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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有光完本——by土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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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信什么?”何景阳还陷在低沉里不能自拨,一脸茫然。
屋里一片漆黑,火炉里漏出的那一点点红光显得越发亮了。
何景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关唯忙乎完,黑乎乎一个人影儿站到他对面。长高了,都打到我眉毛上了……没容他多想,就见眼前人影儿一晃,竟是将自己揽在了怀里。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掠过脖子,贴到耳边,温温软软。
何景阳身形一僵,呆立原地。
“信了么?”关唯闷闷地问。
“什、、什、、什么——”何景阳浑身冰凉,不过血了。
关唯没奈何地“啧”了一声,重新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一掠而过,而是静静地停留。
周义有一次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给他们出了个谜,说打一个事儿,“你得把嘴巴贴上去,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感受温度和湿度。然后要轻轻地舔,舔完了再吸,吸够了再用舌头尖儿一圈儿一圈儿地卷……”
他没说完。因为何景阳嚷嚷着“儿童不宜”,还说隔着两层被子都能感觉到关唯的脸要热得着起来了,照顾一下小同志们的情绪。
周义坏坏地笑:“我就说吃个五毛钱的奶油冰棍儿,怎么儿童不宜了?”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流入,屋里刚关灯时的一团漆黑慢慢被稀释开,何景阳觉得关唯当时应该听懂周义的谜语了,因为覆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点儿温热开始不老实起来,有什么东西自关唯唇间钻出来,在自己耳后轻轻试探着,象一头新生的幼兽,柔软而湿润,又略带些好奇地打算在这新世界开疆扩土。
何景阳胸口蹲踞了一下午的那只怪兽顿时吓得转身逃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僵硬的胳膊,伸手去推。
关唯立刻停止动作,后退一步。
皮肤上的温热随之消失,何景阳没想到他退得如此迅速,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
“信不信我会等你?无论荒原,绿洲。”关唯轻笑一声,转身去开了灯,却并不看何景阳,一步跨上床,抖开被子钻了进去,“你要是不上来,我就一直等着。”
何景阳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关唯的被子叠得四平八整,人却不在,炉子上倒是给他留着早饭。
一直躺到感觉出屋里的冷意,他才起身把火弄旺,洗脸洗头,又把床收拾整齐后,开始吃早饭。
胃里舒服了,头重脚轻的飘浮感逐渐褪去,仿佛重回人间。
“信不信我会等你?无论荒原,绿洲”——关唯这句话他想一次就想哭一次。
虽然贴在耳后过于亲密的那一点温热让他觉得尴尬荒唐——但是,和这份心意比起来,似乎没那么要紧,至少不需要非得一探究竟。
摸出李杰的文房四宝,端坐在条桌前,何景阳打算写点儿什么。
沉淀一下情绪,提笔却是一个“井”字,之前好似消失不见的种种郁结与难受,重新翻滚而至,压在心口喉头。
罢了!他把笔一扔,又拿起书来,歪在被垛上看了两眼,胡思乱想一会儿,再强迫自己看两眼,终于把书也扔了。
如果说关唯在井口等着,那倒确实是让他往上跃的动力,无论外面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再说了,有关唯的地方,怎么可能是荒原呢?就算是,也是有一抹亮色的荒原。
思来想去,何景阳不那么难过了。再回顾一下自己的成绩,还有黄晋帮他挑选的那些参考书,更加觉得还是可以稍微努力拼一下的,斗志渐渐有所回升。
中午关唯回来,进门吓一跳:大通铺上整洁有序,床板一尘不染,小条桌锃光瓦亮,放假前人们堆起又坍塌下来的书也收拾好了,靠墙摞起;小火炉上坐着一大瓷缸子水,热气升腾;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炉渣也倒了。
田螺姑娘何景阳没有象神话故事里那样回到墙上贴着,而是背对着门坐在小马扎上,面朝火炉沉思,听见门响立刻回过头来,俩眼珠子瞪着关唯,欲言又止。
关唯看着他那股劲儿,就象一条独自在家一天的大狗忽然看见家人回来,就差给他把拖鞋叼过来了,不由想笑,又不知道他现下是个什么情绪,尴尬起来。
“给。”何景阳把手里揣着的热水杯子递过去,“暖暖手。”
关唯心下一松,接过杯子一边暖手一边找话,“你这干嘛呢?宿舍整得跟行宫似的。”
“他们今天都要来了,干净点儿好,正好我也闲着。你怎么才回来呀?饿死我了!”何景阳嘴里嚼了块东西,声音含混不清。
关唯无奈叹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从他这后半句里,听出来一丝撒娇,他觉得自己和这人是断不开了。
“我去给咱俩报道了,让老徐抓了差,帮他收拾了半天办公室。哎,他弄了台双卡收录机,好多磁带,我听了一上午歌儿。”
“哦!那你吃中午饭了吗?我还没吃~~”何景阳继续咯吱咯吱地嚼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块烧饼。
“没。你今天肯出门儿了吗?”
“肯了,你吃吗?”何景阳递过啃得目不忍睹的半块饼子。
关唯嫌弃地看一眼,“不要,你要肯出门就去打饭。”
这有啥?何景阳在心里默念:昨晚还打算啃我脖子呢,你也没嫌!
关唯好像感应到了何景阳的心理活动,涨红脸甩过一个白眼球来。何景阳暗笑,心情好了许多。
俩人十分默契地在沉默中达成了“昨晚那章咱就揭过不提了”的协议,就象一个梦,那就别让它醒。
第26章 物理竞赛
过了中午,人们陆续都到了。各人都带着一大袋吃的,逐样掏出来往条桌上摆:“干馍片,烤的,地瓜干,烤干又焐过的,红枣,火上焙出来的,核桃仁儿,也是焙过的,耐放,不会油糟了……”
“干馍片是你妈给你带的干粮吧,这个你收起来,给你吃完了咋整!”周义提醒赵炳才。
“没事,吃完了我就吃你们的。”赵炳才答得毫无章法又挺有道理。
“那……我们要是不给你吃呢?”马立文逗他。
“你们要是不给我吃,我现在就不会拿出来给你们吃。”要说也是编外班数一数二,老徐嘴里智商超群的天才少年,这话说得简直不能再有逻辑。
“那你以前就没遇到过你先给人家吃了,人家后来却不肯把自己的给你的时候吗?”关唯也起劲儿地绕。
“有呀,那些人我现在都不和他们玩儿了。”赵炳才还是一派坦然,这么纯朴直白的友谊观,简直无敌。
李杰笑他们自讨没趣:“别和赵炳才聊三观,不是三观也别聊,会严重不适。”
这话没错。何景阳曾经问过赵炳才:“就没啥事能让你生气吗?你咋能脾气这么好?”
赵炳才迷茫地眨着小眼睛考虑了半天才回答:“好象是没有吧?在家就我妈和我妹,生不着气。我爸一年在外面打工见不着,也生不着气。”
“那同学呢?从小到大没打过闹过?没生过气?”有人不信。
“人家打过我。玩儿不到一起就不玩儿了呗,你生气人家就和你好?”
众人语塞。
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关唯把妈妈封好的红包给了赵炳才,怕他生气或者觉得被轻视了,还有些忐忑。
但赵炳才并没有推托婉拒,而是兴高采烈地当个宝一样收进口袋里,说改天关唯给家里打电话了叫上他一起,给阿姨道个谢。
后来关唯想想,其实倒也并不意外。
赵炳才家的情况李杰说过。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农活靠母亲,还有个小妹妹,经济比较拮据,叫大家平时照扶着点儿,宿舍有啥集体活动尽量不要让他出钱,哪怕让他多干点儿脑力活。赵炳才当时也在场,大脑袋频点表示赞同,丝毫不在意这种在关唯看来涉嫌歧视的关照。
有次晚自习课上,俩人聊起《一碗阳春面》,一来二去就说到了对“贫富”的看法。
“我妈说命不由人穷不丢人,自己别嫌自己就成。再说贫富都是相对的,我们家还能让我上学,有的人家小孩都上不起学,也得一天天吃饭长大。你看这地上的花呀草呀,没人许给它们什么,就自生自灭,也逍遥自在。还有定福庄门口的那条老狗子,都成那样儿了,你扔个石头给它,它也照样要费力挪过去闻一闻能不能吃。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都得尽力往好里活,不然没意思。好不好看是别人的事,好不好才是自己的事。”赵炳才一气说着,手下却不带停地配平化学方程式。
“这都是你妈说的?”关唯觉得这段话改巴改巴就是一段参禅悟道小故事。
“不是。我妈又不认识老狗子,有的是她说的有的是我自己刚想的。”
“自习课也不能老说话呀!聊啥呢没完没了?”老徐慢悠悠地踱过来数落他俩。
“没啥,就跟关唯聊聊我们家穷的事儿。”
关唯:……
老徐:……
后排偷听的何景阳:“哈哈哈哈哈……”
后来他被老徐撵出门外边站了半小时。
开学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分班。
虽然老师们一直吐槽这种做法,并且每年都有人上书校方要求不折腾,参考市里的高中,改为高二升高三再分班,但校方不同意。
因为说到底,青中被社会认可度逐年走高的根本原因,并非能走几个名牌大学的。那些是凤毛麟角,能撑门面。真正让众多家长和学生看到希望的,是靠逐年递增的分散在不同录取段里的绝大多数。
编外班尖子存在的意义,一是自身成绩,二是扎实刻苦的学习作风,分散到各班,能起到带动和激励作用,所以一定要尽早用起来。
这件事情从校方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是为了提高升学率进而带动招生率,受惠倾斜政策吸收扶持资金吸引优质人才……但从学生角度来看就非常简单直白了:按排名分快慢班。
所以这么排出来的第一个班理所当然被称为“快班”。而每年分班,也都有较真的学生,不甘差前一名零点几分就被分到快班之外,非要闹腾。
虽然校方为了制约这种情况,约定俗成是每45人一个班,只有最后一个班不限人数。但遇到实在安抚不了的硬茬,也会为了照顾学生情绪,找编外班学生协调,从快班让个把名额出来。
因为对编外班的学生来说,从原高中到青中已经是质的飞跃,具体青中哪个班,就不用太计较了吧。
关唯听闻这事觉得可以进拍案惊奇了,但看看其他人的反应都很淡定,自己一个局外人的立场也没必要气势汹汹。况且他的成绩妥妥地在中上游,没可能到了要给人让步的程度,就不想它了。
开学第二周,该提分班的事儿了。
周五班会上人人都在吵吵,好事者甚至已经搜集到各班排名靠前的各科成绩,自己排出了一份名单,就等着核实,老徐却迟迟不来。
暖气不太热,关唯双手冻得冰凉,也无心学习,右手拿根笔随意划着圈圈,左手藏在右胳膊下面取暖。忽然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坐在后排的何景阳整个人都趴在桌子,胳膊探出来老长,关唯碰到的是他的手。
“这么凉啊?”何景阳嘟囔了一句,关唯只觉得左手一热,竟是被何景阳的右手包了起来。
何景阳的手干燥温热,又比关唯的大一些,这一握真是舒服惬意。加之这是自己喜欢的人,心下又有些许暧昧,关唯更加舍不得挣脱,反正俩人靠墙坐着,也没人能瞧见,便由他握去。
这人握了一会儿,又不老实了,一根一根地数着玩儿。
关唯也不躲,任他掰来掰去,心里想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得很美,心里边儿一跳一跳的”,这话说出来,简直象一首情诗,而且还是写实的。
老徐风风火火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开了个紧急会议,通知他们暂时不分班了。
全班哗然,却也只能忍着静待他喘完这口要命的气之后,才通知另一件事:青中要参加今年的全省中学生物理竞赛,日子定了,物理组开始组织学生练兵,因为就算起步低,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不是。为了保证参赛学生们情绪稳定,场上正常发挥,分班就先搁浅了。
关唯反捏了一把何景阳的手指,提醒他注意听着。
这事省里年年有,就关唯所知,黄晋去年就代表学校参加过,但青中却是得益于近几年飞速见涨的生源质量,才被纳入参与名单。老徐转述物理教研组长马老师的感慨:恨不能在青中校门口点三炷香以感谢苍天有眼。
青中要去五个人,马老师很有自知之明地告诫这五个人:“就是去学习了,不要对得名次抱太大期望。”毕竟绝大多数城里的选手都有上过“奥赛培训班”的经历,而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这个说法都是头一次听说。
赵炳才和何景阳都被选上了。关唯心里十分忐忑。一面觉得能够入选对何景阳是一个肯定,多少能打消一些他想要“回去”的念头,一面担心赛完成绩不理想他又会胡思乱想。哎,这样让人操心的何景阳真讨厌!
于是他瞅了个空旁敲侧击:“这个考试黄晋去年参加过的,好象就得了个全市第五来着,挺难的。”
何景阳果然一呆:“啊,黄晋第五?那他上没上过那个什么培训班?”
“他一直上着呢,而且听说前几名都上过。”关唯暗喜,这问题太上道儿了!
何景阳思谋一会儿,谨慎表示:“那我俩入个前十没问题吧?感觉我们和他们之间可能就差这个班……”
关唯无语望天,恨不得时光回到一分钟前,啥也没说。
何景阳哈哈一笑,轻拍关唯,“逗你呢。我知道你想啥,我没事儿。”
比赛在云州,青中包了一辆小巴,师生周五中午启程,赶过去住一晚,周六上午比赛,下午回来。
关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压制住了请半天假蹭个车一起回趟家的冲动,却总觉得有什么话没交代似的,没着没落。
一直到晚上快睡着了,他才忽然找着自己心神不宁的根源:黄晋。
黄晋肯定也要参加比赛,这俩人会不会遇上?黄晋会不会瞎说什么?不如明天赶在黄晋上学出门之前打个电话,让他别乱说话?但全省得有上百号学生比赛,万一他俩本来遇不上,他这一个电话反倒提醒了黄晋呢?
不过黄晋也不能傻到直接给何景阳说了,万一如他自己所言,何景阳受了惊吓嚷嚷出去呢?
但是哪怕黄晋只提一句,就自己那天对何景阳说的话、做的事,以他的聪明,能猜不出来吗?
何景阳会说什么?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他倒没想到那么早起床用电话,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赵大爷能不能让他用。十万个会怎么来回纠结之后,这个电话到底是没打,心却吊了一整天。
直到夜色降临,看到小巴车停到操场上,学生们陆续下了车,关唯带着“要死便死”的决心迎过去,没看到何景阳。
“给马老师请假啦,说‘有个事,要在云州呆一天,明天自己回来’。”赵炳才回答关唯的问题,一字不落地转述,惟妙惟肖地学着何景阳的语气。
“什么事儿啊?”关唯装的十分随意。
“问了,他说‘关你屁事儿,赶快滚上车去’。”赵炳才继续模仿。
几个人听了,脑补何景阳的嫌弃脸,都笑起来。
赵文赵武撺掇赵炳才讲讲竞赛的事儿,别再管什么何景阳了,反正他野惯了,肯定能回来。
赵炳才饿了一路,一边啃干粮一边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关唯听来只是一片嘈杂,吊了一整天刚打算放下来的心,自觉主动地继续吊了上去。
第二天见到何景阳时,关唯一颗心已经上下折腾百十来次,颇有点儿“算了别跳了”的意思。望向何景阳的眼神,也无欲无求了。
何景阳却给他递过一个包来:“黄晋给你的——”
关唯接过包打开,两本笔记,一盒牛奶糖和山楂糕。牛奶糖和山楂糕拿出来让大家去吃,他偏着头看何景阳,希望能看出一丝端倪,又从包里摸到一个纸卷。
“就考场门口碰上了,他自己叫我去他家住了一晚上,说要给你带东西。”何景阳看出关唯一脸问号,给他解释,“这是朱保平昨晚才送过去的,说是给你的。”
关唯展开一看,是幅画:长长的河滩上,一排冲天的白杨树,一个少年赤脚走在水边,身后的树上,有些树疤赫然是一只只眼睛,审视着少年,也审视着看画的人——和他曾经对朱保平他们描述过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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