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完本——by马克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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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罗勋跟许清彦要回去了,他们各自还有别的事情。许清彦说:“下个月16号我们期末公演,你们到时候来看吧,我提前帮你们留位子。”
罗勋:“好啊。这算走后门吗?多不好意思。”
“不不不不,”许清彦摇头:“我替你们预定,你们自己去官网付钱。请积极一点支持我的演艺事业!像什么话!”
三人连忙道歉表忠心。
许清彦说:“以后每星期我都会来你们家一次,再让我发现你俩有什么大事瞒着我,我就打死你俩。我可是断掌,打人很疼的。”
“……”罗勋说:“对不起,我带他来的时候不知道他是要来行凶的。”
许清彦纳闷:“我也没打算这样的。奇了怪了,你说为什么我看到他们两个就会生气呢?”
两个人要去不同的地方,所以坐不同的车走了。顾舟澈说:“你看他,跟小时候相比,是不是一点都没变。”
“他说高中的时候有次见到你,你没理他,他还伤心了好几天,觉得没了我你就不拿他当朋友了。”
付墨想起那件事,想起当时的情景,说:“不是故意的。”
“嗯,”顾舟澈点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街边有个奶奶蹬着三轮在卖冰棍儿,两人买了十几支拎着。顾舟澈叼着棒冰走在街道里侧,付墨忽然说:“你也是。”
顾舟澈歪着脑袋看他,没反应过来他“也是”了什么。付墨说:“你也没变。”
他走出心理理疗室时,隔着很远的走廊看到坐在屋檐下的顾舟澈。对方望着院子里,柔和的侧脸线条和神情都是他记忆深处的样子,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坐在他左手边的男孩儿,眼睫毛茸茸地对他微笑,露出虎牙,眼神包容,好像能容纳他所有的不对。
短短二十几步,他好像走了很久。直到站在了他身后,驱使他靠近的勇气好像才终于化为具象,有了实体。
“回家吗?”付墨又问了一遍。
顾舟澈笑起来,弯下去的眼睛明亮清澈,再次答复他:“回。”
第二周周一下午,两人又一起去了市中心医院。
心理咨询与治疗可以作为辅助,他们依旧需要去正规医院看专科大夫,才能得到药物上的有序帮助。去了之后先做了抽血等一系列常规检查,然后是跟医生的一对一会谈,这个过程中还有另外一位医生跟顾舟澈进行沟通,了解付墨平日的状况,最后才进行临床确诊。
付墨服用过的抗抑郁药物中,一部分作为早期开发的药物,拥有极大的副作用和成瘾作用,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有些药品早已成为管制药品,外加不科学、无节制的服用频率,他的精神和身体机能都已经进入紊乱状态,部分药物的撤药反应更是对病情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有这些危险之极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在他糟糕的青春期中被忽视了。或许他曾察觉过,但抑郁症对于精神和肉体造成的摧残,已经让他有心无力。
他需要停止服用安眠药和所有有成瘾倾向的药物,后续用药也需要一个过程才能适应。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漫长艰难的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
治疗过程请勿参考,善待自己,科学就医
第30章 三十
从前半年他们相处过程中,付墨失眠严重是顽疾,偶尔情绪不佳、看上去没有精神,也不会让人觉得异常。顾舟澈稍一回想,便能发觉很多次这样的时刻,那时候他总以为付墨是累了,或者心情不好,毕竟他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他当时其实已经很难受了,但是内心下意识排斥被顾舟澈发现,所以每次都条件反射把所有反应都压到最低。然而症状的出现无法控制,他熬过无数顾舟澈已经熟睡的夜晚,熬过许多次短暂的相处,都只是侥幸。后来被老魏发现那一次,也并不是最严重的。
在不被允许服用任何药物之后,付墨的戒断反应很快表现了出来。最直观的反应是当他无法再压抑后,他的失眠变得更加严重了。他睡不着,顾舟澈也不愿意睡。可他白天要上课,而且马上面临期末,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这么熬。付墨为了不让他担心,睡不着也尽量闭眼躺着,或者起床找点事做。顾妈之前寄来的安神镇静汤也重新翻了出来,每天煮一碗,求个心理效果。
与此同时,付墨的情绪变得有一点焦躁。这种焦躁其实不易察觉,他本身就是安静的人,又鲜少发火,但他的耐心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充足。有时候做着一件事,他会忽然停下来,过几秒才重新拾起。有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或者拿着手机,会很明显地持续走神,间隔一会才会把注意力拉回来。这都是从前很少在他身上看到的现象。
有时候他坐在一个地方,顾舟澈叫他好几声他才有回应,不是听不到,而是反应变得很迟钝,削弱了感官的敏锐度。
他越来越倾向于一个人待着。
有一天中午,付墨吃过饭后在阳台修剪那盆薄荷,修着修着不知道为什么修秃了一小片。顾舟澈发现时,他已经自己收拾好碎叶,在阳台坐了几个小时。关着门,直到深夜都没出来。
下半夜起露水的时候,他回到卧室,顾舟澈抱着枕头半趴在他的枕头上,手上还拿着复习笔记,歪着睡着了。付墨把笔记抽走,关了灯,爬到床上,把他抱进怀里。顾舟澈醒了,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他几秒钟,像是确认他完好无损,说:“睡吗?”
“睡吧。”付墨在他头顶亲了亲。他的下巴上钻出点胡渣,眼下一片黑青。顾舟澈在他怀里蹭了蹭头,含含糊糊道:“昨天妈妈寄了糖桂花,明天做桂花糕给你吃。”
“好。”付墨下巴顶着他的发心,闭上眼睛。
顾舟澈其实明白,这些不仅仅是停药之后的戒断反应,更为重要的是他终于不再需要介意别人的眼光了。从前付墨花费大量精力来考虑他的感受,这对他而言是加倍的折磨,所以现在他想一个人待着,顾舟澈就让他一个人待着。他不想说话,不想被陪伴,他就尽量不打扰他。他只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一下,在他面前刷一点存在感,让他知道,我还没走呢,我还在这里。
让付墨能够“安心痛苦”,这听起来残忍,却是对于结果来说至关重要的、无法忽视的一道屏障。
出乎意料的,在这个过程中,顾舟澈的心态始终很平稳,没有崩溃,没有郁结,医生在治疗前担心他作为家属可能会因同理心而受到的情绪影响,全都没有出现。付墨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一边注意着他的情况,一边复习;除此之外的闲余时间,他研究食谱、各种汤药,上网跟抑郁症患者和家属交流心得,定期跟医生汇报近况;在付墨好一点的时候陪他聊天,散步,跟他一起读书,看电影,有时候念些他觉得比较好的抑郁治疗案例给他听,跟他分析有些时候面对某些紧急情况应该怎样处理。
他的每个举动都在传达给付墨一个信息:他们的敌人不是自己,他们是在跟病魔作战。现在他们是站在一起的,他可以展露他所有的情绪,而不再害怕会失去些什么。
不管当下情况有多么糟糕,他的信念和坚持都不会动摇。这份信心,是让一切都成为可能的坚固保障。
只是偶尔,在付墨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或者坐在某个地方长久地凝视他时,那份无声而浓烈地愧疚与依赖会让他心里忽然涌起无力感。
过去的日子里,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他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然而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
许清彦说每周都会来看他们一次,就真的每周都来一次,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叽里呱啦一整天。有时候因为时间和地理因素实在没办法来,也要强迫付墨和顾舟澈跟他视频,像个对儿子严加看管的老父亲,吃了没喝了没睡了没,吃了什么好不好吃给我留点。罗勋偶尔也来,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的存在就自成一种气场,细心而不逾越,温和而没距离,有时候他会带一些书给付墨,推荐他读,然后邀请他交流心得。
付墨努力接受这些显而易见的好意,尽管他拒绝也不会有人责备他。有天早晨顾舟澈下楼买菜,回来看到付墨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在看罗勋前一天带来的一本《九故事》。他其实不太能看得下去书,他无法时刻都保持阅读的状态,看完一本书需要花费很多时间。顾舟澈在他定格某一页几乎半个小时的时候走过去,帮他捏了捏颈椎,说:“休息会再看。”
付墨摇摇头,拉下他的手,反握在手里。他读的那一页是某个故事的结尾,停止在页码上方倒数三行。
“只要一个人有了睡意,艾斯美,他就总有希望再成为一个健全的人,身心都健全的人。”*
六月下旬,第三次复查后,付墨慢慢恢复了配药。
他的失眠有所减轻,但是开始阶段性耳鸣,严重时会引发视力模糊和头痛。顾舟澈这个时候才终于表现得有点慌了。家里不敢开门窗,也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甚至窗外的蝉声响起都会惊得他心脏忽然一跳。付墨变得愈发躁动,脑内的噪音与幻觉让他无法安宁,坐立不安,难以靠近;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开始吃止疼药。只有晚上彻底安静了,被折磨得脱力的他才会声音微弱的说,舟舟,我好难受。
顾舟澈抱着他的头,强忍着眼泪不出声地顺抚他的后背,直到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
窗外的星河清晰璀璨,这却是充满苦涩的夏天。
奔走在学校和家里之间,很多个忙碌的时候,顾舟澈看起来像是要被压垮了。他在付墨看不到的地方难以隐藏疲态,甚至开始寡言少语;然而只要一回到家,他立刻重新拾起他的平静与温顺,时刻准备好自己的怀抱,接纳这世上最需要他的人。
有天夜里,顾舟澈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他顿时清醒,连忙下床去找。洗手间、客厅、厨房都关着灯,侧卧的门却是半掩的。顾舟澈轻轻推开,发现飘窗的窗户大开着,吹动着窗帘摇摇摆摆,付墨背对着他,坐在飘窗边上。
有一刹那,顾舟澈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他大脑一片空白,膝盖发软,视力重新清晰起来时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冲上去,可很快他发现,付墨似乎只是坐在那里在吹风。他微微垂着头,背影好像凝固一样,大半个身体依然在窗内,这是一个安全的姿势。
顾舟澈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付墨屈膝动了一下,伸手把窗户关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顾舟澈悄无声息地退回卧室,重新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没几分钟,他听见付墨回来了。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一只手隔着被子摸了摸他,似乎是以为他冷,按了几下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
整个后半夜,顾舟澈再没睡着。他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隔天天亮,是付墨每周去看心理医生的日子。他这一天的观察力和敏锐度忽然恢复了一些,吃早餐的时候盯着顾舟澈的脸看了好半天,说:“眼睛怎么肿了?”
“是吗?”顾舟澈捂了捂眼:“是不是水肿?”
付墨起身去拿了块冰,用毛巾包好,搬椅子坐到他旁边,给他敷眼睛。他很久没有这么专心做一件事了。顾舟澈好好地坐着任由他敷,过一会就问:“还肿吗?”似乎很关心自己的容貌。
付墨难得微笑起来,说:“就好了。”
咖啡馆老板小女儿的小鸡受伤了,翅膀上缠了一块纱布。顾舟澈坐在外面等待的时候发现了,问老板,老板说:“前天有个客人抱着猫来,小猫攻击性有点大,咬了一口。”
不足巴掌大的小黄鸡摇摇晃晃的,在葡萄架下面溜达了一会,就靠在一个地方不动了,看起来也活不了许久了。
小女孩蹲在旁边,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小鸡。顾舟澈也蹲在他旁边,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晚上,许清彦在群里忽然发消息:“在吗!请各位打开电视!听说你们清彦第一部 电视剧今晚播出,看完请给出评价,谢谢!”
大家连忙手忙脚乱开电视,也不知道是哪个台,又赶紧上微博翻。许清彦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后援会发了详细的时间频道预告,看内容是个校园热血励志电视剧,名字非常不起眼,叫《无敌的青春》。许清彦饰演一个叫唐小星的角色,是男二号。后援会的微博还配了张Q版的角色绘图,写道:“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的小星星!”
顾舟澈和付墨一起,两个人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无敌的青春》第一集 。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在讲述男主与女主的相遇,唐小星是个头上绑着发带非常热血的角色,以男主好哥们的身份出现了几个镜头,加起来大概有六分钟左右。
罗勋在群内鼓掌:“清彦特别上镜,宿舍一起看了,舍长已经转粉了。”
顾舟澈:“唐小星这么帅应该是男主!”
付墨:“演得很好。”
许清彦:“嘎嘎嘎嘎嘎嘎真的吗!!!我还在拍夜戏!我没有看!!/大哭”
随后又去发微博问:“有小星星cut吗?????”瞬间几百条评论填满。
入夏以后蚊子多起来,那盆薄荷被搬到了客厅防蚊,效果聊胜于无。顾舟澈复习用的书本都堆放在茶几上,他平时就在这里复习。眼下已经考完了几科,外加看电视耽误了一些时间,干脆就都收了起来,没再继续熬夜。
付墨这一整天都状态不错。两人相继洗完澡回到卧室,顾舟澈翻出指甲刀,盘腿坐在他旁边说:“帮你修修指甲。”
付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安静的摊在他掌心里。他的手指侧面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掐痕,顾舟澈低着头修剪完,又换付墨给他修剪。
付墨认真地捏着他的手指,顺着圆润的指甲弧度慢慢修过去。顾舟澈等他修完,忽然往前爬了几下,翻身躺在了他的腿上。他眨着眼睛看着上方的付墨,说:“付墨,我们聊聊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 J.D.塞林格,九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再次温馨提示,文中治疗方法以及家属陪护方式都经过艺术加工,觉得不舒服请一定去好好看医生
第31章 三十一
这是一个邀请,而非请求,好像这会儿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这只是平凡夏夜的一个平凡夜晚。
付墨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说:“好。”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瘦了一点,下巴也变尖了。眼睛却依然很明亮有神,抓着他另一只手玩着,说:“我记得我去年第一次见到清彦的时候,当时他就在拍戏。小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有今天,竟然能在电视上看到清彦演的电视剧了。”
付墨回想自己印象里的许清彦:“他喜欢光速跑者21号。”
那会儿很多动漫是引进的,只有指定的频道才能看到。许清彦是他们班头号爱好者,铅笔盒上贴满了贴画,还经常在班里玩角色扮演,对顾舟澈施展“恶魔蝙蝠龙卷风”之类的绝招。他现在依然喜欢,看到激动了还要微博刷屏。春天的时候滨北有个cosplay的活动,许清彦还混在里面去参加了。
顾舟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之前还参加了摄影社,好久没去参加活动了。”
“我跟你说过我爸是摄像师吧?”
付墨点点头。顾舟澈头在他腿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他的遗物什么的,现在还在防潮箱里放着,妈妈保养的很好。我以前想,我去学摄影,这样可以继承爸爸一些东西,大家可能都会觉得没有那么遗憾。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做这件事,那我其实很难做好。虽然不会有人因此而要求我,但我的出发点却会决定我的终点。”
“从头开始试试?”付墨想了想。
“嗯,我想等明年去听听学长们上课,如果我确实在这方面能发展出兴趣,那我就学下去,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必要再坚持。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对吧?”
“对。”付墨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有力度似的,补充一句:“我支持你。”
顾舟澈笑得眼睛眯起来,跟他松松地十指相扣,有意无意地摩挲过他指侧的伤痕,说:“你以前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