回来把云王和封地抢回来吗?公子……公子……小九真的很想你,你快回来吧……”
指月轩外,逡巡在墙下而迟迟不曾入门的人隔墙听院内稚子无所顾忌地对空倾诉,空洞的心又逐渐浸满了酸楚,变得沉重。但他听后仍只是站着,不离去也不走进,就这样一直站到日沉天暮,寒鸦飞过,他才转身而去。夕阳下,被残辉拉长的背影看起来寂寥又孤绝,无人靠近,无可温暖。
所有人都认为他忘了他,却无人得见,伊人夜夜入梦。其实,他根本放不下,也洒脱不了,说什么他年再遇,他苍发鬓白,他十八,那都是自欺欺人。他要见他,要抢回他,哪怕违背天道逆生转死,他也在所不惜。
在云王于北方大肆开疆扩土之时,南方局势相对稳定,楚国虽已是一座孤岛,但地广物丰,生机仍存。
与北云王宫的恢弘大气不同,南地楚宫更显精致典雅。这里春有兰畹可赏,夏可纵舟采莲,秋来木樨飘香、香橘满树,冬藏时节草木犹青。
倘若云王南游一遭,他定能体会到是何等灵山秀水孕育了绮罗生那般钟灵毓秀的人。一直被北地中原视为蛮夷的南楚民族其实自有其灵动秀雅之气质,也自生其欣荣浪漫之文化。
生养于此的人不可能不爱她,譬如绮罗生。曾有人鄙夷绮罗生乐不思楚,但未有几人听出他琴曲中暗诉的思乡,他也从不曾对人说过目放远天时他心中浮现的常是记忆中熟悉的山水人家。
后皇嘉树,尚受命不迁南国土。更何况是人?
在绮罗生为数不多的对未来的幻想中曾有过这样一个画面:极目楚天之下江清水明,他与意琦行于江上泛舟而游,他们琴歌相和,兴致浓时豪饮助兴,大日抛掷,不醉不休。那时可忘忧忘愁,唯不忘身边至爱挚友。
但茫茫生死已,再无人得知那般良辰美景赏心事是何等快意与动人。
时光倥偬,转眼时逾数载,楚地山水如故,而这个已有几百年厚重历史的国家却已逐渐走向式微。楚王宫的绚丽奢华或是这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但总有骄傲不甘的人要挽狂澜于既倒,为私或为公,誓兴旧家国。
楚王室近三代君王都是平庸无为,甚至昏庸荒唐之辈,直至最近一代王族嫡系中终于出了个鹤立鸡群的楚三公子,其文治武功、谋略胆识皆出于人右。四年前楚三公子与越太子北云一行因行刺云王事败而被驱逐出境,蒙受了奇耻大辱后狼狈归国。但他仍得楚王重用,是以越加励精图治,加之其父因纵欲过度耗虚了身体,长年卧病,如今楚国大权几乎全掌控在他手中。早已名存实亡的天子东皇顺势派人策马送了皇室诏书至楚,赐封楚三公子侯爵之尊,是为——策梦侯。
三年多来,策梦侯不仅于庙堂之上整治朝纲、清肃朝风,更是不惜花费重金招揽贤士,培养兵将,有才有能者无论贵贱尊卑都能得其重用。
听闻如今楚国最得力的将军先时只是楚国的一位无名小卒,无意中得到了策梦侯的赏识,亲自荐其入伍参军,后屡立战功,为士所向披靡斩敌无数,为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短短一年时间便将两年前被云国掠夺的三城悉数夺回,并兼吞了越国数城,灭汉水以南小国七八,一时之间和北地不断扩张的云国形成了掎角之势,引发天下热议:南云北楚究竟哪方霸主将彻底收拾这个已然破碎的混乱江山,彻底取代毫无权威的东皇王朝从而一统天下?
胜负分晓前一切未知。更无人料得日后时局竟是那般风云变化。而现下,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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