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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行万里完本——by云泽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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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客人看上去也就弱冠年纪,气质温和卓然,这样的人一般都出手阔绰。跑堂回过神来,连忙提起茶壶走了过去,“客人,您添茶。”
“啊,谢谢。” 那年轻人转过脸来,将杯子推了过来。跑堂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好相貌,见那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鼠须瞧,他一边添茶一边笑道:“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我是从南方来的。” 年轻人笑了起来,“家乡那边还真没有这种曲子。”
“郭三弦唱的这玩意儿,叫光件子,这也就是我们这种粗俗的人听听,比不得什么阳春白雪的,” 跑堂的见多识广,看那年轻客人动作优雅规矩,便知此人必定出身良好,默默拍了个马屁又道:“听这个可得配点爽口的,我们这里还有些当地师傅弄的糕点,您要不要来点儿?绝对好吃!”
“好,那就谢谢了。” 年轻人微微颌首,又指了指那还在唱的人,“另外若是方便的话,等会能不能叫他过来一趟?”
跑堂愣了一下,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位客人叫老鼠须去是想听他唱点别的,心里有点冒酸水。郭三弦儿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今天倒是撞大运了,竟然被点去走穴。
“怎么了?” 年轻人听他久久未回答,偏头问了一句,“不行吗?”
“不不不,当然是可以的,您叫他是他的福气!” 跑堂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下来。年轻人笑了笑,往桌子上放了一点碎银,“给小哥的辛苦费。”
“成!” 跑堂顿时什么酸水也不冒了,一收银子就喜笑颜开地跑了。
年轻人坐的端正,专注地听着那零零散散的小调,他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才碰到了茶杯,端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茶水味道并不好,泛着股陈年的霉味,年轻人只略略沾了下唇便放下了杯子,再没动过。
没过一会儿,那老鼠须就唱完收工了,跑堂的将他带了过来,指着角落桌的年轻人道:“那可是个有钱主,一出手就是这个数,你好好唱,别忘了给老弟我点辛苦钱。”
“我知道,知道,” 老鼠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正了正破旧的袍子就走了上去。还没开口,他脸上就已带上了讨好谄媚的笑容,紧张的等待那年轻人开口。
年轻人笑着拿了一个杯子,倒了茶水推过去,温声道:“郭先生?”
“当不得您一句先生,” 见年轻人态度温和,老鼠须接过茶,温热的茶水驱散了他心里的一丝惶恐感,放松下来道:“您是要听什么?”
“先问一句,先生识字吗?”年轻人忽然问了一句。
“识得的、识得的,曾经考过童生。”老鼠须不安地搓了搓手。
“那便好,得麻烦先生为我读一下这个。” 年轻人垂下眼帘,从怀里摸出来张薄薄的粗纸和小块碎银,“答谢先生的。”
这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才值得用这么多银子来酬谢......老鼠须有些惊疑不定地接过来一瞧,那糙纸上画了两张似是而非的相,写了几行字。待他定睛细看,心里更是奇怪,那竟是一张缉捕告示。
他又偷眼瞧了瞧面前坐着的人,忽然发现那年轻人的双眼毫无一丝光亮,倒像是个目盲的。想通这一关节,老鼠须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了,有钱又能怎样呢?看不见得多难受啊。
年轻人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他同情的目光不闪不避,坦荡道:“出了些事,眼睛便看不见了,不碍事的。”
“呃......” 老鼠须拿着告示的手微微僵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敏锐,顿时有些尴尬地埋头下去看那告示,边看边念道:“案犯晏无意及从者顾平,通敌叛国,负案累累,罪不可赦。将其缉拿归案者可宣三千两官银。”
还没等他念完,砰的一声,握在年轻人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的开裂,碎片四溅。
“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呼吸一滞,暗暗握紧了双拳,面目冷肃。
“听说这两个人就流窜在这一带,已经有不少江湖好汉赶去抓他们了,想来很快是能落网的。” 老鼠须长年混迹在茶馆小巷子,消息十分灵通,此时看到这条告示才想起来:“劝您可别去参合了,这能被缉捕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多危险啊。”
他话音未落,就见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老鼠须自知说错话,颤抖道:“您要是没别的事,小老儿就先走了?”
年轻人压下心中愤慨不平的思绪,抿了抿唇低声道:“今日多谢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矮小的老头慌里慌张地卷起钱和琴就跑了,待他跑的远了才停下来擦了把汗,他年岁大了,可不敢再冒险了。
而仍旧坐在茶馆之中的温述秋将那张粗糙的纸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塞回了怀里,青年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个小巧锦囊,那里面装了颗滴溜圆的小珠子,正是这个看上去流光溢彩的小珠子,使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被不断追捕。
恭王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寻找他的踪迹,鬼面的灰衣人神出鬼没闻风而动,之前被陈大哥和三娘二人拦截下来了一批,之后派过来的便比之前的更难缠了。温述秋垂下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他挽起袖子,隔着布条摸了摸伤口——上周的缠斗之中一时不察被尖刀削掉了些皮肉,虽然及时上了药,但小臂到现在还是有阵阵闷痛,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溃烂红肿。
温述秋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卫从容的目的十分简单,他想用二人的安危逼迫自己出现。这几乎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了,这一招虽然十分卑鄙,但却着实有效。出这一招的人太清楚温述秋是怎样的脾性了——心软仁善,侠肝义胆。
这张告示已贴满了罗什那周边以及当朝小镇的角角落落,三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些恶贯满盈的胡子马贼一年可能都抢不到这个数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一大笔赏金的激励下,相信过不了许久就会有人陆陆续续上前揭下告示,然后杀掉两人。
想到这里,青年默默握紧了双拳,他不是不相信晏无意的武功,只是太明白那个人的手段了——围攻、悬赏只是最开始的开胃菜,若是不成,之后还有百般折辱人的手段等待着。
然而比起死亡,更加残忍的是这张告示毁掉了晏无意的名声。温述秋有些无力地垂下了头,趴伏在桌子上,他替晏无意感到委屈和不甘,为什么会这样?
世道如此,错妄好人,抬举恶人。原先这种道理温述秋不懂,现在却了然于心。
天暗了,这忽而下起了滂沱大雨,雷声在昏沉的傍晚里隆隆作响。
灰暗的茶馆掌起了灯,不知怎的,青年缓缓闭上了疲累怠惰地双眼,他在雨中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仍然是这茫茫大漠,他与那个身着青衫的高个儿男人坐在火堆旁,谈论广阔的天地、匆匆逝去的大河时光和情深不寿的无数人。梦里的晏无意有时不言不语,有时大笑出声。怎样都好,言尽于视线纠缠的一瞬间。
青年醒来只觉得怅然若失。
同时却坚定下了一个念头,他匆匆起身,冒着瓢泼大雨踏上了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
70章了,好快啊QAQ.......昨天超开心的,感谢各位小姐姐的地雷和评论!
第71章 孑然一人
盛夏时节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地面上早已是泥泞一片,远处天边的云薄薄聚积,似是在为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做准备。
阴暗的天境下,一只白皙似玉雕般的手从伞下伸出,试了试,发现雨已经停了之后,身着蓝衫的青年人才缓缓收起了伞。
他走的并不是很快,却能避开每一个小水坑,待走完这条满是泥巴的路,他的下摆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泥点子都没沾上。
温述秋想象着被他踩出一个个脚印的小路,忽然蹲下身去攥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泥浆的下方并未被雨水打湿,竟是些似沙又似尘的土。这里的泥土太粘稠了,不像是可以种庄稼的。
这天气绝称不上好,罗什那这里的雨与它的土地一般贫瘠,总是下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只能像玩闹般滋润一下浅浅的一层土,第二天太阳一晒,这点来之不易的水汽又会被蒸干,一点不剩。水汽稀薄,而风是炽热的仿佛从泥梨深处吹拂而来一般,烧灼着空气和大地。
就是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折磨之下,罗什那原本曾经是一片绿洲的土地在岁月更替之间变成了疏疏的沙子。温述秋无言,松开了指尖,泥浆并着沙子从指缝间结团滑落。
啪嗒一下,又落回到了泥土之中。青年看着地上那些流动的肮脏泥泞,久久未曾言语。罗什那的苦难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在某些无所事事的时刻,温述秋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从发现天道石起?亦或者是从举国上下开始笃信神佛的那一刻起?
这些可能是其中的一个答案,却远远不会是全部。青年隐隐间有所感知,这一切苦难的尽头很快就会来到了。
自从失去明亮的双眼之后,温述秋便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顾一切,就好像是黑暗的世界给了他这种尖锐的勇气一般。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一条命,轻若片羽鸿毛。
温述秋心中十分清楚,他关系着恭王的大业,那个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晏无意和顾平还年轻,他们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真不该以一个叛国者、杀人犯的名声过活下去。
而洗清这一切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廉价,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就足够了。
他主动上门,以母珠的名义胁迫生身父亲更改命令。
帝王家的事,实在是太讽刺了,温述秋自嘲地想道。
雨后的空气新鲜湿润,带着淡淡青草腥味一同涌入鼻腔,太阳又出来了,暖洋洋地打在身上。温述秋抬起头,手习惯性地抬起来去遮挡阳光,引入眼帘的却仍然是一片黑暗。青年有些失落,却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他想象着此时的苍穹,是澄净的还是满是絮状白云的,这样的想法充斥在脑海里,让他变得快乐了不少。
和恭王的事已作下了决断,那身后跟着的这些烦人小虫也该在今日做一个了结了吧,青年停下了步伐,站定在一片空空的草场之上。
早在数日前,温述秋便知晓身后粘上来了一队鬼面,那几人十分奇怪,既不进攻也不上报,只远远的跟着。只是这样的方式比直接攻打更加让人疲惫,温述秋须得一面提起精神来小心他们,一面留意自己要去的方向。原本温述秋是不愿理会那些人的,晏无意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对他影响深重,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也绝不想动杀戒。
风的方向有所变化了,温述秋手腕微微抖动,一只莹润锋锐的玉白簪子自袖间滑落至掌心。青年紧紧握着那支温润的簪子,心中微微有了些计较,听着隐藏在风声中的呼吸,应是有三人的罢。
呜呜呼啸的风蓦然一顿,就在此时,树丛之中渐渐出现几个人影,他们长相平凡普通,身上却沾着恶鬼般的血腥气息。温述秋的呼吸微微一滞,握着簪子的手顿时紧了紧。
他一直在逃避,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无用,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肯放过他。
而如今,他却忽然不想再忍耐下去了。他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温述秋闭上了双眼,静下心来任凭风指引。
那几个灰衣杀手相互对视一眼,肯定了猎物之后,下一瞬息,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罗什那边缘的沙漠之间,破旧的残垣遗址在数月后又等来它的主人,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高个子的男人手里拿了块饼,掰了一小块放进水囊里泡了泡之后递给身旁矮个子的人。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狼狈?” 那矮个子的人接过了饼,撕着咬了一口之后不解地问道,听他声音应该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因为我们穷啊,” 那高个男人听了之后怔了怔,随即大笑着说道:“现在可吃不起好的。”
“可是你还有钱打酒喝,” 少年斜眼看着男人腰间挂着的另一个酒囊,低声道:“这可是好酒。”
“呃.....” 男人梗了梗,顿时伸手过来使劲揉了揉少年的头,说道:“你怎么话这么多?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酒楼茶馆里贴的都是咱俩的画像,你是上赶着给恭王那老狐狸抓是吗。”
“那你还打酒喝,” 少年冷笑,“温大哥还没下落,你就开始喝酒了。”
秋秋只是暂时没找到人,又不是那啥了,为什么他要守着酒戒过日子。晏无意暗暗腹诽,但是这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面上只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个小孩懂什么,我这叫长歌当哭,喝酒做愁。”
顾平垂着眼睛,费了半天劲才咽下去那口干饼,忽而呼吸一顿指着前方道:“那里有人。”
这数日来两人都是靠打劫那些马贼来钱的,现下看到一伙正在作恶的马贼真的是比看到钱袋子还亲切。
“竟然还是‘老朋友’,真巧。” 晏无意收起酒壶仔细看了一眼,突然顿了顿,颇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我想到个好办法去找你温大哥了。”
“什么办法?” 少年愣了一下,还没等男人回答,就听他说。
“老规矩!”
晏无意撂下三个字就蹿的不见人影了,顾平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避风的下凹地趴好——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害怕马贼带了狗或者沙鹰来追逃脱的人。所谓的老规矩也就是他藏好并且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灰衣杀手,然后晏无意去打劫匪的秋风。
那伙马贼在沙漠之中盘踞多年,打劫的大多都是过往的商人旅客,手下害及的人命没有上千也得有几百,完全符合他们抢劫的要求。
晏无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沙丘背后,这个距离完全可以听清那帮马贼在说什么。几声器物摔碎的声音响起,他顿时打起了精神细细倾听。
马贼们丝毫未察觉这边有个人在暗中窥探,还在兴高采烈地检查着被打劫的倒霉鬼。
“大哥,他们的马车里有好多好东西!”
“嚯!这是什么东西做得案子?”
“蠢货,这是檀香木,刮下来点木屑都比你人值钱!”
“几位大爷,行行好,那是我们的货物,不能——” 白发苍苍的把头跪在马贼头子面前,老泪纵横:“全家老小都靠这个吃饭啊,您行行好!”
“谁管你们的!滚一边去!” 男人手里正捧着个玉杯子欣赏呢,一听他哀求顿时勃然大怒道:“滚你娘的蛋,我们弟兄也靠这些吃饭!老东西,我看你是想死是不是!”
马贼头子将手里的杯子一把扔了出去,险险擦着老头额角飞过去,他见老头敢躲更是生气,抬脚欲踹。
还未等那一记窝心脚落到实处,却听原本嚣张的头子突然痛叫一声,摔倒在地,抱着脚不住翻滚起来。
这样的事情让在场所有人瞬间都摸不着头脑起来,几个机灵的人连忙上前查看马贼头子的情况,却见他那只本欲踹人的脚关节处竟然打了个对穿!
再仔细寻找,几人才在一旁的沙地上找到个还混着血和沙子的花生米,一对大小刚好合适,那马贼头子也是个狠人,一看自己吃了个这样的暗亏,顿时小心翼翼起来。
“那路好汉在此巡游,不妨报上名号来,我们也好改日相会。” 他一双阴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那个暗算他的人定然在这附近,只是不现身罢了。
“麻烦王大当家告诉一下晏某,到底怎么个相会法啊?”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沙丘后转出,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手中还抛着几个花生米。那马贼头子一看到他,顿时阴沉下了脸咬牙切齿道:“是你,晏无意!”
“诶,是我,” 晏无意挑眉笑了得意,关心道:“看起来你之前内伤是好了?”
“你不要高兴太早!你的通缉令被贴满了大街小巷,不久就会有人来取你项上人头!” 那马贼头子也是从前被晏无意治怕了,现在吼声都是色厉内荏的模样。
“晏某等着呢,” 男人笑的极其恶劣,“现在清个场,我们来叙叙旧如何?”
如何?不如何!
看着那些之前被拦下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了,马贼头子只觉吾命休矣,他还记得几年前被面前这个男人逮到时他说的话。
“这次饶过你,若是下一次作恶再让我遇见——”
“ 大罗金仙也保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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