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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完本——by月神的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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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闻声微微愣住了。
温峤又道,“开春时他病又重了,外传他有所好转,实则他那几日连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喝水吊着口气,钱凤去问过他,问他的身后事。”
王悦闻声顿了许久,低声道:“他怎么说?”
“他命人压了消息,又给钱凤与王含指了三条路,世子不如猜猜上计是什么?”
王悦看了他一眼,明显表示我没这心思猜。
温峤自觉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在乎,他笑道:“王敦亲口所说,上计是解散兵众,归顺朝堂,保全门户。”
“他真这么说?”王悦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温峤,他瞧王敦那副吃人的架势,以为他是铁了心要搅弄风云,却不曾想王敦所谓上计是归顺朝堂?
温峤点了下头,“除此之外,中计是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下计才是率兵南下,直扑建康。”他看了眼王悦,“兴许他是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觉得王含应付不来这余下的事,给他安排了条好走的退路。”
王悦许久才道,“你若是不说,我以为他的上计是率兵南下。”
温峤点了下头,“钱凤与王含所觉上计,便是王敦的下计,这场战事怕是已经免不了了。”
王悦问道:“王敦兵力如何?我前些日子去转过一趟,抄了些册子回来,不过有几处地方对不上。”
温峤道:“我给你对对。”
王悦点点头,“过来。”
两人在屋子里对了一下午,王悦从未感觉这么值过,温峤此人,即便是他真的给王敦扣住了,他也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人捞回来,温峤此人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将才。
温大人确实是高手,落笔便是地形地貌图,兵家行话张口就来。
王悦聊了一半,忽然记起温峤从前的那段过往,十七八岁的温峤,跟着大将军刘琨孤悬塞北,也曾醉卧沙场,也曾立马横刀。王悦实话实说了一句,“温太真,你做个文臣,确实屈才了。”
温峤闻声看了眼王悦,笑道:“世子,你可别取笑我了。”
王悦望着提笔画着地形图的温峤,不自觉敲着桌案没说话。
第93章 水师
王悦带着温峤回了建康, 他刚一入建康, 王导就将他喊过去了。
王悦心中有些忐忑,东南战事一触即发,这关头王导找他, 必然是勘定乾坤。王导的意思应该还是先下手为强, 估计全建康如今心里头还抱着招降王敦念头便只有王悦一人了, 王悦没敢跟人说, 他其实不想打仗,少年意气激昂时,总想着西北射天狼, 可如今看得多了, 王悦又觉得尤厌言兵。
更何况, 他心里头总觉得招降王敦不是没有可能。
王导将王悦这心思压下去了, 他直言不讳,你这就是妇人之仁。
“你若是下不去手, 不如一开始便不要揽下这事,你当这事是儿戏?如今所有人都盯着琅玡王家,你若是反覆拿不定主意,把官印交上来, 这事你别管了,你继续去当你孝顺的侄子,如何?”
王悦看了王导一会儿,开口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自有打算。”
“你想保王敦。”王导倾轧朝堂这么些年, 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王悦顿了会儿,有些哑口,半晌才道:“王敦病重……”
王悦话未说完,王导打断了他的话,“把官印交出来!”
王悦一时无话,良久才道:“我答应你。”
王导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王悦低声道:“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他望向王导,“琅玡王家不会受到牵连,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
王导闻声看了他许久,终于低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王悦没再多说什么,他退了出去。
那一夜尚书台,王悦在阶前坐了许久,正好陶家二公子听闻他回京,上门来找他,想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陶瞻心道,“王长豫,满朝文武盯着你王家呢!你倒是好,屁都不放一个!”陶瞻不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王悦若是不成,他抛下王悦往外走绝对是头也不回,他和王悦一开始谈的便不是兄弟交情。你王长豫要是走昏棋,余下的事便不用谈了。
王悦低头琢磨了半天,终于低头看向阶下的陶瞻,他大声喊道:“喂!陶道真!你上来!”
陶瞻朝他喊道:“喝酒去吗?”
王悦想了想,摇摇头。
陶瞻负手望着王悦嗤笑了声,看了会儿,喊道:“王长豫,你究竟打算如何啊?你要是不干了,你给句准话,我自己先回广州了!”
谁陪着你们在这儿等死啊!王敦楼船万计,兵倍王室,这仗打起来本就艰难,若再不先下手为强,胜算都没了!打个屁啊!文官跑不掉,诸位流民帅可不是傻子,谁愿意陪着你们一群穷酸文臣等死?他们有兵有粮有地盘,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王悦坐在阶前想了想,道:“走!”
陶瞻冷不丁给王悦那狰狞样子吓了一跳,问道:“干什么去?”
王悦起身往尚书台内走,闻声回头看了眼,“进宫面圣。”
太宁二年,初夏,大晋皇帝下令讨伐叛臣。
王悦当着司马绍的面夺了讨伐诏书,他亲笔改了诏书,矛头直指王敦账下大将钱凤一人,而王敦、沈充、周礼以及王敦账下诸位幕僚大将均不在征讨之列。
受王敦授用的朝野官员,既往不咎。
受王敦裹挟的东南将士,皆不予追究。
王敦账下诸将,降者许以官爵。
诏书明言:罪止钱凤一人,绝不滥刑。
王悦想了想,又加了一条,王敦账下东南将士,抵御胡虏劳苦功高,皇帝下诏,从即日起归顺朝廷者,独子遣散回乡,终身不调,其余诸人给假三年,三年后与宿卫同例三番。
又,加司徒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
以丹阳尹温峤与镇南将军卞敦守石头城。
以光禄勋应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卫将军守朱雀桁。
以安西将军郗鉴假节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入京勤王。
另,以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暇、徐州刺史王邃东南共五路兵马入京戍卫。
东南战事一朝起,烽火狼烟滚遍江南。
箭在弦上之际,王悦忽然玩了招特别阴的。他让王导带领琅玡王家全族子弟给王敦发丧,昭告天下,王敦已死。
王敦才是叛军的军心,钱凤王含之流都不堪一提,王敦一死,东南军心全乱。
这种下三滥没路数的阴招,让温峤和陶瞻对王悦的认知大为颠覆,导致后来两人对王悦的评价直线上升,他们之前都觉得王家世子手段光明磊落,没成想王悦这人玩阴的可以玩这么阴,他直接把王敦给活活说死了。
钱凤王含在那头听到这消息直接懵了,那头拼了命地澄清王敦没死,王家这里直接给王敦把灵堂办起来了,王导亲自发丧,司马绍紧跟着给王敦写了篇诏书,王敦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江东,东南顿时乱了大半。
王悦和司马绍商量了一夜,最终敲定主意,皇帝御驾亲征以振奋士气,又诏曰,能杀钱凤传其首至建康者,封五千户侯。
战还没开打,东南大势已经去了一半。
王悦陪着温峤清点了下兵马,掂量了下双方实力,觉得没法正面打,几个纨绔子弟加个不入流的奸人商量了一番,打算继续玩阴的。
七月初,东南叛军孤注一掷,王含、钱凤率水陆共五万兵马逼至江宁南岸,矛头直指建康。
王师受挫,丹阳尹温峤当机立断,火烧朱雀桁,斩断叛军渡河之路,自己带兵移镇北岸,暂避锋芒。不日,司马绍亲率六军抵达江宁。
王悦是跟着司马绍一起来的,他手里头有王导的亲笔信,目的是劝降王含。书信一去不回。王悦在朱雀桁前头坐了大半天,隐隐约约觉出有些不对劲了。这两日东南叛军怎么打得这么顺?完全没有之前那股瞻前顾后的拧巴感。
千艘战舰一字排开,浩荡水师横渡大江,一路南下势不可挡,这打法看得王悦心里头有些发怵。他们本来就兵力不如对方,对方如今这股不要命的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对能将他们磨死。王悦写信问了下家中长辈,没人记得王家有哪位将军是这种打法。
王悦思考了许久,没琢磨开。
王敦至今没露面,应该是病重卧榻不起,他本人坐镇姑孰,那如今叛军的头目是谁?王悦之前猜测是钱凤,而温峤猜测是王含,两人又互相把对方的说法给否了。
王含此人短短数日能打到江宁?王悦觉得他要有魄力跟本事,绝不至于把自己儿子害成这样。
温峤否了钱凤的原因是,钱凤此人平生谨小慎微,这种打法不像他的风格,而且钱凤此时不在此地。
一旁的陶瞻作壁上观了半天,觉得这打法不像是个会打仗的人的路数。陶瞻给王悦分析了一阵,对方的路数便是没有路数,真正闯荡过沙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那种剑走偏锋的将军,打法也不会毫无章法。但对方这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章法,之前王悦那说法不对,他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是为了杀敌一千,自损多少都成,完全不在乎输赢与得失,他打仗跟闹着玩似的。
闹着玩。
所有人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均轻抽了下。王悦看向温峤,“你有什么主意吗?”
温峤看了那地图大半天,道:“若是这样的话,不如试试奇袭?”他看向王悦,“夜里头派个一千多人,趁对方不备横渡秦淮抄过去,卷一波试试?”
王悦低声道:“我没打过仗,我不好说,陶瞻!你说说!”
陶瞻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千多人也不多,没了便没了,反正死的不是他家账下兵马,试试也行,纯当看热闹了,他点点头。
王悦不知道陶瞻此人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他没在琢磨好事,他点点头,“行,听你的,正好你父亲拨了一千水师给皇帝,皇帝刚到,要不就这一批。”
温峤点点头,“成!”
陶瞻:“等会!”
所有人一齐看向陶瞻。
陶瞻望着王悦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王长豫,你阴我?
王悦望着他,许久才道:“那这样,你若是不放心,今晚那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家的水师你自己带着也顺手。”
陶瞻嘴角终于抽了下,“你怎么不去?”
王悦道:“我不会打仗啊,我刚说了!”
陶瞻:“……”
夜里头和司马绍在秦淮河边,王悦目送着憋屈的陶家二公子披甲上阵,与之同行的还有将军段秀与中军司马曹浑,三十多艘快船嗖一下出去了,消失在夜色中。王悦看了许久,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终于敛了,他负手而立,望着那秦淮流水。
商量主意时虽然一群人都是玩笑态度,实则谁都清楚其中厉害关系,每一步都是算了又算,就怕没有穷尽机关。王悦调侃自己说他没打过仗,这句话究竟什么意味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若是走错了一步,他就是千古罪人。
看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对着司马绍道:“我想和你说个事。”
司马绍点了下头,跟着他往军帐中走。
王悦在帐中坐下,给他点了灯。
谢景这些日子回了江州。王敦之乱日益汹涌,北方后赵趁机南下夺取大块州郡土地,朝廷自顾不暇,拨不出另外的兵马去抵御胡戎,众人跑的跑散的散,长江以上许多州郡长官府邸都空了,百姓民不聊生。
王悦怕边境出事,亲手将谢景调回了江州,为的是依仗陈郡谢氏的势力稳定局面,王有容私底下问他舍不舍得,他心里头自然不舍得,可他没办法,更何况其实留在建康也没比回江州要安全。
王悦收住了思绪,对着司马绍道:“我前两日收着了谢陈郡的信,边境局势严峻,东南这一战我们要速战速决。”
司马绍看了他两眼,“如今只剩下朱雀桁与秦淮河,朝廷兵力也耗损了不少,速战速决怕是不容易。”
王悦道:“我们几个人商量过了,怀疑对方阵营中换了个新的将军。”
“怀疑?”
王悦点点头,又道:“也许是幕僚。”
“能查出来吗?”
王悦道:“我猜了下,此人极有可能是王含账下前锋,何康。”他顿了下,继续道:“如果真是他,那他必须死。”
司马绍看了眼王悦,许久才道:“你作何打算?”
“今夜杀何康。”他看向司马绍,“近日何康势头迅猛,温峤和我都觉得快挡不住了,必须刹住叛军的势头,天明无论如何必须杀何康。”
擒贼先擒王。
司马绍问道:“谁去杀?”
王悦看了司马绍两眼,“还记得当年你我在太学学骑射吗?我听曹淑说,当年你差点一箭射死我,有这事?”
司马绍冷淡地望着王悦,“你那是自己找死。”
“我决定了,我打算把何康射死在乱军之中。”王悦看了眼司马绍,没再继续说下去,抬手喝了口案上的茶。
月夜中。
陶瞻与段秀率千人逼近对方船舰,火从江上南方一路烧起来,火光中,无数尚在睡梦中的叛军命丧刀下。陶瞻收了鞭子,抓过长矛往夜里走去,背后是满江冲天火光。
一千人,瞧你怎么打了。
打得好了,一千人能打出一万人的阵仗。
“传令下去,何康,砍一刀,赏一千两黄金!能杀何康者,赏黄金万两,封五千户侯!”陶瞻将长矛从叛军喉咙里□□,他朝着夜色深处走去。
反正琅玡王家有的是钱!
王悦在岸上遥望对面江火,听着夜色中仓皇的号角声与战鼓声此起彼伏。
火光中,黎明绽出一线白亮的光,江面上轻舟快船终于顺风归来,背后是穷追不舍的东南水师。王悦眺望着江面,身后温峤缓缓抬手,无数雪亮的箭头对准了那片水域,早已埋伏好的王师从黎明的晨曦中浮现出来。
江面上,一字排开的大船劈浪而来,裹挟着敌方主将毫不掩饰的怒意,秦淮河被犁出道道白条。
王悦站在高台上盯着那片水域看,江面上有浩渺水雾,大船前方,十几艘快船飞快地穿梭在雾气中,朝着北岸掠来。
一旁的温峤看了那一字冲来的大船许久。
东南水师,腾蛇过江,怒而化龙。
温峤终于叹了口气,看向王悦,“可惜了,全是你王家家当啊,这一夜过后只怕是要没咯。”
王悦望着那江上的船舫,快船靠岸,他只说了两个字。
“放箭。”
火团朝着江面上大船疾射而去,万箭呼啸如鹤唳。
乱军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叛将何康何在?!”
一刹那间整个江面上全是回荡不息的怒吼,“何康何在?!”
郗鉴的京口水师乘着快船从侧边斜射而出,雾气弥漫,回神后慌忙想撤退的东南水师一转身,望着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后方江面雾气中的百艘战船,所有人均愣在了当场。
声音越来越响彻整个战场,从水路到陆地,全是越来越声势浩大的怒吼,“何康何在?!”
年轻的东南将领站在船头听着那声音,握着刀的手终于轻轻抖了起来,仿佛天地间全是这巨大的声响,回荡不息。他猛地骂道:“撤!”
王悦眼见着一艘漆黑的船横冲直撞,竟是有隐隐突围而去的势头,忽然他回身往高台下走。温峤瞧见了,忙喊道:“王长豫!你哪儿去?”
王悦正好撞上半死不活烧得都满脸灰的陶瞻往高台上走,他顺手从他手中捞了弓箭,“借我。”
他转身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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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家水师船舰上,王悦缓缓搭弓对准了东南方向,大雾弥漫,他食指勾着弦,一双眼望着那雾气。
他是见过何康的,王悦注视着那团变幻的雾气,一点点移着箭头的方向,一闪而过的稀薄雾气,王悦松手放了一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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