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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性误国 番外篇完本——by左达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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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早备好了。”
多宝听出他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高兴,却很清楚这高兴里定是有永琰的影子,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这样高兴,旁的人都不成。
少爷高兴,他就高兴,多宝继续道,“高头大马,少爷一直想骑的那匹,驯得可乖。”
屋里顿了顿,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多宝没有听清。
“你先去罢,我随后就到。”
“成,”多宝说,“对了,老爷说两身吉服都试试,样子全是你喜欢的,都教二夫人绣了松竹纹。”
“多宝。”
多宝收了脚步,“少爷还有事吩咐?”
“你帮我跟爹说,就说……润之不孝,若有……罢了,你什么都不必说。”
“少爷?”
“去罢,什么都不必说。”
脚步声渐远,戚威道,“真的什么都不说?”
“不了,”润之苦笑,“爹应该都明白的,走罢。”
“也好,说了反而徒增念想罢了,这就走吧,这几日我见墙根儿底下的守卫撤了,正是脱身的好时机,后院墙虽高些,但有草木遮掩,最是隐蔽,先把衣裳换了。”
二人换上一身小厮短打,又一人扣了顶大草帽,从厢房后门出,顺着人最少的连廊绕过厢房,悄无声息地到达后院,东方隐隐泛着红光,此时府中上下正是张灯结彩人人忙碌之时,多宝领走了厢房中大部分劳动力,一路下来竟出奇顺利。
至墙根儿底下,戚威左顾右盼,巧借树冠与假山遮挡,趁无人留意,连忙低声道,“你先跳,我断后。”
润之尚未应他一句,回头功夫便瞥见院角一处小土包,心知下面埋着什么,不由心头骤缩悲从中来,神思一窒。
戚威大急,“祖宗,你倒是上啊!”
便是这一晃神功夫,一声脆灵灵女子怒嗔自背后传来。
“什么人在哪儿呢——”
润之闻声头皮一炸,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住在后院多日不见的小妹,素池。
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领润之老早就见识过,自打和珅休了宋氏,这丫头在后院没了天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前那二两娇羞全然扔了个干净,跟自己屋里人混熟后说话嗓门也拔高八个度,这要是被她发现逃婚,还不得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说话间素池已经挪步上前,“说你们呢,没听见么,聋了不成?”
润之不敢回头,一味躲避,好在素池不曾见过戚威,连问了两声不曾回应,小姐脾气也上来了,素手一抬,嗔道,“问你话没听见?!哪个院里的?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听见了,听见了,二小姐息怒,”戚威点头哈腰,殷勤道,“小的们是前头少爷院里的,这不是吉服上松针的线断了一根,听说是二夫人所绣,少爷吩咐过来寻根线的。”
“你是哥哥院儿里的?”素池狐疑道,“看着倒有些面生,那个人——就说你,为何背着身子,没脸见人么?”
“我们刚入府不久,他是我弟弟,一惯认生,二小姐别同他一般见识。”
戚威生的俊朗,无论什么瞎话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几分说服力,而这项能耐此时终于派上些用场,素池虽有怀疑,到底不过是个尚值豆蔻的小丫头,碍着吉服事关重大也不敢怠慢,便道,“你们就在此处站着别动,今日大喜的日子,碰坏了东西几条命都不够抵,我去取线来,你们带着回去,叫哥哥旁屋里的澹儿原样绣上。”
戚威连连作揖,“有劳二小姐。”
素池脸上一红,含糊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贱名……戚小威。”
“唔,等着罢,我去去就回,可别乱走啊,今日人多,待会儿别找不见了。”
“正是,可不敢给二小姐添麻烦。”
戚威三句两句打发了素池,回头拱着润之爬墙,边推边道,“我看你家这小姐像要动春心,可别是垂涎我的美色,看上我了吧。”
润之被惊了一遭,这会儿放松下来反倒不复之前惊险焦急,哂道,“她看上的人可多了去了,你既非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若你就别跟我走了,留下当个倒插门儿女婿岂不是一妙宗儿?”
“可不敢可不敢,你们家那小姐我可招惹不起,看你这般不痛快,莫不是醋了?”
“醋你个大臭虫!不想留下还不赶紧爬,待会儿来人了更麻烦。”
戚威被他骂得没脾气,赶忙递了肩膀给他踏着,二人一起翻到墙头,戚威先行跳下,旋即发出极短促的一声闷哼,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天未全亮,府中灯火通明尚自不觉,墙外却是依旧夜色沉沉,看不分明,润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喜悦中的锡晋斋,不知父亲正在做什么,往后……但愿素池替我尽孝膝前。
回过神来,纵身一跃——
预想中冷硬的地面并未如期而至,润之只觉得身下一沉,竟是直接落入了数人组成的肉盾之上,心中大惊,却见来人倶着黑衣,在夜色之中极难察觉,再定神看,倒各个儿都是府里的熟面孔。
戚威甫一落下便被暗地里一记手刀劈晕,此时正自歪在一旁昏迷,守卫们小心将润之放下,不发一语,讷讷退进夜色里。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你的腿不要了么!”
☆、重逢时

“你的腿不要了么。”那声音不显喜悲,淡淡道,“这么高的墙也敢跳。”
声音里散出些格格不入的肃杀气场,分明是三伏尾巴,顶暑的天儿,润之却觉得通体冰冷,突地打了个激灵,他一节一节地转过头,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吉时快到了,你这又是要往何处去?”
周遭一片寂静,那些喜庆的气氛似乎被一道高墙阻断,全然拢罩在身后,一丝一缕也无从泄露。
忽而一枚炮仗炸响,生生将天色撕开一条口子,鸡啼紧接着四处奏起。
润之回过神,慢慢唤了句,“爹……”
和珅呼出一口气,朝他伸出手,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囡囡,过来,到爹爹这儿来。”
“爹,让我走罢。”
他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微茫的清晨里,润之逆着光,看不清和珅脸上的表情。
和珅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你爹在这里,你的家在这里,你往哪里去?”
“孩儿已经长大了。”
“是啊,是长大了,跟爹一样高了。”
润之少年人圆润的下颏瘦得发尖,身量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纸片,不知何时,他竟瘦成这样了,和珅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润之向后撤一步,躲了开去。
“润之,别使性子了,跟爹回家去。”
“爹……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所爱之人,心知所向,此身早由不得自己,若没了永琰,儿子焉有性命在,求父亲,给儿子一条生路。”
和珅喉咙哽咽,像是吞了刀子一样疼痛难忍,十分费力地说,“这世上从未有一人,是离了旁人便不能活的……”
“既是这般,爹便放了我去找……”
和珅自顾自道,“你尚年少,一时分不清亲疏内外也是情有可原,要知道,这天下除了你爹以外,再无旁人全心待你,你听话些,懂事些……还是爹的好孩子,爹与囡囡,还同从前一样……”
“不能了,爹。”
润之双膝落地,声音低沉却坚决,在晨光中沾着露水的寒气,“恕孩儿此生不能尽孝膝前,来世结草衔环,必报答爹爹养育之恩,儿子给您磕个头,这就走了。”
“养育之恩,呵,好一个结草衔环!”和珅手指痉挛,脸上显出一个极其可笑的扭曲的表情,旋即眼眶通红,手掌颤抖着扬起来,似乎想要抽他一巴掌。
“爹打罢,”润之也红了眼睛,跪着不肯挪动,“爹打过了,权当是了断这一世父子缘分。”
和珅猛地倒抽了一口气,气息从中阻断,疾咳两声,竟骤然咯出一口鲜血来!
润之似被重拳击中面门,连带着眼前薄雾里全是星星点点的红色,慌忙起身要扶。
和珅避开他,脱力地摆摆手,倚在墙上微微阖着双目。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想,昨天这个孩子还骑在自己肩头看风筝,还不到膝盖高,又白又嫩的一小团子,谁见了都说嘴甜乖巧,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了断这一世父子缘分’,一刀一刀剐在他心头上,疼得直哆嗦。
“爹……”
润之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无力地张张嘴,想说我不走了,我听爹的话了,都是我错了,爹别生气,我这就回去,成亲,可是话堵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和珅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再没去看儿子,只瞥了昏迷的戚威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出奇平和,就如同谈论今年花开甚好。
“这人日日想带着你往外跑,实在不好,不若……杀了罢。”
“爹!!!”
润之心头登时涌起巨大的恐惧,这样的和珅他从未见过,但他知道,和珅是真的会杀了戚威,就像杀死那只养在府里多时的雪沙豹,就像碾死任何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坚持是多么可笑,和珅即便是用上对待旁人十中之一的手段,也足以逼他就范。
他从未比这一刻更怕他,如同惧怕一个生长在自己血肉中的心魔,原来自己一直就在父亲的鼓掌之中,所有的侥幸,不过是倚仗着疼爱。
“爹,我知道错了,”润之哭喊起来,像只瑟缩绝望的小动物,“他是我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别杀他,我跟您回家,我什么都听您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杀他,我再也不敢了……”
他疯狂地磕头,额头撞破了也浑然不知,眼泪顺着消瘦的面颊流淌到地上,和着血,润泽了一小片土壤。
和珅将他抱在怀里,牢牢抱着,不准他再磕头,但润之的力气却出奇大,几乎要恐惧地挣脱开去。
和珅的手慢慢覆在他后颈处,片刻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夏日骄阳似火,把晨间的薄雾驱散开去,暑气蒸腾起来,如同遍布空气中的游丝,收拢包裹,丝丝入扣,令人无处遁形。
其实和珅年轻时,颇有过几年撒泼打横的无畏劲头,少年心气儿好高骛远,不是没想过为侠为豪,莫说前辈晚辈,只要他一横眉,连乾隆也得怵他三分,秦淮一霸的名声响了许多年。
可惜那时以天为盖地为席的一腔孤勇,到底是有了润之之后就被磨得一干二净,连丝灰儿也没剩下。
天王老子也盖不住的混不吝如今怕狠了自己亲儿,说起来只剩苦笑。
和珅是真怕了。
怕他吃苦,怕他受痛,怕他颠沛流离,怕他无枝可依,恨不得将胸中一颗滚烫的心挖了去捧给他,浑然不在意胸膛破了的空洞鲜血淋漓,嗖嗖地灌着冷风,疼得钻心,哦——没有心了。
这儿女债究竟要还到几时,他想,自己恐是上辈子冤死了人家清廉官,糟践了人家好女儿,才落得个现世报。
报应不爽,他还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只怕哪日见不着这报应自己的小鬼儿,又要为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剐心。
润之这一觉睡了很久,明明只是清晨到夜里的光景,却觉得比养伤时成日成日躺在榻上做的梦还要庞杂。
梦里自己穿着大红吉服拜堂成亲,父亲与母亲倶坐在堂上,笑眯眯望过来,等着自己与新媳妇儿二拜高堂,待喜婆牵着新嫁娘走近,才见那人居然长着永琰的脸,惨白的面门涂着红胭脂,仔细看却发现是个给死人扎的纸人。
润之猛地惊醒过来,耳中嗡嗡地响了好一会儿,周遭一片黑暗,晃了晃头,过得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戚威恐怕已上了黄泉路,而他竟是好端端躺在自己的榻上。
外头推杯换盏与歌舞声不时传来,他抬抬袖子,顺着窗子投进来的月光,看清身上穿着的是件大红色的吉服,袖口儿绣着金线松针,与梦中别无二致。
吉服殷红如血,却无端让他想起黄土白骨,无数墓碑森然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年元瑞给的匕首还挂在墙上,润之将它取下来,放在手心把玩许久,外头的声响渐渐停了,剩下万户捣衣声,分外凄楚。
匕首锋刃慢慢在吉服的缎子面上游走,黑夜之中仿佛一尾闪着寒光的银鱼,最终停在心口窝上方空悬,驻足不前——
转眼便要落下!
‘叮’一声脆响,一颗石子弹来,准确击中霜刃,润之一怔,虎口被震得发麻,匕首铮然掉落在地!
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中他被拥入一个久违的怀抱,熟悉的苦丁气息瞬间缠裹上来,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
如若此时依旧是梦境,那么他便愿以这一把消骨立誓,期许一生都不必醒来,就这样停驻,醉生梦死。
那双手臂太过有力,带着珍重的颤抖,简直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去,靠得太近太紧,又将两个越发急促的心跳融在一处,温暖的大掌轻轻覆盖住润之的双目,火热唇舌便蜿蜒而下。
后背咚地撞在榻上,此时疼痛也化为激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搂着永琰的脖子,凶狠地吻回去,带着无数相思酿成的愁苦与委屈,皆融化在爱人久别重逢的一个吻中。
“我来了……”日夜思念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一路灼烧进他的心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的。
其实不必宣之于口,若是相爱,又怎么会不能彼此感应,那些忐忑的等待,不安的守望,皆伴随着永琰的到来化作浮生泡影。
他像是沙漠中踟蹰苦行数百年的一缕孤魂,终于在灰飞烟灭之前,跳进那片让他义无反顾的海市蜃楼。
可他还有一句想好了很久的话,一定要问。
“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浪迹天涯。
润之的泪终于落下来。

☆、魂归处

润之的眼睫颤抖着反复蹭过永琰掌心,心里便源源不断爬出来无法遏制的麻痒来,好似许久不曾见这人,一直在胸口憋着一口气,千言万语到了此时,却随着心里那一股气一块儿散了。
只觉得月光清辉散落处,尽是难以安放的思念,此时抱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就十分惬意。
屋内寂寂,二人倶不再言语,润之的手顺着永琰肩头向下摸,抚过坚硬如铁的背部线条,终于停留在那块巴掌大凸起的伤疤上。
“还疼么?”
“疼,”永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野兽般地嗅动脉上的一小片肌肤,“每多念你一分,便更疼一分,”叹息一般,“一百七十二日,无一时、一刻不疼。”
永琰又伸手去探他的右腿,顺着朝下摸。
“和珅打的?”
“早就不疼了,”润之说,“你那日根本没醒,我被打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永琰顿了一顿,“戚威。”
“戚威?”
“是。”永琰道,“自山道回京时,在乱葬岗狼群里遇他,那日之事便是他同琰哥讲的。”
润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虽任意妄为,但和珅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润之原是对他再了解不过了,心知他不论如何都不愿让自己难受,若是戚威无事,他突然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那其他人,师父、尹大哥他们呢?!”
永琰亲亲他的唇,“他们好好的,都在乌苏。”
他们没死……他们都好好的!!
“陈骁呢?”
永琰亲他的眼睛,“他也在。”
“牛不平呢?”
永琰亲他的鼻尖,“也在。”
“石鲁呢?”
永琰有些无奈,尹壮图所带军队虽与喀什一战有所伤亡,却好歹剩下近三万人,若是一个个问下来,这天都快亮了。
“莫提旁人,你且放心,他们都没事,早在刘墉派兵围剿八宝山之前,你师父便分批撤离大部分留守兵将,连你那小师兄刘必清也随军同行,如今他们都在乌苏,很好。”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瞬间化为三两清风,柔柔地吹过润之头脸,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傻笑起来,口中不住喃喃,都在,都在呢。
永琰心也教他暖化了,只想法儿更安他的心,埋头吻他,温柔道,“乌苏虽不算富庶,但胜在广袤,柳军师带领将士们,因地制宜,梯田养稻,旱地培谷,粮食一载三熟,已然初见成效。另外,尹壮图南下时沿途以亲王亲兵旗号在各镇县暗中招兵买马,如今已招揽了不少贤才。还有……大家都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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