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丞天下完本——by月神的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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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冲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噤声不敢再说话,手却仍是紧紧抓着王悦。
“殿下?”王悦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司马冲苍白着脸嗫喏道:“大将军,大将军让我跟着你。”
蚊子一样响的声音,却是听得王悦心头一跳。司马冲到姑苏这事儿他刚听着就觉出不对了,姑苏不算安稳地方,司马冲他一个藩王世子他离开毗陵跑这儿做什么?王敦还特意派人嘱咐他照顾这位小世子,这事儿简直可笑,他司马冲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又不是残废,有什么好让他照顾的?他很空吗?他前两日忙着借粮都快忙疯了。
王悦打量了两眼司马冲,少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清瘦的身板在轻微颤抖,手上的力道却是极大。
王悦的心骤然沉了下来。瞧着眼前的东海王世子,一个让王悦战栗不已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东海王世子,知道当年八王之乱的前因后果后,便知道东海王世子不是个一般的身份,真要论起来,东海王和晋室正统的关系可比当今皇帝和晋室正统的关系要亲近多了。
眼见着这位病弱的世子一副被甩下就要断气的模样,王悦看了他许久,终究没甩开他的手。
说到底,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孩罢了。
王悦带着司马冲回了客舍,住处是他临时命人安排的,是个极为幽静的小院,王悦将人送进去,转身便要离开。
“世子!”司马冲忽然急匆匆地喊住了他,一副惊恐的样子,他扯住了王悦的衣摆。
王悦回头看他。
“你……你不住这儿?”司马冲结结巴巴问道。
“我有另外的住处,你在这儿安心住下,不会出事。”
“你……你住哪儿?我可以同你一起住的。”司马冲眼见着王悦又要走,忙开口道。
“不合适。”王悦没想说重话,他本意说的是你这身份和我个臣子住一块不合适,可司马冲却不知道将这话领会成什么意思了。
司马冲的脸色刷得一白。
王悦转身往外走,他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扑通声响,他回头看了眼,瞳孔骤缩,“殿下!”
司马冲摔跪在地上,倚着院中水井浑身颤抖,他紧紧捂着嘴,鲜红的血从他指缝里溢出来。
王悦冲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瞧见那血立刻回头朝人大声吼道:“大夫!去找大夫!”
司马冲满是血的手一点点抓住了王悦的袖子,嘴中一张一合有血溢出,“别、别走。”他抬眸看向王悦,一双眼极为恐惧。“我不想死。”
王悦扶着他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第68章 重病
房间里, 王悦坐在床头望着司马冲。
司马冲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虚弱到这地步了,他的手仍是紧紧抓着王悦的手,王悦看了他一会儿, 转头看向那大夫。
“他怎么样了?”
“小公子的气血虚, 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呕血, 幸而没有伤肺腑, 下药止住了血后便无大碍了,但小公子身体虚弱,需好好调养。”那老大夫说到里顿了下, 接下去道:“这身子若是再不好好调养, 怕是有伤寿数。”
王悦沉默了片刻, 朝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领会过来,引着大夫离开了房间。
王悦看向躺在床上的司马冲, 司马冲立刻攥紧了握着王悦的手。
王悦没想到,原来司马冲的身体真的差到这地步了,这些年有关晋陵的消息很少传回建康,一个颜面丧尽的东海裴妃与一个被过继过去的三皇子的确入不了建康公卿的眼, 王悦只知道司马冲身体不好,却不曾想这么严重。
王悦对司马冲的印象不深,幼时两人也没打过交道,唯一的印象便只剩下,这是司马绍他三弟。
“你吃药调理身体了吗?”王悦问了一句。
司马冲忙点点头, “一直有在吃,吃得都是贵的。”
王悦闻声一顿,“我瞧你身体差了不少。这些年在晋陵住的不习惯?”
“是我自己太没用了,晋陵的大人待我一直很好,裴妃待我也好。”司马冲瞧见王悦没有丢下他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咳起来,他忙压住了,似乎是怕王悦嫌弃他晦气。
王悦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沉默片刻,抬手给他轻轻掖了下被子,“在这儿安心住下,剩下的事我会安排。”
司马冲却没松口气,他紧紧抓着王悦的手,不敢说话也不敢松开。
王悦望着他,这少年的手实在凉得厉害,不像个活人。
司马冲咳了血,又奔波了一天,本就疲倦不堪,待到他终于撑不住睡过去后,王悦这才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他捏着司马冲的手看了眼,上面布着许多血痂,有新有旧。
王悦给他随手掩了下被子,起身出了门。
他招手喊来了侍从。
“东海王世子这些年在晋陵到底境况如何?”。
那侍从和侍从说了一些晋陵之事,王悦听完许久都没说话。
和他猜的差不多,这些年裴妃自己尚且全靠寄人篱下活,哪里顾得上司马冲的死活。他一个失势的皇子孤身一人在晋陵多年,身旁没一个熟人,伺候他的宫人走的走逃的逃,余下的那些踩低捧高的晋陵官员更是了。
司马冲这些年过得的确不容易。他这辈子都活得不容易。
王悦没有说话。
那王家侍从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事,难得不忍,“说出去也是堂堂三皇子。”
“真要这么算,司马绍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皇族子弟哪个容易了?”王悦负手冷淡道:“前些年清河公主被掠卖到吴地人家当奴婢,被人嘲作落架的凤凰,要论可怜,帝王家有的是可怜人。”
那侍从自觉失言,没再说话。
王悦负手望着院中柳树,眸光沉沉。
“那世子如今打算?”
“你先回去灵岩寺知会谢家大公子一声,”王悦顿了一下,“我今晚先在此住下了。”
“是。”
侍从走后,王悦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前,他静静望着那院中的柳树,忽然想起刚才司马冲大口吐着血却仍是拼命扶着树站起来的样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这样简单的一个念头,于他而言却是千难万难。这世上已经没人愿意朝他伸出手了。
王悦心中微微一刺,脑海中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划过。
要说司马绍与司马冲的确是亲兄弟,一个比一个惨。
王敦的心思到底如何王悦已经不敢深猜了,浅浅地看,他将司马冲送过来,无非是想让自己照拂这位东海王小世子,来之前王敦怕是也警告过司马冲讨好自己,不然司马冲应该不至于这样,那副笨拙的取悦模样王悦一眼就看穿了,无非是一个字,怕,怕死的怕。
王敦对司马冲这份心思,隐隐让人不安。
山河遍地都是血,那愈掩愈烈的是——
野心的味道。
王悦忽然闭了一瞬眼,日光落进院中,他负手立在阶前,终究是什么都说不上来。
栅窗漏了条缝,一双漆黑的眼正透过缝漠然地望着那窗外阶下的朱衣世家子,面上没什么血色的少年垂了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白玉权筹,无声嗤笑了下。少年抬手遮住了眼,一身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优雅气质。
……
王悦留宿在在了小院中,司马冲夜半总是有些睡不安稳,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咳嗽,有时候甚至能咳出血,王悦看他病情反反复复,坐在他床头大半晚几乎没合过眼,找来的大夫也没什么主意,急匆匆地开了两服药,怕出事竟然自己从后院溜了。
王悦立刻派人去太守府让人找新的大夫,自己坐在床前盯着浑身冒虚汗的司马冲,他忍不住抬手试了下司马冲的体温,司马冲一直在低烧,情况明显不乐观,王悦下意识皱起了眉。
司马冲在王悦抬手摸他额头那一瞬有片刻的僵硬,却又极好地掩饰过去了,他望着王悦,低低咳了两声。
王悦听着他那浑浊的咳嗽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司马冲此行来姑苏看病,身旁竟然没有随行大夫,一个皇子混成这样,他也是大开眼界了。那原本约好的名医也莫名不见了踪迹,王悦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派人出去继续另找。
“世子。”
王悦忽然听见司马冲喊他,抬头看去。
司马冲看了会儿王悦,张了张口,终于低声问道:“世子,我离开建康许久了,不知……不知建康城如今是什么样子。”
“跟从前一样。”王悦敷衍地答了一句,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我……我、我母妃她身体可还好?”
“石婕妤?她挺好的。”王悦点了下头,“不久前在宫宴上见着一次,气色不错。”
“我皇叔他身体可还好?”
王悦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司马冲说的是元帝司马睿,司马冲早已过继给了东海王,他已经不是三皇子,按辈分确实当喊皇帝一句”皇叔”,王悦开口道:“皇帝挺好的。”
“我在晋陵听闻皇兄娶了庾家的女儿为妻,还为父皇诞下了小皇孙。”
“几年前的事情了,小皇孙都挺大了。”王悦忽然沉默了下,又道:“挺好的。”
王悦莫名就想到,若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与司马绍的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当年建康城的世家纨绔,早已日渐沉稳庄重,听闻庾亮与温峤这两年也要各自娶妻了?日子似乎过的特别快,昨日还是指点江山的同窗少年,一转头的工夫,再不复少年时候得过且过的破落模样。
王悦不禁想,若是没有这些权谋算计,没有所谓家国动荡,这日子又该是怎么一番模样?
想了一会儿,王悦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司马冲忽然问道:“世子,你娶妻了吗?”
王悦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没有。”
司马冲有些愣,似乎在诧异王悦这年纪竟然还未娶妻,他看了会儿王悦,低低开口道:“晋陵太守为我相了一门亲事。”
搁在司马冲这年纪,别的皇子都已经三妻四妾了,王悦倒是没对这句话表示诧异,淡淡问了句,“是吗?喜欢对方女儿吗?”
司马冲脸微微一红,望了眼王悦,看了一会儿,神色忽然又一黯,“我身体如今这样,便不要祸害别人了,说不准我过两年便走了,留下她一人……一个人过日子,太苦了。我是知道一个人过日子多难熬的,我不好害了她。”
王悦抬眸望向司马冲,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司马冲忽然又低低咳嗽起来,王悦伸手将干净的布递过去,“没事吧?”
于此同时,院外敲门声响起来。
来人越过守卫直接走到了门外,抬手敲了下门。
王悦下意识觉得来得是大夫,回头喊了声,“别敲了!赶紧进来瞧瞧!”
门被咿呀一声推开。
“你快过来看看他,他……”王悦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他望着来人一愣,“你怎么来了?”
谢景走进满是药味与血腥味的屋子,极轻地皱了下眉,见王悦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才终于开口道:“来看看你。”
“我没事。”王悦看向床上拼命压抑着咳嗽的司马冲。
谢景将视线投向司马冲,“他是?”看了两眼,他认出来了,淡淡问了句,“他怎么了?”
“东海王世子,犯了宿疾,一直在咳血。”
谢景走上前,在王悦身边坐下,王悦忙给他让位置,他扭头看了眼王悦,随即才卷起袖子伸出手。
“将手伸出来。”他望着司马冲,一双眼背着光有几分幽深。
王悦忽然就记起谢景懂医术,自己哪次生病受伤不是谢景给自己收拾的。谢景比大夫靠谱多了!他立刻对一动不动的司马冲道:“对!你快把手拿出来,让他给你看看!”
司马冲望着谢景,他又低咳了两声,看了眼王悦,这才怯懦地朝谢景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了腕上青色的筋脉,听了一会儿,谢景忽然抬眸看向司马冲。
……谢景开了两服新药,司马冲服用过后,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了些。
“他这病到底如何了?”王悦私底下拉了拉谢景的袖子,“我瞧他怎么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他没事吧?”
谢景眼中有瞬间的晦暗,随即恢复寻常模样,“底子差了些,又加上这些年没好好照料,身体亏空得很厉害。”他敛了眉淡淡道:“死不了人。”
王悦听到这儿终于了口气,倚着栏杆看向谢景,“死不了就行,大晚上的吓出我一身汗。”他扭过头对谢景道:“你怕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晋陵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今日也是头一回听闻此事,要说那晋陵地官员也是猖狂,敢这么对待一个王族贵胄,一个个怕是不想活了。”
“你对他倒是真上心了。”
“人既然到了我手上,总不能死在我面前。”王悦伸手撑上栏杆,背靠着院子望向谢景,“更何况,他到底是个天潢贵胄,说出去他是曾经的三皇子,如今又是东海王世子,我怎么着也不能看着他死了。”
别瞧司马冲活着的时候挂着个虚名什么都不是,但他一旦死了,说不定能改变江左整个政局。王悦深知其中利害,司马冲若是死了,这盆脏水又要往王家人头上泼,好不容易劝王敦撤出建康让局势缓了些,王悦可不想这时候再犯众怒。
谢景倒也没多说什么。他回头望了眼那屋子。
王悦没瞧见谢景那一瞬的眼神。
王悦陪着司马冲在姑苏的小院住了几日,相处下来,王悦发现一件事。
他发现司马冲这人,那还真不是一般的黏人。
王悦这段日子本来就到处忙着敲诈勒索,没什么工夫照顾这位娇气的小公子,又加上这两日建康那头消息传来,说是皇帝好像身体不太行了,王悦担心京师动荡,想着赶紧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干净赶回去,总之一句话,他心思没怎么放在司马冲身上。
他想,谢景是个大夫,他索性将司马冲托付给谢景帮忙照看,这样一来,司马冲怎么都出不了事。
王悦真没想到,出倒是没出事,就是司马冲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
你要说谢景这人吧,的确是有些不近人,平时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瞧着冷冰冰的,谢家那一众小辈心底都挺怕他。司马冲也有些这个意思,本来就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平时撞见谢景,头恨不得低到地里头去,那副窘迫样子看得王悦眉头直抽。
怎么怕成这样?
院子里本来人就不多,他怕谢景,其他全副武装的侍从他更是不敢亲近,一来二去,在整个院子里,他最黏的竟然是自己,王悦看着每天恨不得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司马冲,难得哭笑不得。他真不会带孩子啊!他也没空!
“你倒是真不怕我?”王悦打量着低头抓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司马冲,真怀疑司马冲真的有十六了吗?这年代的孩子都懂事的早,十多岁当家做主的多的是,十六,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上过战场杀了三四年的胡人了。
司马冲嗫喏地开口,“我能同你一起出门吗?”
王悦听笑了,“你跟着我能做什么?你到时候给风吹跑了我还得去找你,别添乱了,在此好好待着,我回建康之前会给你安排去处。”
司马冲极轻地抖了下肩膀,脸色更白了,“我、我哪儿做的不好吗?我有哪儿做错了吗?世子,我,我以后会改的,我现在身体也好多了,我……”他急切地想解释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不不不,你挺好的。”王悦忙打断了他的话,他真怕刺激着司马冲,“不用怕成这样,你不会有事。”
“那、那我能同你一起出门吗?”司马冲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那一副王悦不答应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看得王悦眉头直跳。王悦尚未说话,忽然,司马冲侧身往他身后躲了下。
王悦疑惑地抬头看了眼。
谢景。
谢景打量了两眼司马冲抓着王悦的手,王悦忙把手抽出来。
谢景看了两眼王悦,“出门?”
“嗯,约了几个大族的长辈喝茶,一群老狐狸紧紧抓着粮食不肯放,天天在我跟前抹眼泪哭穷,说他们这儿穷山恶水刁民还多,抬头瞧不见青天,他们是怕战火烧到这儿他们没粮草,全然不管北路边军的死活了,也不想想边军若真是全盘溃败了他们能活?算了,再磨一阵子,看看他是要钱还是要权。”
“兴许是信不过,这些年朝廷征粮,大部分粮食进了世家大族的粮仓府库,屯粮一事,不止是州郡地方官员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