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行万里完本——by云泽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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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警觉地抢过玉珏又塞回去,说道:“这个不卖!你把药钱一顶,再给抓上五文钱的红草根,我拿回去给我哥甜甜嘴。”
“啊——好吧。” 老头遗憾地拉长了调子,一边抓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哥病还没好?”
“嗯,可难好呢。”顾平惦念着家中的男人,无意多谈,匆匆取了药就往回走。
老头看着他的背影,咂了咂烟袋锅,冲着人群之中使了个眼色。
元台道兴洲里,白皙温和的青年不可置信地藏匿在转角,墙外是两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主子受伤了?!” 这一道声音略显阴沉,一听便知道是九献的,他好似极其愤怒:“魏三绝是做什么吃的?”
“属下不知,主子不让参与。”另一个平稳的声音应该是鬼面之中的下属。温述秋摒住呼吸,九献内力极高,倘若他有一点大意很可能就会被发现。比起被斩掉一只手的恭王,温述秋心里更加关心晏无意究竟如何,他仔细等待着,果然下一刻九献便问出来了。
“那晏氏后人呢?” 男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重伤,生死不知。” 鬼面下属老实地回道:“据说是毒发了。”
如此这般.......温述秋捏紧了拳头,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决意。那些扪心自问的问题暂时还没得出答案,他却已经等不下去了。
温述秋走进回廊末头的屋子,推开了门。
“母亲,我得去不止山一趟。”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呼吸乱了,也许连同心也一起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草根就是甘草,煮出来的水是甜的。买不起糖只能拿这个凑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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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无处可逃
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之上。蔚蓝色的天境下一丝白云也没有。顾平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朝沙漠之中走去,还没等他出了镇,几个男人拦住了他。
“卖了条蛇啊?小子,赚了多少钱?” 站在前面的男人穿着身短打,□□出的隆起肌肉十分有劲,他的脸上满是横肉,看上去格外的吓人:“借来给哥儿几个花花,如何?”
“......” 顾平咬咬牙,把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都掏出来了,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大汉一把夺过,掂了掂,脸上露出点笑容:“小东西,算你识相。”
顾平还没松口气,却又听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凑过来谄媚地说道:“爷,这小子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
“是吗?搜他身。” 大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兴头上来了,露出来个残忍的笑容。顾平心里一惊,看着不怀好意的几个男人,他狠狠地把手里的红草根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他浑身上下除了那枚玉珏以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少年咬紧了唇,扭头往镇子的中心跑去。那里还聚集着之前没有散去的人,只要两三个人就能替他解围。顾平饥肠辘辘,日头晒的他头晕眼花,后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顾平慌不择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本能地想往药堂的方向跑,临了他却突然拐了步伐。
他不常来镇上,除了药堂的老头以外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有玉珏。这场祸事因谁而起,自然不作他想。
顾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眼前直冒白光,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只一瞬的功夫就被后面的几个大汉赶上了,为首的高个男人一拳将他掼倒在地上,接着便是狠狠一脚跺在少年身上。他恶声骂道:“□□你娘的,哪里来的小杂碎!敢这样耍你爷爷我!”
壮汉伸手,一把拽过少年的衣领将他拖了过来,提拳又给了几下子。这样的经历,在过去是家常便饭。顾平不言不语,咬紧牙关弓起身子任他打骂,只要不打死了,他躺上一会儿也值了。那枚玉珏被他趁乱塞进了嘴里,只要他不张嘴就不会露馅。
身上很疼,似乎还断了骨头。瘦削的少年被打的只能闷声吸气。他睁不开眼睛,却知道周围都是人。那些人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场大戏,时不时还有老妇和无畏的年轻人出声要壮汉们打哪里。
几个男人似乎找到了表演的场所,下手轻了一点,却有更多种方式来折磨少年了。
“小子,要是你敢效狗样钻你爷爷的裤裆,我就把钱和药都还给你!”为首的男人嬉笑了一声,要少年做狗状钻过他的裤裆。他扎了个马步,胯1下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空档,刚够一人钻过。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更是美其名曰:洗晦气。
四周的人,纷纷叫起了好。
没有钱没关系,还可以再赚。如果没了药......
顾平闭上了眼睛,他认命了。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双手撑地,垂下了头颅。
日头正亮,照的周围一切仿佛都化作了白光,地上被热气蒸腾,氤氲出扭曲的光景。顾平很饿,很累。他低着头,缓缓膝行向前。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那条被柴刀打断脊梁骨的蛇。被一只手狠狠捏着,再也挣扎不能,只好等着被剥皮拆骨。
陆沉,这就是.......你说的要我好好走下去吗?
顾平睁大了双眼,看着从鼻尖上滴落下来的汗水,他一步一步向前爬过去,钻过了第一个人的裤裆,第二个、第三个。总共五个人,他从头爬到了尾。
土块与石子划破了少年的手掌,血液和着他所剩无几的尊严融在了一起,落到了地上。
所幸几个大汉良心还未全泯,将一包药和零星几个铜钱施舍般扔到了少年的脸边,啐了一口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围观的人见乐子走了,也只好走了。这样晒的天气,谁也不愿意在街上多待。
顾平躺在镇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面上,怀里抱着那包药,双目无神地看着蓝清清的天空。清白的太阳照的他无处遁形,强撑起身体走到街旁阴影处,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太累了,他咳嗽了起来,肋骨连着脏器钝钝的疼痛着。
差不多缓了半晌,顾平才感觉身上没那么疼了。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从嘴里仔细地掏出块小玉珏,宝贝似的重新穿好绳子,塞进衣服里。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提上药,佝偻着背走出了镇子。
他走后不久,刚才那阴影处便落下两个人来。身着锦缎衣裳的男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他就是当年那件事遗留下来的孩子?”
男人身后另一个黑衣长随道:“确是无误。”
“倒也是个苦命的。” 锦衣公子摩挲着手中温凉的扇骨,问道:“我怎么听说,陆沉在这小子这里?”
“这消息是红三娘高价卖出来的,应是无错的。” 长随恭声道。
“陆沉,也是有好久没见了。” 男人笑了起来:“去会会旧友如何?”
“可是太子那里该如何交代?” 长随皱紧了眉头。
“你好好想想陆沉是缘何才会到这里的。” 锦衣公子刷拉一声打开了折扇,遮住了半张脸:“要想查出点什么,就不可能绕过他去。现在找那孩子搭搭话,看看能不能问出点线索。”
说完他就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了,留下黑衣奴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见锦衣公子走远了,他连忙拉着买来代步的橐驼跟了上去。
顾平心里很急,奈何腿脚实在不利索。大漠的沙子在这个时候是滚烫的,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被炒熟的铁砂上一样,顾平心里有些慌乱却又憋着口气,他要叫陆沉看看,自己没有办法好好走下去。没有陆沉,顾平只会一心求死。
“前面那位小兄弟!等等!” 后面传来了呼喊的声音,顾平远远回头看了一眼之后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步伐。随即又想到,也许那两个人是迷路了,顾平抿了下唇,站在原地等他们。
“小哥,你知道边境南边的出口该怎么走吗?” 锦衣公子笑出了一口白牙,指着自己道:“我姓李,李明庭,他叫李三,是我的长随。我是来罗什那做生意的,归国途中迷路了。不知小哥是不是本地人?能带我们走一段吗?”
顾平默不作声,他犹豫了一下,晚一点回去应该也没什么,离陆沉喝药的时间还早,况且若是在沙漠里迷路时间久了,这两个人会非常危险。
他的沉默被两人看在眼里,锦衣公子摸出来些碎银子,温声道:“烦请带个路,就当是给小哥的路费了。”
顾平把钱推了回去,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一个手势。两人会意,锦衣公子又说道:“小兄弟家中好像有事?这样吧,你骑这匹橐驼,我和长随一起。这样还能快一些。”
黑衣长随将缰绳递了过去,这次少年没再推拒,他接过绳把头利落地上了橐驼。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身后的二人对视了一眼。
是个哑巴?李清夷摸了摸下巴,皱起了眉头,那就不好办了。
一路上他都在试图和少年搭话,但是所得到的回应却极为有限,少年仿佛听不到他的问话一样,始终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小哥,你是罗什那人啊,怎么住的这么远啊?” 李清夷感觉有些不舒服,调整了一下佩剑。
少年有点不耐烦了,他转过头来瞪了二人一眼,意思是让他们少说点话。李清夷又笑了起来,他骑着橐驼上前,想去搭少年的肩膀,却被避开了。
路越走越远,顾平离家越来越近了。那间破败的、残旧的屋子,是他最后的港湾,身上又开始疼痛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向那个人展示自己的伤痕,然后再笑着告诉他其实一点也不痛。
只是世间之事却尽不能遂人愿,眼前便是泥梨一片了。
李清夷终于知道少年不是哑巴了——在那声充满着绝望与不可置信的惊叫之后,他看见那稳重瘦弱的少年连滚带爬地下了橐驼,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被烧的只剩下黑色架子的房子。这四周还残存着些打斗过的痕迹和气劲,应该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的。
他皱紧了眉头,也走了过去,只见在废墟中间躺着一个白衣人。那人眉目清贵俊朗,身量瘦削高大。他此时紧闭双目,脸色一片青白,看上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少年一路狂奔,扑着跪倒在男人前面,颤着手试了试男人的呼吸之后才松了口气,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埋首进男人胸前,拽着男人的衣服哽咽了起来。
“哭什么。” 男人睁开了紧闭的双目,清冷又无奈地看着少年,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视线却扫向了身后的二人:“清夷兄,好久不见。”
“陆道长,久仰。” 李清夷知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只好拱手,见他似乎有些话想对少年说,便识趣地带着长随去了别的地方。
陆沉见他们二人走了,便撑着地慢慢了站了起来。
少年惊喜不已:“你的腿?!你好了是不是?我就说喝药有用的!” 他欣喜至极,甚至不知该怎样才好表达这种极致的惊喜,只觉得上天果然是眷顾他的,没有收走眼前这个人。本以为已是死局的事情,一瞬间又出现了回转的余地。
然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只听那白衣男人低沉却又清晰地说道。
“顾平,你我之间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有点难过。
第45章 死而无憾
时间好像突然过的很慢了。天色将迟,远边渐渐漫上绯红的云霞来。
他看着少年不解混杂着震惊如同死灰一般的面色,平淡地道:“我得走了。”
“不、怎么会呢?” 顾平攥紧了拳头,他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现在明明好好的!”
“九转珠被拿走了。” 陆沉从脖颈间拽出条红绳,本应该连着颗小珠子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他又从怀里掏出封封好的信,递了过去,淡然道:“你拿着玉珏和信去找晏无意——你认得的吧?曾是见过的。”
少年没有动,也没接过那封信。他只是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掩住了脸颊。
“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你暂且防着些,也许事态会有变化。” 陆沉低声说着,伸出去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鬼面已经发现了你我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们只是拿走了九转珠而已。你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
少年仍然没有动,他身形瘦削单薄,脸上和手上还粘满了脏兮兮的沙土。
“......” 陆沉强硬地将信塞进他的手里,钳着少年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少年没有反抗,他顺从地抬起了头,长长的头发早已被汗打湿黏在了尖尖的下巴上。明明是脆弱的样子,眼睛却亮的吓人,里面折射出一种绝望又不甘的情绪,令陆沉心里一颤,竟是转开了视线。
“陆沉,” 少年抬手拽住了男人的袖子,声音轻到近乎呓语:“我走不下去,真的。”
男人深深呼出胸腔里的浊气,他的手不住颤抖,他想拥抱住面前这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孩子,可却只是拂开了衣袖上的那只手。
身体如同深陷在沉渊之中,冰冷又虚浮。男人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意识恍若游于天外,眼前的人更是遥远的如同天边人一般。
少年五官十分青涩,却已有了些□□英俊地轮廓。陆沉看着顾平的脸,却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那些画面他原本以为自己忘了,却在这个关头不受控制地接连涌现出来。
少年真的成长了,只是这样还不够,实在不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上活下去。他竭力忽视掉心里的酸涩,最后只听到自己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道:“我非良人,顾平,你该长大了。”
“我早已经长大了,在我被驱逐到这里的时候。” 顾平似是终于绝望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当他再抬起眼时,眸子里那些沉重的东西已是都被收敛了起来:“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在我与师门之中抉择了你的师门,我不怪你。”
“......” 陆沉近乎僵硬地颌首,他仰起了头,深深吐出胸腔之中的浊气。
“我不会原谅你,让我这样走下去吧。” 顾平安静地叙述着:“你何时走?”
“我亦不知。” 陆沉哑然。
“我送送你吧。”少年压下去哽咽的尾音
“好。” 陆沉强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徒然倒了下来。少年扶着他,让男人半靠在自己怀里。
他以刀击石,敲出一段怪异的调子。轻轻的声音十分喑哑,眼中充满虔诚地注视着男人,炽热的情感如火光一般引人注目。陆沉终是不敌疲惫沉重的身体拖累,他半睁着双眼竭力想看清少年此时的模样。
顾平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艰难跋涉之后终于回到了故乡,男人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充足。
母亲教给他的唯一一首歌,是顾平得到的来自双亲的最后礼物,现在也要返还给带给过温暖于他的人了。
“痛悲歌,天霁飞沙伶仃客。此一着再难喜乐,涕下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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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紧紧握着男人的手,世间皆苦,所有人都唯恐避他不及,只有这个男人向他而来。教导他、指引他从沉湎仇恨之中脱离,以身作则教他守诺承情。陆沉从来都是寡言的,他的一切都藏在着沉默之中。
——我不必说,期望你会懂。
“痛悲歌,几多人在局中坐。无谓那是非已尽,谁料对错。
红尘即合泥黎去,醉颜酡,天织云网罗。妖魔讽我,我讽妖魔。”
——是,我懂。
怀中的男人体温在不断下降,顾平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凉的玉雕。男人大限将至,目光却仔细地描摹在顾平的脸上,仿佛要将他深深印在脑海之中一样。他叹息一样地说了几个字,那几个字随着天空直到了远方。也许会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落地生根下来,再开出一朵醉人的花。陆沉对这世界眷恋至极,又痛恨入骨。他心里压着无数的感情,最后竟是融成了荒谬。
对人的不屑、对世的荒谬,在这万籁俱寂的沙漠之中达到了沸腾。怎会有人相信九转珠可使人长生呢?未入世之前,陆沉以为至少江湖是不同的,江湖中人是快意恩仇、不计得失的翘楚。却没想到江湖中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断了猜疑。风霜难平,爱恨皆是苦处。 怨只怨匹夫无罪罢了。这世道逼人老,何谓真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