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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性误国 番外篇完本——by左达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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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不断从面前经过,此时皆已成为毫无意义的符号,和珅渐行渐远,就在此时,何琳突然紧追两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面向和珅的背影,刚硬的唇缝反复开合,颤抖一般翕动着,那多年未曾唤过的、生涩而又无比艰难的称呼几乎要逃离掌控,脱口而出。
马蹄声与车轮声轻而易举掩盖过那微弱的呼唤,和珅却如心有所感,仿佛心中混沌多年的一根弦骤然被拨动,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铮然!
他猛然驻马回头,越过重重人海,他看见何琳奋力挥动手臂。
他听见他大声呼喊:“哥——”
“哥——保重。”
御林军乃皇城驻卫,和珅连夜急节入宫,旋持虎符贸然带走大部分御林军,此举已属空前绝后、前所未有,更引得朝臣沸议。
那一夜乌云蔽月,刘墉与和珅皆行色匆匆,先后进入殿内,无人知晓那一夜他们与乾隆说了什么,唯有陈尽忠静立于朱门之外,瞥见和珅冲出大殿时红着的眼眶。
他目睹了这一幕,那夜的夜风很凉,和珅甚至忘了披一件斗篷,飞檐上鸱吻指爪滴落雪水,恰巧晕湿了他的肩头。十五年来,陈尽忠第一次有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却依旧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静默得如同一截腐朽的木头。
这是伴君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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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三日,润之一行人行至函谷,正逢春汛,山洪滚滚堵塞官道,接连淹没两处村落,和珅暂时驻军关外,与御林军一起,连夜清理河道,排阻挖泥。
永琰的伤口逐渐恢复,神志时而清醒片刻,多数时候由于药草不足而断断续续发低热,润之心急如焚,唯恐这般拖着,烧坏了内脏。
清醒的时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相互拥抱着,絮絮地说些话,断断续续地亲吻。
后来的岁月中,润之每每回忆起来,总觉的这一段时光出奇珍贵,那时路途冗长泥泞,润之却感到安稳而圆满,经历过生死,似乎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还能看见他、触摸、亲吻他,便应该心满意足。
在空暇之时,润之总是会想当时千钧一发,永琰在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和那些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那些片段如同昙花一现,清晰一刻后,渐渐变得模糊,再也连缀不成整段故事,紧接着又被一连串变故排挤到九霄云外。
相对于和珅的忙碌疲惫,润之的忧心忡忡,整个军中最悠游自在的反而是痞子戚威。
“戚小威!!!!”
“在呢在呢,”戚威翘起二郎腿,“唤你夫君何事?”
半月下来,润之早习惯了他不正经的痞子模样,不耐道,“过来帮我!”
“可不敢,”戚威撇撇嘴,“还是你自己给他换药吧,你忘了上回,我刚上手,都还没碰着皮肉呢,便差点让人给掐死!好么央儿的就跟诈尸似的,不被掐死也给吓死!”
“他清醒一回不容易,”润之浑不在意,“若是你一上手他就能醒过来,我倒不介意。”
“你是不介意!掐的又不是你!我镇山虎的脖子也是轻易能给人掐的?!现在还青紫还没褪呢,你看看你看看——”
“欸别脱!”润之连忙制止,“不是掐在脖子上么,你脱裤子作甚?!”
“不止肿了脖子,别地儿也肿着,”戚威□□道,“小润之,你行行好,帮忙消消肿呗~”
润之手头忙活着给永琰重新包扎,压根没空搭理他发疯,只想一脚将那祸根踢断,省的戚威成日作怪,这边正谋划着一劳永逸除掉祸患,敲门声骤然响起。
戚威霎时如同没偷着鸡的黄鼠狼,忿忿嚷道:“哪个龟儿子坏爷爷好事?!”
敲门之人正是那日以木车推润之的御林军,此时得了吩咐推门而入,正看见屋内三人,情状各异:戚威光裸下身,裤子褪到脚踝,满目仇视,仿佛要生吃人肉;润之神色泰然,专心致志为永琰包扎伤口;永琰倒是兀自安稳,沉沉睡着,不见丝毫清醒迹象。
屋内气氛诡异至极,润之干咳一声道,“何事?”
御林军努力收敛目光,不去看戚威白得发亮的大腿根,抱拳道,“水路与官道均已疏通完毕,和将军着末将前来告知世子,函谷关可过。”
“知道了,”润之点头,“麻烦你跟我爹……和将军说一声,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可以动身。”
“不、不麻烦,不麻烦,”御林军脸上乍红一片,粗声粗气道,“此乃末将本职,世子客气,和将军还吩咐,世子不必焦急,水陆尚且有些杂事处理,再过一日上路亦可。”
润之四下打量,本想寻些值钱物件打赏,以谢那日推车辛劳,不想话没出口,那人反倒躬身再拜,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想想便也作罢,只怕赏钱会折了军人傲骨。
戚威讪讪穿上裤子,直道,“扫兴扫兴,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被人搅扰了好心情去。”
“霸王硬上弓?”润之笑得打跌,“霸王大哥,小可这张弓你可硬打不过,过会儿挨了揍,恐又要哭鼻子。”
“爷爷何曾哭鼻子,那叫做感时伤逝、多愁善感,你个官二世懂个甚!”
“我爹的挚友膝下有子,排行老二,名唤汝传,倒是同你一般爱哭鼻子,待回京我引荐与你,想必你与他聊得来。”
“爷爷才不稀罕巴结!”戚威嗤之以鼻,“你爹可是当朝大佞臣,名扬四海,想必你爹旁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正道之臣。”
“你又听哪个胡乱嚼屁!”润之怒道,“我爹乃是顶受圣上倚重的大忠臣,我钮祜禄一族祖上更有从龙之功,容不得你等杂人诽谤,你既不屑巴结,那何苦非要跟着我个‘佞臣之子’,占山为王岂不快哉?”
戚威与润之相识尚短,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动肝火,料想这父子二人关系甚笃,便服软道,“我恐是听了那些兵痞没边没沿的闲话了,你爹最威武,你爹最厉害,这般可消气了?我大哥镇山虎死了,兄弟们也各自散了下山谋前途,我乃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又好吃懒做无一技傍身,这辈子最有眼光便是对你一见钟情,悠悠天地此身蜉蝣,不傍着棵大树如何能存活……”
见他立时又要掉泪,润之心道不好,忙说,“现下你帮我把琰哥背到车上去。”
“你爹不是说了要再等一日么。”
“我先将琰哥送到帐前去,这几日病情有反复,清醒的时候越发少,明日出发时人太多,磕着碰着总是不好,你过来,弯腰——”
戚威瞬间换了副面孔,从鼻孔里‘嘁’了一声,“叫我背情敌?不干!”
润之懒得搭理他,自顾自道,“你若不背,我同爹说说,便将你留在此处,打断了腿,丢在山上喂狼如何?哦对了,我儿子昨天好像没怎么吃饱,你意下如何?”
“你!”戚威汗毛倒竖,结巴道,“你好狠的心呐,好歹我还冒死救过你,你就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你只说背是不背。”
“背背背!背还不成么!”戚威哀嚎一声,“爷爷待你如此好,你心里却只有这破冰山烂木头,等着看罢,他若是当了皇帝,有你哭的那天。”
“哪里来这么多啰嗦,”润之继续作威作福,横卷一记飞脚,“轻点!别碰到伤口了。”
戚威无法,只得从命,二人合力将永琰抬到木车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抉择日

第二日启程,大军复行三日余,距京城尚有几里,沿途水患不断,刚下地的庄稼种子经大水一冲,芽儿皆烂在土里,和珅默默叹了口气。
和珅:“儿子,爹有话同你讲。”
润之安置好永琰,着人看顾照料,遂弃辕换马,行至和珅身侧。
“这些秧苗还能长出来么?”
“不能了,”和珅对润之说,“今年的雨季来得实在有些早,雨水密集,粮食芽子还不曾破土……恐怕是荒年。”
润之在京城生活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富庶以外的生存条件,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各地官员上书中所呈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或许倶是虚与委蛇之词。
“若遇荒年,朝廷会如何应对?”
“雨季若来的早,往往后半年多伏天大旱,庄稼无以存活,边境便多饿殍,瘟疫滋生。”和珅以手牵润之缰绳,令两人马匹靠的近些,“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朝廷到九月下旬会统一开仓放粮,建铺施粥,派银布药,救助难民,但往往杯水车薪,不能解其万一。”
“长此以往,难民数量岂不是要逐日增加,灾情愈发严重?”
“荒年不会持续太久,待到三九一场大雪,掩埋残骸,驱除疫情,自然有其缓治之法。”
“缓缓而治虽是一法,难情总也无以缓和,殉难者倶是无辜百姓。”润之垂首,想到元瑞与尹壮图,道,“就像边境征战,年年要打,征人却再不能归,他们又做错了何事?”
和珅语重心长,“世间万事,本就如此周而复始,贫民百姓会死,九五之尊一样会崩。于此玄黄之间,人命不过沧海一粟,且无论对于何人皆极铁面无私、公正不阿,征人若为正道身死、为自己所坚持之事、所怀重之人而死,为知己死,便也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顿了一顿,“重要的是,我儿是否能将有限性命活得有所意味,不至来日悔憾。”
温吞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润之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尚且沉睡的永琰,光芒金粉般洋洋洒洒,烘托勾勒出他年轻英俊的面庞,润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得我儿有这般济世之心,来日爹为囡囡在圣上面前求个官职……”
和珅话及此处,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似乎即将触及最难以启齿的话题,眉目间显出一瞬痛苦神色。
“爹?”润之伸臂相扶,“怎么了?”
和珅屈指抵于眉心,疲惫道,“我儿……长大了,也该到成家立业之时。”
润之耳边似有大石轰然坠落,胸膛里突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好像心口破开一方洞穴,呼呼灌着冷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流逝。
正当此时,左右御林军肃然道,“和大人,前方城门,京城已至。”
润之举目望去,只见汉白石门巍峨耸立于官道尽头,城门之下,赫然两排锦衣卫左右分立。刘墉站在正当中,神色怪异,似笑非笑,身后左右两名宦官,颔首垂眉,各手捧一卷圣旨,朱玉描金,中藏天子之言。
润之只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陪伴圣上长大的从龙太监,陈尽忠。
和珅翻身下马,捏了捏润之的掌心道,“走罢,儿子。”
刘墉上前两步,将一把宝剑横端,举过头顶,剑刃锋芒毕露,寒光凛冽。
“天子剑在此,佞臣钮祜禄和珅,还不下跪叩头!”
天子剑一出,如圣上亲临。
变故来的太快,润之甚至来不及反应,和珅跪倒,十二万御林军同时屈身,双膝触地,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
和珅双手呈出虎符,刘墉接下,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片刻,目露贪婪羡色,不住咋舌。
“今日若非托和大人的福,内臣恐怕是一辈子无缘见这兵符——”旋以天子剑戟指永琰,厉喝一声,“见兵符与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御林军听令,给本相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后侧御林军一拥而上,将昏迷中的永琰从板车上拖拽下来。
御林军肘部抵住永琰肩胛,将他两臂压制住,面朝下按进泥里,永琰神志不清,眉头紧促,伤口受力崩裂,血渗出外袍,霎时染红半边肩颈。
“不——!”润之大喊一声,便要冲将过去阻拦,刘墉暗使颜色,锦衣卫瞬时出动,以臂相阻,将其团团围住,令他不得靠近永琰身侧。
“刘墉!”和珅道。
“我看谁敢碰他——”戚威爆吼,旋跳出来助阵,润之拼死相抗,二人拳来腿往,毫无章法,锦衣卫不敢动手,唯恐伤了世子,只以胸臂相抵,重拳之下,竟被他生生破出一条去路,徒留戚威与锦衣卫缠斗一处,被极快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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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风凌厉,终究停在和珅颈畔三分,再不敢近分毫。
和珅道:“润之,不要闹了!跟爹回家。”
润之绝望嘶吼,“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抓他!!”
“爹!!为什么!!!”润之死命挣脱,眼睁睁看着永琰血流如注。心头刀砍斧刻一般疼痛,心中不断呼唤:琰哥!醒过来!快醒来!
刘墉见状,笑道,“老臣劝世子还是省省力气,十五皇子私屯兵马,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圣上雷霆震怒,此番命老臣前来捉拿,旁人避嫌尤恐不及,世子反倒挣命似的往上凑。”眼中狡猾算计之色浓重,“早听闻世子与十五皇子交好,情谊甚笃,尤在亲兄弟之上,不知这私屯兵马一事,可也有参谋之份呢?”
润之心头巨震,怎会如此,竟被人发觉了?如何被发现的,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润之越想越乱,一时头痛欲裂,脑海中忽然回荡起父亲先前说过的话。
——但你可知道,他既投胎在帝王家,即便再偏安,也总躲不得夺嫡。
——爹爹不愿意,眼见你走向那地步。
“住口!无耻老儿!”和珅怒道,“此事与我儿无关,休要信口雌……”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你们把他放了!”润之坚决道,“是我指使永琰屯兵!是我帮助他招揽兵马!是我挑唆他造……”
啪——!
挨打的刹那间,润之口中满是血腥味,耳中嗡嗡鸣响,他的头受力偏向一侧,眼睛却始终看向父亲,脸上的疼痛如同烈火灼烧,心中又是冷,又是痛,终于说不出话来。
和珅扬起的手不住战栗,厉声呵斥道,“是谁教你说这般混账话!”
“好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刘墉口中啧啧作响,朝和珅道,“你我做了快二十年同僚,朝廷纷争不断,本也无需彼此为难,这事既圣上亲口说了与你钮祜禄一族无关,天子一言九鼎,上命难抗,老臣即便忠心赤胆冒死劝谏亦是无用,不如互给个台阶下,今日留一句,省的来日难堪。”
刘墉略作停顿,继续道,“老臣这里有圣上亲述两道圣旨,今日和大人也在,便当做个见证。”
“这第一道圣旨么,圣上仁慈,即便深知十五皇子早有反心,依旧顾念着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赐嘉亲王乌苏富庶之地为封郡,许他一世无权有势的闲散王爷,天恩浩荡,但途中重镣还是少不得,形式总要走的。”遂挥挥手,“来人呐,伺候嘉亲王戴上镣铐,好生送往封地,路上若有什么闪失,圣上必要怪罪。”
御林军将重镣抬来,扣住永琰手腕脚腕,亲王重镣足五十二斤,镣铐铁锈倒刺丛生,瞬间便将其皮肉碾破,鲜血蜿蜒而下。
润之疯狂颤抖,胸膛如被利器穿刺,眼中蓄泪,竟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双膝跪地,如同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哽咽着恳求父亲。
“爹,救救他,他身上带着伤,此时重镣发配必死无疑!儿子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听您的话了,求求您,救救他这一次,就当是……救我……”
和珅心中动容,眼眶通红,几度想答应儿子,却因事关全族性命而不得不狠下心来。
此时情势危急,这人他不能救也不得,一旦相救便会被视为谋逆一党,在场御林军皆是见证,刘墉现有兵权在手,即便先斩后奏,亦可在圣上面前明哲保身。
和珅蹲下身将润之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不断轻声安抚,“囡囡不怕,不怕啊,跟爹爹回家,一切都过去了,回家就好……”
“和大人不忙,老臣这儿还有第二道圣旨,此乃天恩,世子可听真切了。”
刘墉面皮绷紧,皮笑肉不笑,“烦请陈公公宣旨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山雨来

陈尽忠上前一步,将明黄圣旨缓缓展开,唱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祜禄和珅之子丰绅殷德,端躬貌着,勤谨奉上,有乃父之风,当世无两,指为十公主额驸,赏戴红绒顶结,双眼孔雀翎,金线黄马褂,服色与贝子同,准其御前行走,紫禁城骑马,九月戊戌,与固伦公主同侧嘉礼,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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