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丞天下完本——by月神的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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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吗?够了。
王悦牵着马走出将军府大门,站在街上望着来往匆忙的百姓与兵马,眼前短暂的太平景象让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长安洛阳沦陷时王敦对他说的一句话。
皇帝死了没关系,国破了也没关系,中原的汉人绝不会亡国灭种,胡蛮子马蹄之下,有我辈匹夫,野火不尽,春风又生。
王悦的心忽然一阵抽痛,像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痛颤栗传遍周身,他紧紧抓着马缰,一个人立在武昌的街头,立在来往的人群中,有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好似当年那一幕仍在眼前,可说着这话的人,却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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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东海王世子依旧脸色惨白,大秋天裹着件雪白狐裘,他正跟在侍卫后头往将军府里头走。
王悦忽然顿住了。
司马冲?他不是在姑苏看病,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心中知道此事跟王敦脱不了干系,原本想要按计划离开,可他那一瞬间抓着缰绳犹豫了。
司马冲到底是名义上的东海王世子,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东海王比先帝要名正言顺,那东海王世子自然也有资格继承王位。此时王敦将东海王世子攥在手里头,未必没有学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瞧司马冲这副样子,怕是在很久之前,王敦就盯上晋陵的这位世子了,当时王敦借着给司马冲治病的由头将司马冲托付与自己,便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储君人选,可惜王悦当时忙着在姑苏收粮,后来又逢皇帝驾崩他赶着回京便没有来得及深思。
王敦怕是想让司马冲当皇帝。
而如今建康城里头新帝已然立了,而且名正言顺。难怪王敦心里头不爽快。
王悦站在原地片刻,他忽然转身往回走。
东海王世子,这人留在武昌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于司马冲自己而言,还是对于建康城而来,司马冲留在武昌都太过危险了。
夜晚。
司马冲抬手轻咳了声,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一进屋便去喝那盛在汤碗中的药,药早就冷了,自然是没有下人会掐着时辰帮他热汤药的。他捧着碗低头喝着,忽然他扶着碗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轻轻咳嗽了两声,低下头继续喝药。
屏风后走出来个人。
王悦看着那坐在桌案边微微蜷曲着喝药的少年,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别说话。”
司马冲手中的碗应声而落,摔了一地。他僵硬地回头看去,一双眼里全是恐惧,却在瞧清楚王悦的脸时蓦地缓了神色,他诧异道:“世子?”
王悦冒着极大的风险赶回来,时间紧张,他没多说,低声道:“跟我走。”
司马冲下意识想点头,却又猛地摇头,“不不,我不能走的,大将军说留我在此住下,而且我、我的药还没喝完……”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似乎是吓得不轻,“世子,你、你怎会出现在此?”
王悦来不及多解释,抓着他的肩起身,“别说话,跟着我就行。”
司马冲恐惧地摇头,“不、不行的!”他连手都开始抽搐起来了。
王悦低头看着他,“听我的,你别怕,我带你回建康城,我保你出不了事,你留在此地太危险了。”
司马冲似乎愣住了,“你、你要带我回建康……”
王悦点了下头,伸手环住他的肩,一把带过他便往外走。
武昌的宵禁极严,王悦带着司马冲从将军府悄无声息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王悦心知今晚出不了城,带着司马冲去了他落脚的地方。
王悦心里头明白,王敦兴许不会为难他,却绝不可能任由东海王世子从他眼皮底下离开。明日这武昌城怕是要锁了,今晚将会是最后一个寻常的夜。
王悦带着司马冲去了左巷的一间客舍,司马冲一进去便不停地咳嗽。
王悦没来得及理会他,命下人给司马冲沏了茶,便将人放在了客舍的房间中,自己与王家侍从迅速商量明日的计划。王家之前为了稳妥起见,武昌城中每间这种暗哨屋子里只安排有一名侍卫,统共也不过几十人,王悦一个人出城带这些人自然是够了,可若是带上司马冲,这些人怕是有些不够用。
那名王家侍卫虽然不懂王悦为何非得带这么个病怏怏少年回京,却依旧认真地记住了王悦的话,时不时点头。
王悦与侍卫商量事情之时,司马冲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咳嗽不止,他拼命地捂着嘴压着咳嗽,似乎是怕打扰到对面的人。自始至终,王悦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司马冲低下头去,靠紧了那床,一个人慢慢地缩了起来。
终于,夜半时分,王悦出了门。
“世子!”司马冲忽然惊恐地伸出手去拦他,“你上哪儿去?”
王悦似乎有些赶时间,随手将他拽开了。
王悦对着那仅有的一名侍从道:“看好他!别让他离开这房间一步!”
“是!”
王悦说完这一句便出了门,他换下了那身朱衣,穿了件黑色的常服,一下子消失在夜里。
司马冲望着他,又看了眼带刀的王家侍卫,他慢慢退了两步,又蜷了回去,他依旧压着咳嗽,屋子里只剩下他咳嗽的声音,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浑身轻轻颤抖着。
王家侍卫退出去前锁了窗户,又关了门,他临走前看了眼司马冲,眼神颇为阴冷,似乎带着些怨怼。司马冲自知自己这副样子令人生厌,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待到王家侍卫退出去后,司马冲这才缓缓抬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神色淡漠里诡异地透出些慵懒,他抬手轻轻垫着下巴,望了眼上锁的窗户,他走上前去,随手从袖中掏出细软针,开了锁后,他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站着黑衣轻剑的下人。
“截住他。”少年神色有些百无聊赖,他不知为何忽然便没了所有的兴致,连算计都打不起精神,他破天荒道了句,“随便找条巷子弄死了。”
那刺客点了下头,不到片刻便消失在眼前。司马冲望着窗外月色,看了半晌,他似乎懒洋洋地轻笑了声,“便宜你了。”他虽然像是是笑,也有笑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天朱衣世家子递过来的风筝。
王悦出了门,直接往内城靠,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发皱的纸张上写着几行端正的字,正是谢景的字迹,这是谢景司马冲开的那方子。王悦心道真是多亏自己变态,他平日里便喜欢收藏谢景的东西,就连他写过的纸都会收起来,这药方子自那日他在姑苏与司马冲一别后便带在了身上,却不曾想还能派上用场。
王悦抬头看去,月夜中,那远处的屋子已经渐渐露出了模糊的轮廓。昏暗的夜中,四方的牌子倒悬在屋檐下,随风轻轻摇着。
那是间药房。
王悦没去敲门,而是拐去了后院打算翻墙进去,正当他往上翻的时候,后脑勺猝不及防传来一道重击,哐当一声,王悦眼前霎时一黑。他勉强站稳,刚想回头看去,哐当又是一阵比刚才还要重的重击落在他后脑勺上,他回过头看着那人的脸,一点点屈膝摔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手里拿着块街边捡的矮小石墩,穿着将军衣袍的少年踢了地上的人两脚,见王悦没反应后,低身把人的脸掰正了,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忽然便笑了声。
“哟,我还当我瞧错了,巧啊!王长豫!”
王应看了眼王悦后脑勺的血,伸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觉到呼吸后,他盯着王悦的脸,啪一下松开了掰着王悦的手,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王应今晚孤身上街,本打算去嫖、妓,路过巷子的时候忽然瞧见穿着黑衣的世家子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瞧着那身影有几分眼熟,便跟在了后头,趁人不备上前一石头便将人砸昏了。
一声轻笑。
“我算是信了,天道好轮回。”王应蹲在昏死过去的王悦身边,正好听见巡街的将士从外头走过,他起身用力拍了下手,“过来!”
火光一下子朝着小巷子涌过来。
黑暗中,远远跟着王悦的刺客望着那一幕,看了两眼王应,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去了。待到王应带着王悦走后,那十几个黑衣轻剑的刺客这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其中一人走上前去,他低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张发皱的纸看了两眼。他转身往回走。
在屋子里等了许久的司马冲望着窗户外的手下人,他原以为王悦死了,仔细一听却发现人没死,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轻轻扫了眼面前的人,眼神瞧不出喜怒。那群人立刻跪下了。
王悦的运气确实不大好,落在了王应手里头,这几乎跟死了没什么分别,司马冲想了想,或许还是有些区别的,王应绝不会让王悦死得太痛快。
他有些无聊地想着,随口问了一句,“他去做什么?”
“去了药房,似乎是要抓药。”那刺客将那张药方子递过去,“殿下过目。”
司马冲手中的杯盏脱手而出,落地一声清脆声响。他忽然记起自己在将军府对着那人随口说的那一句,“我的药还没喝完。”
王悦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他醒来时后脑勺似乎还隐隐阵痛,脑子有里嗡嗡声。
尚未完全清醒,一个耳光直接甩了过来,王悦的脸被重重打偏,整个人刷一下清醒了。他抬头盯着眼前的人,接着就发现自己被全身绑得结结实实,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醒了?”王应坐在烛火旁,他轻轻甩了下手腕,偏头打量着王悦。
王悦盯了他一会儿,看了眼阴暗狭小的屋子,暗暗动了下被捆得极紧的手腕,没说话。
“堂兄,别来无恙啊。”王应打了个招呼,很明显心情不错,“怎么一个人跑沙羡来了?来也不同我打声招呼,若不是我在街上碰巧撞见堂兄,我还不知道堂兄大驾光临。”
王悦反应过来,自己没留神竟是在王应手里头了,这位当众杀周顗的王家小将军素日可同自己有不少恩仇啊,王悦隐隐感觉不妙。
王应瞧他不说话,接说下去道:“堂兄,当初我在建康城,承蒙你照料,我这心中实在不胜感激,如今你来了沙羡,我做弟弟的,也该好好招待堂兄,堂兄你说是吧?”他抬手拂了拂王悦肩上的灰,忍不住拍着他的肩笑起来,“趁此良机,我们兄弟也好好算算过去的帐,你说呢?”
王悦抬头看他,果然当初就该打死他,他低低开口道:“我真死你这儿了,你不怕王家找你父子麻烦?”
话音未落,王应利落地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王悦被双手反绑在柱子上,没躲开,那一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脸上,两耳一片轰鸣。
王应看着王悦嘴角溢出的血,一把抓住了王悦的下巴,“王长豫,琅玡王家不止是你的王家,那也是我王应的王家!你一个靠着父亲爬上来的狗东西,你有何脸面跟我提王家?再说了,你真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沙羡城?”
王悦尝了下嘴中的血腥味,望着王应没说话。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脱身的办法,这王应真的疯狗似的,谁沾上谁倒霉。
王应忽然掰起王悦的脸,受伤的后脑勺砰一声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王悦浑身极轻地颤了下,随即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那疼痛太剧烈了,王悦浑身冷汗瞬间滚滚而下,下意识闷哼了声,痛苦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紧紧咬住了后槽牙没吭声。
司马冲的脸上瞧不出丝毫的情绪,他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轻剑的刺客。过了许久,他低声道:“去找王应。”他转身往外走,“派人通知王敦,王长豫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我他妈真是日了狗……
司马冲不算反派吧,一直感觉这种文中没有反派,所有人都随心所欲地活着……
第71章 逃亡
王应的匕首砍在王悦手腕上, 深深入骨半截, 血喷涌而出。
王应握着匕首一点点加大力道,看着王悦的隐忍痛苦神色,脸上的笑忽然狰狞了一瞬, 他抬手掐住了王悦的脖子。
“王长豫, 你知道吗?若是我手尚未受伤, 这一刀下去, 你这只手已经剁成两截了。你还记得我怎么受伤的吗?嗯?”
王悦苍白着脸没说话,冷汗一滴滴砸在王应手背上。
王应摸了下王悦的脖子,力道逐渐加大, 语气却忽然慵懒而缓慢了起来, “当初在建康城, 你与王敬豫算计我, 我差一点横死街头,至今身上的伤仍未痊愈, 王长豫,你让我这辈子都拿不了刀剑兵刃,你让我成了半个废人,你欠我只手, 你知道吗?”
王悦闻声看了眼王应,他浑身冷汗狼狈至极,一双眼却是冷淡,他低低开口:“那你拿去好了。”
话音刚落,王悦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猛地紧了, 就在他双眼发黑的同一瞬间,那只手猛地又松开了。大口的新鲜空气让王悦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也渐渐恢复原样。
王应看着他那副样子,兴致颇好地拍了拍他的脸,“放心,不会这么快的!想死,那你也得求我才成,我哪天高兴了,你才死得了。”他笑了下,伸手从王悦的腕上猛地拔下了匕首,血溅了一圈,王悦浑身一震,低头没吭声,冷汗一滴滴砸在地上。
王应看了眼那只几乎可以瞧见白骨的手,血流了一地,那手似乎已经废了,他轻笑了声,染血的匕首在王悦白皙的脸上擦了擦,抹下几刀血痕,“今日还没完,这便受不了了?”
王悦抬眸看向王应,一双眼平静地瞧不出情绪,冷汗顺着眼角往下滴。
王应动手前却是多瞧了他两眼,王家自小便有人说他与这位表兄长得像,都是清秀却没有一点书生气,两兄弟性格也相似,都是有仇必报血债血偿的主儿,那时候王廙甚至喊他“小长豫”,说他们两人是王家风骨最好看的两位后生,一腔孤胆无所畏惧。他那时候还挺崇拜王悦,总觉得别人说自己像王悦是对自己的盛赞。
王应忽然便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谁谁第二之说,人活在世,要做便做第一,做头等的自己。他望着眼前这位自己也曾崇拜过的人,笑了声。
也不过尔尔而已。
就在王应挥刀砍下王悦双手的那一瞬,门忽然响起来,王应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去。他把王悦扣在此地,本就是瞒着所有人,这一阵敲门声让他猛地警惕起来,他起身往外走。
“谁?”
“小将军!抓着个偷看的士兵!”那望风的四个侍从用力地将一人按在地上,同样是满脸的后怕与庆幸,幸好是眼疾手快把这人拦住了,这若是放出去通风报信,他们这一群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应狠狠一脚踹在那低着头惊慌求饶的少年身上,“你瞧见什么了?!”
那小兵浑身瑟缩着,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小将军,我什么都没瞧见!我什么都没瞧见!”那声音惊惶地已经带了哭腔。
王应抬腿又是一脚狠狠踹过去,“没瞧见你哭什么?!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说啊!”
“大将军、大将军派我来找小将军,说、说是钱将军与王大人也在,有、有要事相商,我、我找不着小将军,不小心走到此地的!小将军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要回去复命!小将军我……”
那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年话音未落便被狠狠踹翻在地,王应瞧着他那副浑身发抖的样子,本想一刀给他个痛快,忽又想到他是王敦派过来找他,杀了他怕打草惊蛇,王应抬头看向那侍从,“先绑起来扔里头,我先去将军府看看什么事,你们守着此地,等我回来!”说完话,他收回匕首,忽然冷笑了声,“看着点王长豫,别让他自尽!”
“是,小将军!”
王应本想砍了王悦的手脚让他没法跑,可那小兵提了一句王敦,他心中本就有些心虚,一下子有些没底。他想着还是先过去瞧瞧,王悦这样子也跑不了,回来收拾他也来得及。
王应走后。
王悦看了眼被一群男人架进来结结实实绑在另一根柱子的小兵,那小兵身材很小,低着头一直在哽咽求饶,王悦瞧不清他的脸,心中却忽然有几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