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完本——by马克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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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出血。”李幸说,“送来的时候低压都快30了,洗了两次胃,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在输血。”
“出血?为什么?出了多少血?”顾舟澈眼前发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我能不能进去看他?”
他说着就仓皇地去抓门把,被李幸一把拉住,连哄带劝地拉离门口:“你别着急,他已经没事了。医生说他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可能是精神压力导致,小顾,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你得冷静点。我问你,付墨得这个病多久了?到底有没有正规看过医生?平时你们都是怎么交流的?”
“什么……什么病?”顾舟澈看着李幸,表情无辜又慌乱,眼底开始蔓延出恐慌。他仿佛一个完全状况外、对付墨一无所知的人,面对李幸的问题束手无措,尽管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却始终面目模糊,在茫然害怕的情绪下被搅成一团让人看不清的浆糊。
李幸从一边的长椅上拎起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七八个小药瓶,那些都是他在付墨床边、桌子上发现的,凌乱散落的样子显示主人最后一次接触他们时似乎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乱七八糟不知道服了多少药。药物刺激外加两天不被人发现未曾进食,甚至在医生看过这些后多了一条更直观的原因,让李幸难以想象付墨会把这一切隐瞒得天衣无缝,更让他对此刻顾舟澈的反应有些不忍。
“这些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说了,“其中有些副作用很大,对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比如消化道出血,厌食,作息紊乱,甚至加剧自杀倾向。但是不知道他吃这些药多久了,所以不好下定论。”
空气在需要一个回应时的流动会显得格外缓慢,他们都分不清彼此有多久没说话,顾舟澈只是茫然地盯着李幸手中那个袋子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开口说什么。
他接过那堆小药瓶,或许是心理暗示太过强烈,每一个都好像长着一副他认识的模样,猛然涌上的悔恨冲地他一阵头晕。李幸适时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重重拍了两把他的后背:“咱们先等付墨醒了,别想了。一切等他醒了再说,行不行?”
顾舟澈点点头,他强撑着跟李幸在长椅上坐下,手无力地垂下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去。走廊里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经过,这场景忽然好像时光倒流,将他带回初一那年陌生城市的冬天。就在这样陆续不断的行走中,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老魏没一会也来了。病房门打开,里面出来两个护士,交代他们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了,血袋撤掉了,换上了药液,晚上得有人陪着。付墨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安静得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呼吸很平稳,医生说他精神过于疲劳紧张,现在是深眠状态,打了安定之后睡二十几个小时都有可能,不用太过担心。
顾舟澈深吸几口气,打起精神说:“魏叔,李幸大哥,你们回去吧,晚上我在这守着。今天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你好好看着他,有事就说。”老魏说,“别不好意思开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幸没说什么,拍拍他的头:“明天我再来。”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付墨的病历本放在床头,顾舟澈就着不那么明亮的灯光看到深夜。付墨挂的药液夜里要换两次,除此之外还需要协助口服抗酸剂,顾舟澈把药融化在水里用汤勺给他一点点喂下去。凌晨四点多换完第二次药,付墨忽然开始发起了低烧,顾舟澈又连忙把护士叫回来,重新换药,用湿毛巾反复擦他的胸口和手心散热。六点多时医生来查房,烧才终于退下去,医生给他做了些检查,又跟顾舟澈交代了今天要用什么药以及一些注意事项之类的,顾舟澈认真都记了下来。
他看着天差不多亮了,拜托一个护士来帮忙照看会,自己拿着收据去缴费。缴费窗口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还有个上年纪的阿姨跟窗口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后面的人被耽误了二十多分钟。一个摇着轮椅的中年人过来了,顾舟澈看了他几眼,把他推到前面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
医患纠纷还没有解决,顾舟澈拿出手机给罗勋发短信,跟他交代了前因后果,拜托他帮忙送些换洗衣物过来。有个手臂上绑着绷带的小姑娘在大厅里一边哭叫一边乱跑,家长在后面拎着包急匆匆地追喊哄劝着,全世界都好像闹哄哄的。顾舟澈打开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滞了很久,动手搜索了几种药物的名字。
生涩且不常见的药物名称后面,因为是非处方药,所以只简略注明了功效及作用,同时着重强调了后缀一长串触目惊心的副作用。他站在队伍尾端,慢慢的,拨云见月般的,了解了所有记下来的名称背后的详情,以及需要这些药的人群。
这个世界平静地向他走来,所有深不见底的痛苦都化作文字,没有防备地铺开在他眼前。
天已经大亮,走到门口近一点的地方,外面的嘈杂气息便开始侵入。顾舟澈走了几步,忽然就走不动了,他的眼前一阵模糊,脚下也像是踩到软绵绵的云彩一样,找不到借力点。他用手在眼前抹了一下,一把温热,继而再次笼罩视线,兜不住的泪水啪嗒啪嗒直接从眼眶中掉出去,掉到眼前的地面上。周围有很人经过,谈话,他好像全然意识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又走出去了多远,不知道自己坐在了哪里,手机跟收据单胡乱放在了哪儿,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了,脸埋在手里,汹涌的泪水湿透指缝,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人来人往的马路边,连夜的疲倦和压力像是一座山压向肩膀,可所有这些也不及心底满溢的悔恨及难过万分之一。顾舟澈被难以纾解的痛苦所包围,路人的目光、猜测,都被隔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那个付墨独自忍受挣扎了不知多久、他早该察觉的世界,顾舟澈想都没想便把自己抛了进去,他只是窥见一角,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
已经消逝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份孤独无人知晓。想到这一点,绝望就好像眼泪无止境一般,将他窒息淹没。
第24章 二十四
他早该想到。混沌的脑子里反反复复,这个念头被掀起又落下,顾舟澈像是魔怔一般重复地自我强调,早该想到。
不管是他的家庭背景、性格经历,他们当年在一起时对方的某些反常举动,分开后让人心惊的高中生活,甚至重逢后许多次,许多次他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与异常,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他早该想到去暗中探究、关心、甚至追问,他早该去做这一切。
顾舟澈不知道在路边坐了多久。
医院外人流大,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而这样的地方永远不会罕见绝望和无助。不管他怎样痛苦,都是别人匆匆路过的一个插曲,无关紧要。真正需要他的人还躺在病床上,而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展现脆弱和眼泪的地方。
顾舟澈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好半天他双臂只能垂在膝盖上,默默地等待力气回升。逐渐升高的气温蒸腾得地面也开始散热,天上的太阳也逐渐升高,熏得他头昏脑涨,心里的浪潮却终于慢慢地、一点一点平缓下来。
他从旁边几掌远的地上摸到自己的手机、□□跟单据,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说明这一会没什么事情发生。他去附近的早餐店随便买了点吃的,又去了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找对方详细了解了一下昨天的情况和付墨当前状况。回病房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努力洗去哭过的痕迹和遮不住的疲劳,打开门前深呼吸,反复撑起自己的精神,确定可以后才推门进去,付墨依然在睡着。
顾舟澈松了口气。
他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放下,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怔怔地看了付墨好一会。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要不是有黑发衬着,脸色白的快要跟枕头被单融为一体,这也让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格外显眼。前天顾妈妈打电话说找人打听问来一个方子,用酸枣、麦冬、远志熬汤能安神镇静,她在网上买了一些寄了过来,让顾舟澈带去给付墨。他这几天应该没法回去了,顾舟澈无意识地想,得让室友帮忙收一下快递。
这样想着,房间门忽然就开了,顾舟澈抬起头,是罗勋。
罗勋显然是匆匆过来的,满脸紧张。他先看一眼病床上贴着的病历卡,又看向顾舟澈,顾舟澈站起来小声说:“没事了已经,在睡觉。”
罗勋的表情微微舒展了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顾舟澈,低声催促:“我在这儿看着,你去换件衣服洗个澡。”
病房里有单人洗手间,顾舟澈也没推脱,找出一套衣服就去了,可也只简单地冲了冲。他擦着头发出来,罗勋看着他,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睛从镜片后情绪难辨,沉默地凝视了他很久,说:“休息一会。”
顾舟澈抬头看看病房里的时钟:“我觉得他快醒了。”
“我在这里。”罗勋的语气不容反驳:“他醒了我叫你。”
顾舟澈愣愣地,点点头:“哦。”一时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执行,站在床边,发了会呆。然后走到床边椅子上坐下,伸手摸了摸付墨的额头,自言自语一般:“没再烧。”
罗勋走过来,把一件外衣盖在他头上,手掌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按了一下,叹了口气。顾舟澈的额头蹭到了付墨手臂旁的床单,困意忽然间就涌上头来,他只保持了几秒钟的清醒,心里模糊着想,是的,没关系,有罗勋在。安心感与倦意一齐汹涌袭来,顾舟澈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很沉,大概因为太累了,这一觉只有浓浓的黑色。顾舟澈迷迷糊糊中几次感觉身边有人走来走去,还有人在低声说话,可他挨着付墨臂膀的头始终没感觉到动静,于是几次又都重新陷回去。等他真正醒来时,那睡意被抽走地很快,他睁开眼,满室金色的余晖,夕阳轻柔地铺在他的背上,目之所及一片灿烂温暖。
顾舟澈眨了眨眼,从这个角度望向付墨。他依旧在睡,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朝他这边偏着。落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在睫毛下面投下安详的影子。
如果这个时候他也睁开眼,他们刚好能看到彼此。
可他依然在睡着。
顾舟澈一个激灵,忽然恐慌起来,付墨会不会睡太久了?
这个念头突地窜入脑海,他一下子就坐直了,把正坐在对面看书的罗勋吓了一跳。顾舟澈站起来迷迷瞪瞪就要往外跑:“我去找下医生!他睡了好久了,一定有问题!”
“醒过,醒过!”罗勋忙不迭地拽住他,看顾舟澈眼睛瞬间瞪圆,连忙解释:“中午的时候醒了一下,就十几秒,看到你又睡着了。”
顾舟澈一愣,忙问:“医生知道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没体力了,”罗勋耐心解释,“再醒了可以稍微吃点东西,不会太久,可能一会就能醒。”
顾舟澈连连点头,喃喃自语:“我去买点吃的。他能吃什么呢?我先去问问。”说着又要往外跑,被罗勋一把抓住安在椅子上:“我知道该吃什么,我去买。你在这守着,不许乱跑。听话!”呵斥了还试图挣扎的顾舟澈两声,直到他老实了,才推门出去了。
桌上多了一些水果和吃的,应该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李幸跟老魏来了,罗勋削了一个苹果放在杯子上,满室都萦绕着淡淡的苹果香甜。
罗勋很快就回来了,买了很多吃的,还提了一个保温桶。顾舟澈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被他监督着吃了饭,护士又来换了一次药。窗外夕阳早已沉下去,短暂的恢弘之后是漫长的黄昏,夜晚在天际等待着,随时准备完成猝不及防的昼夜更替。对于无数人来说,普通平凡的一天眨眨眼就过去了,之后或家室温馨,或静夜深思,都将被黑夜的包裹收紧归纳,成为天光再起之前短暂的安宁。而长夜深处的凄风苦雨,会以无法想象的生命生长,日夜轮回难以消亡。
曾经的夜里,昨日的夜里,此刻的夜里,他们仿佛承受着不同的磨难,这些磨难又似乎长着相同的样子。
八点半的时候,付墨醒了。
他醒的时候,顾舟澈正坐在他旁边望着罗勋削出来的苹果发呆,对方七点多的时候有事离去了。他又削了一只苹果,让顾舟澈吃掉,白净的果肉在空气里很快氧化,斜斜地卡在杯子口,因为褪去了一层皮,看起来有些瑟缩的可怜。他盯了那只苹果很久,并没有想吃的意思,只是给自己找一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上付墨的一双眼睛。
顾舟澈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意识晚了一步,一时间没有对肢体下达出合适的指令,只是下意识往前凑了凑,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了。
背光的面容眉眼有些模糊,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看起来晦暗而遥远,让付墨想起方才做的梦。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在睡眠中失去时间感,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梦里是他并没有太多记忆的高中时期,两三个人堵在他面前,一只手非常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付墨握住那只手腕,在一声痛叫中将它朝后掰去,然后甩开。那个人捂着手腕流着汗撞到同伴身上,另一个人愤怒地一拳朝他挥过来。他抬手猛地接住,接下来的动作像刻入身体的记忆一般熟悉,可还没等他施展开,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看到一个本应在他生活中已经消失很久的人,对方穿着跟他一样的校服朝他跑来,跑到他眼前时,其余人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气呼呼地说,付墨,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不是说让你别理他们吗?你再跟人打架我以后不理你了!
梦里对方语气责备,眼神却很慌乱,骂完他又伸手,摸了摸他颧骨,小声说:“疼不疼啊?”
混混沌沌的画面又一转,是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走一会就回一下头,惴惴不安,到家之后把门反锁上,窗户也都关上。外面晴天明媚的,他却一个人躲在楼上最尽头的一个窄小的储藏间,忽然一阵拍门声从楼下传上来,还有人在喊:“付墨,付墨,你在家吗?我要进来啦?”
不要进来。这是他梦里最后的意识。然后他就醒了。
空气缓慢涌动,单人病房的隔音很好,没有任何声音让他尚且迟钝的感官和头脑受到催促,所以他在依旧半梦半醒的视线中看着眼前的身影僵了一僵,起身匆匆走开,很快又走回来,拿着什么对着他微微俯下身,温热的液体湿润嘴唇,顺着齿缝缓缓流进喉咙。
他的喉咙因为胃管而嘶哑肿痛,胸骨也好像被摧毁过一般,四肢无力,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逐渐清醒,逐渐在灯光里染上光亮。
他看着顾舟澈的脸,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在哪里。
在付墨过去的人生中,他感受过的情绪有限。过早养成的漠不关心让他习惯性地关闭所有情感接收,甚至包括自身的基本需求。而顾舟澈是他的反面。他敏感、细心、好奇,情感充沛到像是一只熟透多汁的果实,站在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沾染上他的气味。长久以来,他们两人处于完全失衡的状态,但这从未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只是表面——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像是最普通的一对朋友,分开再重逢,彼此心无芥蒂,完全接受。而中间断层的那些时光、甚至情感,到底发生过什么,到底要如何安置,没有人提起过。
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付墨依旧警惕地保持着一份距离。这份距离使得顾舟澈开不了口,也无法探究。他们在相遇后重新建立起新的相处方式,看似要好过从前,实则非常遥远,而顾舟澈从未对这一切产生过怨言。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不断接近、软化付墨,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份努力没有改变过。因为正如罗勋所说,这不是防备,而是保护。他沉默寡言的朋友,用笨拙而强硬的方式藏起自己不愿为外人知的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慢慢迎合他的节奏和脚步,纵容他去打磨成期望的样子。但这并不是顾舟澈所希望的。他所希望的,始终是将付墨整个人牵领到阳光下,为他照亮生活所有的可能,然后让他自己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