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性误国 番外篇完本——by左达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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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之怕戳到他痛脚,连忙道,“诶呀,我去上书房这一整日,后院那只小豹子可要挨饿拉!”
“不能。”方儒生哭笑不得,“饿着谁都不敢饿了它,一日少不得一斤羊奶二两肉糜,若是被谁搅扰了安睡,吼个天崩地裂都是寻常。”
那小豹子三餐无忧,最是逍遥快活,喝的羊奶是最新鲜,吃的里脊要最精细,和珅还特地命人在后院单辟出一块地来铺上厚实软草垫、放生幼鸡雏鸭给它撒野取乐,过得简直是兽中贵族一般的奢靡生活,就差当祖宗供起来了。
这不——才过几日功夫就能跑了,现在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全是腰,壮的活像头小牛犊儿。
两人又闲话几句便出了内堂,润之与和珅一起用过早膳,门口小厮来报,马车已套好了。
方儒生心细,怕润之起早犯困还特地在车内备了大迎枕,官道不颠簸,倒可以睡一会儿。
润之道,“爹今日不骑马么?”
和珅摸摸他的头,“难得和你一起坐一回马车,今日不骑了。”
其实和珅今日不骑马是有缘由,他想跟润之聊聊——
“囡囡啊……”
“爹。”
润之靠着大迎枕有些昏昏欲睡,闻言抬头去看和珅,这一看让和珅把后面一句话直接咽了,支支吾吾道,“儿啊……你最近有没有……额,身上发热、难受之类的?”
和珅表达得隐晦,有些话实在是父亲问不出口。
这些事儿本该是由母亲启蒙开导,可冯霁雯是在润之四岁那年死的,润之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孩子的生理健康问题就顺理成章地落到自己头上。
京城世家子弟到了这个年岁,谁房里还没几个通房丫头,就拿自己来说,十五岁那一年也算是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逍遥人,——可偏偏自己的儿子却开蒙晚,迟迟未见对谁有动情迹象,真要急煞和珅。
“没有啊,”润之盯着父亲姹紫嫣红的面色,不明所以,“我又没生病,何来的发热难受?”
“呃——”和珅干笑了几声,讪讪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爹今天很奇怪,润之得出结论后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继续会周公去也。
午门外,武官下马,文官下轿。
润之哈欠连天随和珅往里走,此时官道上已经汇集了不少官员,大家自发分成两列,文一列,武一列,同僚们互相拱拱手,鲜少有人吱声。
一派压抑沉闷的气氛中,纪晓岚无疑是最不同凡响的一声噪音——
“老和~~~”
嗵——!嗵——!嗵——!
纪晓岚抱着肚子从后面撵上来,润之只觉得地面颤了三颤,好在汉白玉的台阶够结实,不然这皇宫早晚叫他给踩的地陷。
“怎么着,”纪晓岚挤挤眼,“带儿子来上朝来啦,这么着急培养接班人呐?”
“少放屁!”和珅怼了他一肘子,“我带润之来上书房,一会儿到宣武门外就分开走。”
“嘿嘿,小润之真给你爹长脸,不像纪叔叔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小子,成日就知道遛鸟儿……诶哟!老和你又打我作甚?”
“少当着我儿子面儿说荤话!”
“我哪说荤话啦——”纪晓岚一脸肥肉都委屈得挤在一起,更看不出眼睛,“明明是你心荤,还怨我说荤话……”
“你又讨打是不是!”
“不敢不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月落乌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你猜刘墉今儿早上吃的是不是煎饼卷大葱?”
“吃的甚与你何干?”
“嗳……”纪晓岚包子脸一拧,“赶情儿你老不站他边上,你是不知道——”压低声道,“刘墉嘴里那一股子大葱味儿啊,可把我老纪熏惨了~”
“熏死活该。”
“诶,忒不讲情面,你说这些年,是谁为你出谋划策?是谁忍你驴脾气?又是谁挺你到底没二话?”
“是你是你还是你行了罢,府里今早儿刚启封的女儿红,下了朝走着?”
“不干,除非东厢房敬茶的湘儿……”
“湘儿不成,那丫头品性好,我要留着给囡囡做通房丫头。”
“诶呀~小润之还小么,要什么通房丫头,就湘儿,说好了啊。”
“谁跟你说好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呵呵呵,疼疼疼——!”
本来冗长乏味的一段路在自家爹爹与纪叔叔的插科打诨中显得轻快不少,很快便到宣武门外。
“囡囡啊。”和珅为他紧了紧衣领,“一会儿跟着教引宫人去上书房,等午时爹爹派马车到午门外接你。”
润之道,“知道了爹。”
和珅又说,“那课要是实在听不懂也别硬听,找个由头儿溜出来逛逛,莫把自己累着了啊。”
润之“……”
事实证明和珅说的是对的,皇宫里的学堂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上得。
老先生年过花甲,一股子迂腐气息扑面而来,摇头晃脑絮叨治国之法,一卷《资治通鉴》念得如同醋缸里泡着陈年老太太裹脚布,又酸又臭又长。
那老先生拉着一张猪肝色大驴脸,声音呕哑嘲哳极为难听,炮筒一般的鼻梁子上还架着一副西洋玩意儿,将他的眯缝眼放大些许,露出浑浊的眼白,这么一对比,润之越发怀念那位打过自己戒尺的宋太傅了。
再看小皇子们一个一个腰板挺直,眼睛瞪得由如铜铃,样子极为专注,却有几个皇子已经微微打起小鼾来了。
润之凑近一看,原来他们的眼睛紧紧闭着,左右眼皮上竟各画着栩栩如生的一只眼珠子!
乍一看还真是极难分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润之钦佩地点点头,在心里默默竖大拇指——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上书房距离军机处极近,平日里皇子们听罢学问,偶尔会顺路去军机处的校场演练骑射功夫。润之只在上书房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而那些皇子们依旧不动如山,心里不禁觉得天潢贵胄子孙也不过如此,倒不如乡野村夫活的潇洒自在。
突然想到永琰也是皇子,可这半日都没在上书房里看见他的影子,难不成是逃课去军机处了?心下疑惑,便想着偷溜出去寻他,一想到或许能见到他,润之的心突突快跳了两下,一缕莫名的情愫传遍四肢百骸,通体舒畅却浑身发热,莫不是真生病了吧?
趁着老先生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润之长出一口浊气,越想越觉得做皇帝的儿子惨,自己不过早起了一日就难受得要命了,那些皇子们日日早起晨昏定省文韬武略样样不敢放松,岂不是要短命折寿。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每日都能见永琰一面,就算要自己短命三五年也是值得的——
呸呸呸!想什么呢!哪有自己诅咒自己的。
润之赶紧揉揉发红的面颊,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
皇宫实在太大,过罢藏书百万四方书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二十四桥,又路过不出皇城而知天下事钦天监,然后……润之光荣地迷路了。
甬巷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最后连两边默不作声低头前行的太监都看不见了,再前方一面墙挡住了去路,墙上镶嵌着块极破落的门板。
宫里的建筑无论宿主何人,总要在门楼上高悬殿牌彰示身份,而这间破败的宫室连殿牌也没有,皇宫中竟还有如此败絮之地。
润之突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像是一只黑暗中伸出的干枯大手猛然握住心脏,拉扯着拖向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伸出手,推开那扇门,门轴发出骇人的吱嘎声——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关注~看我一眼嘛~就一眼~说不定喜欢呢~是不~
☆、妄相顾(下)
永琰做了一个梦,梦中漆黑一片,他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自己的前十七年,磕绊前行,兜兜转转,如同观赏一场走马灯。
渐渐的,周身笼罩进黑暗之中,脚下只剩虚无。
肢体的触觉、双耳的听觉、鼻腔的嗅觉,各个器官的功能混杂在一起,像溺水一样难受,时空交换、错乱,年少时神机营四方天,火铳爆发灼热光芒,鲜血咸腥殷红,最后定格在十里集街巷,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少年身上。
少年朝他伸出手,犹如雷声轰然,携裹一道刺目闪电,乍然间劈开眼前的黑暗,奔雷与烈火交织,仿佛远古巨兽惊醒天地,吼声震天,倏忽归于静谧。
少年轻轻唤了一声,“琰哥——”
永琰……
永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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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之推开门的一刹那,只看见那人倒在血泊里,面色如纸,生死不明。
叫了他两声,没反应。
等艰难挪步过去,确认那人还有微弱呼吸,他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个人忽然闯进他生命里,忽然救了他性命,忽然令他本来平平的人生有了一线波澜,现在又忽然奄奄一息地倒在他面前,一切都瞬息万变得令润之猝不及防。
开始尚且不觉,一旦陷入变数,便又被动到满盘皆输。
润之想打他一拳,殴他熊脸。
想想又舍不得,只得施力将人半抱着,直接带走。
才不出几日功夫,那人居然瘦得如此厉害,后背上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润之生疼,他不敢耽误一时半刻,只怕稍一耽搁,连那点微弱的呼吸也再没有了。
永琰身量高,骨架大,虽然劲瘦却实在不算轻,润之抱他走几步便觉得难以支持,只得换成以肩膀扛着,正调整姿势的空当,肩上昏迷多时的人却突然醒过来了。
“放我下来。”永琰艰难地说。
“不放。”
润之只觉得一股火在心里燃着,熬得心生疼生疼,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千回百转就只憋出一句,“你先别死。”
“琰哥不死。”永琰吁出口气,反手伸过来摸他的脸,“你哭了?”
“没哭,你太重了,累的我出汗。”
“琰哥以后吃少一点。”
润之怔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那句‘太重了’。心底某处骤然收缩,几乎脱口而出。
“不许!你以后、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得给我好好的,不许生病,不许少吃饭,不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统统不许!听见了没有?”
那人不置可否,将另一只手张开,语气里满是歉意,“坏了。”
润之瞟一眼,是只被踩扁的草蝈蝈,“坏就坏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编更好,每天都编一个……你不会是为了这玩意儿跟人打架的吧?”
“不算是。”永琰垂眸,莞尔道,“倒是它救了我性命。”
润之听罢不说话,抬脚就要跨出院子。
“从后门走。”那人又说。
连拖带抱把人带到后门,看门的侍卫翘着二郎腿坐在石狮子爪子上,嘴里叼着根草杆,吊儿郎当,瞥了他们一眼没吱声。
那侍卫生了张丧面,一对儿招风耳格外显眼,抖腿时耳廓跟着一颤一颤,显是耳根子柔软。
润之先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守门人。”侍卫答。
润之大怒,“里面人都这样了,你不知道找个大夫来看看么?!”
“我?”侍卫指着自己鼻子,“我不负责干这个。”
“那你负责干什么!”
“守门呗。”
润之见他这般,也不想跟他耗时间,四下扫过一眼,正看见门口推泔水的板儿车,润之把两只空泔水桶搬下来,将车推到永琰身边,回头冲侍卫喊道,“过来搭把手!”
这次那侍卫倒是痛快,‘噗’一声吐了嘴里的草根儿,跳下来帮忙把永琰抬到车上。
润之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他么?”
侍卫撇撇嘴,“刘嫔的人呗。”
润之使力抬起车把子,“怎么出去?”
“我?”侍卫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老子姓刘。”
“姓刘又怎么了!”润之气得想踹他一脚,“姓刘就不能给人指路么?!”
“不是,”侍卫吊儿郎当道,“老子是刘嫔的人。”
“刘嫔的人怎么了!刘嫔的人就不能给人指……你!”
还没等润之反应过来,永琰蓦然撑起身子,一只手横挡在润之面前,冲侍卫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哇,”侍卫眨眨眼,“刘嫔的人就不能有好人拉?”
“好人兄,那你给指条出宫路呗。”
“他知道,”侍卫瞅了一眼永琰,“叫他给你指。”
润之又低头去看,却发现永琰脸色比刚才还苍白几分,心知不可再耽搁,赶紧推车朝外走,“好人兄,那咱们就此别过。”
“山水有相逢,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再见哩~”侍卫歪着嘴角笑,眼中掠过一线狡诈的神色,扬声冲渐行渐远的两人喝道,“老子叫刘必显,可不是劳什子好人兄……”
秦淮河畔,河水如同笼罩上一层朦胧轻纱,春雨如丝,于天地之间织就一张细腻大网,春雷骤响,水汽将多日以来的闷热一扫而空。
润之推着永琰从冷宫后门破败林道出了宫,途中截住正要往午门去的自家马车,手忙脚乱将永琰扶进车里内。
方儒生正在车里好生坐着,乍一看钻进个血葫芦似的人还以为遭了劫持,刚要声张,又见润之也跟着上了车,方才略微放松些,忙问道,“少爷……这是要如何?这是何人?”
润之没工夫招呼他,只冲车夫道,“快回府!你派人赶快到医馆去请郝大夫,再派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去,若父亲下了朝,让他快些回来,就说我病了。”
“是。”马夫应到,驾着马车掉了个头,一鞭子狠狠抽向马屁股,骏马长嘶一声,扬尘而去。
马车在道上疾行,方儒生打量着永琰的脸,竟然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低声问润之,“这位公子是?”
本紧闭着的双眸倏忽睁开,直直望向方儒生,永琰答道,“魏琰。”
永琰脸色纸一样白,眼睛深邃如一泓静潭,目光却比鹰隼还犀利,仿佛只消一眼便能将人魂魄看穿般,方儒生被他盯得心里阵阵发虚,脊骨乍寒,后背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公子……姓魏?”
“姓魏如何?”
“不……不如何。”
方儒生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一旁,润之虽不知永琰不愿以实名相告的原因,但也不便戳破,便冲方儒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多问。
和珅脚程倒快,润之马车前脚刚回府,和珅后脚便到,还顺便拐带太医院院筑一名,名唤章弥字子丘。
“章太医也来了?!”
“回少爷,来了,都走到连廊了。”
小厮纳闷儿,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自家少爷哪里病了,这不好好的么,还有劲儿抱着一个呢。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润之心下不安,永琰是从宫里逃出来,若是被认出来可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看了看已然昏迷过去的怀中人,狠狠一咬牙,道,“来福,你现在叫人把……这位公子抬到我房里去,再叫个人到南门堵郝大夫,堵着了从南门接进来直接送到我房里给人看病,然后你,对,就你,赶快,去前堂拖住我爹和章太医!”
被点到的小厮苦哈哈道,“小的,小的怎么拖住老爷呀……”
“想怎么拖就怎么拖,出了事我担着,记得,不许多嘴。”
润之把人交给过来接应的小厮,转身大踏步走到院子里,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来,兜头泼下——
等和珅在前堂跟个小厮纠缠完鸡毛蒜皮的小事,润之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原本红润的脸蛋儿被冷水一激显出些许苍白,乍一看还真像是病了。
和珅连忙迎上来,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么?”
“没什么,”润之假装吸吸鼻子,“皇宫地形复杂,我尿遁的功夫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和珅点点头,一把扯过章子丘,“劳烦章太医为犬子诊治。”
章子丘捋了一把胡子,和气谦道,“能为小公子诊治是老朽之福气,老朽在宫中谋事多年,定然……”
和珅一把推得章子丘一个踉跄,“别说没用的,先给看看。”
章大人:“……”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章子丘捋胡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五缕长髯已被薅掉好几根,脸上表现出十分困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