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首辅 番外篇完本——by北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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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变化的迅速有些出乎张贺的意料,仿佛他和刘据出了个远门,回来长安城的一切都脱离了正规,又或者说——开始走上了历史同样的既定轨道。
张贺站起身来,牵着刘进的手往殿外走:“进儿,带着小人书去找你阿母玩吧。”
刘进很乖地点点头,在几名宫女的带领下离开,那几名宫女走之前贴心地将殿门关了起来。
张贺回转身,抱住刘据,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上:“殿下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带着庭院里花香的初夏的风穿过半开的木窗,将凉爽送入殿内。那些悬挂在屋檐下的角铁和珍玉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一股玄妙的乐章。
“子珩,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史良娣之前遭遇过什么,但是这次我和你共同面对。”刘据温柔的吻落在了张贺秀气的眉眼上。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打在建章宫通天台的承露铜人上,大半个长安城的百姓向西望去的时候,都目睹了这一雄奇的天象。
凉丝丝的雨点从压得很低的棉絮般的黑云里打落下来,送来了一点土腥气,紧接着霹雳般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响个不停,大雨是真的马上就要降临了。
第171章 丽戎
太始三年夏, 长安城疫病大发, 胡巫横行, 天子抱病, 行幸甘泉宫。
民间颇行巫蛊之事,刘彻指派原水衡都尉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 查办巫蛊之事。
江充执法颇为严苛, 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 举劾无所避,刘彻以为此人忠直, 对于他的行为非常中意,愈加委以重任,一时间成为风头无二的酷吏。
对于江充以一个称职的酷吏上位这件事, 张贺并没有过多干涉,他的父亲张汤也当过酷吏,当然后来那些酷吏在执法严苛在比起张汤要更变本加厉许多, 法律成了那些人手里用来谋求仕途晋升的手段, 这是一条鲜血之途, 一路上必定会得罪许许多多的人。
张贺放任江充成为刘彻手里一把锋利的尖刀,但当刀过于锋利得罪太多人的时候,再锐利的刀也早晚会被翻脸无情的帝王折断摒弃。
和历史上同样, 江充主张用严苛的刑法, 往往会产生冤假错案或者用法过重的情况,而刘彻在甘泉宫养病期间,刘据身为太子监国, 主持国事,这些案件经过他手之后常常得到平反或者减罪。
因此民间太子仁而爱人的名声广传,张贺又让栾大动用他在市井中的口舌进行宣传造势,刘据的美名更是被长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
而江充和刘据的关系势如水火,彼此都看不顺眼,但江充在朝野羽翼未丰,并不敢轻易对太子下手。
其实张贺穿越前为了拍戏研究史料的时候就翻看过不少关于巫蛊之祸形成原因的历史论文,虽然作为古代一次非常著名而惨烈的从宫廷到朝野的政治斗争,其原因至今众多纷纭,仿佛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但网上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觉得,如果穿越成刘据或者卫子夫,想要避免巫蛊之祸,要做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防小人。
不要给小人可趁之机,首先就要管束好太子宫的所有下人。史书上寥寥几笔,虽然对于卫子夫这位给大汉带来了三位大司马的皇后的政治能力并没有多少描写,但从巫蛊之祸的表现来看,江充在后宫稀幸美人那里挖出不少巫蛊木偶,而并没有记载在皇后所在的椒房殿有所得,说明卫子夫在御下这件事上非常靠谱。
而和卫子夫不同,太子刘据的宫中却挖出巫蛊,必定是有下人被买通,事先埋下巫蛊,联合江充设套陷害太子。这么看来,刘据对于下人的管束是不够严格的。
张贺将这事和史良娣一合计,史良娣说:“我也正有此想法,昨日我刚拜见过中宫,她和我提起后宫里已经有美人被查出巫蛊,江充带着胡巫大肆搜查,有的美人宫里地板全部被翻开,床榻也被抬走,竟然连一处下脚的好地也没有。”
“父皇就这么由着江充胡闹?”刘据听到此事,颇为诧异地说。
“我的弟弟张安世来的书信提到,你的父皇现在重病在甘泉宫,根本没有力气管京城的事情。”张贺说道,“现在这京城里,就算他江充是个没有根基的赵人,但是仗着陛下的谕旨,也够狐假虎威一阵子了,毕竟这可是陛下让他查的巫蛊,他做的事情看起来也的确是在查巫蛊没错。”
“查巫蛊查遍后宫也是好能耐。”刘据冷笑道,“当年你爹张汤奉旨查办废后巫蛊一案,我虽然还未出生,但是后来也陆续有所耳闻,也并没有像江充那样的。”
“那会陛下还年轻,现在毕竟年事已高,并不总是耳聪目明。”张贺暗示道。
“不,父皇总是聪明睿智的。”刘据对刘彻很是崇拜,几乎到了盲信的地步,这也是倒追他巫蛊悲剧的一个原因。
但张贺也无意做离间他们父子情深的恶人,见刘据不乐意了,就哄道:“殿下说得对,但是江充这个人我们不得不防。”
“中宫和我说过一句话。”史良娣也说道,“她说查后宫美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卫子夫也是这么多年在后宫过来的人,她看事情比刘据要谨慎和明白多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刘据说道,“我就让史良娣掌管太子宫,和太子家令一起,严格检查所有出入太子宫的人群。”
史良娣办事效率颇高,三天后就将太子宫里可疑人士的名单拟了出来。
张贺和刘据一人拿着竹纸的一边查看,其中一个叫做“婴齐”的人的名字引起了张贺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样。
于是张贺问道:“这个叫做婴齐的人,在太子宫上担任何种职务?”
“他是太子守观人。”史良娣回答。
西汉有时候宫观混称,比如建章宫里的馺娑宫,也被叫做馺娑观。而太子所居住的北宫,虽然以宫为称,但为了区别开和太后、皇帝、皇后的辈分,太子宫守门人也被称为守观人。
也就是说,这个叫做婴齐的家奴,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看大门的。
“这看不出他哪里可疑啊?”
“这个婴齐最近经常去西市一家酒铺沽酒来喝。”史良娣说。
“那他可能是嗜好喝酒,只要不误事,那也没什么。”一向宽厚的刘据说。
“你们有所不知,他去的那条街上酒坊林立,那家酒铺并不起眼,酒也不是最好的,但他就只去那家,从来不转头看一看别家。”
“也许那家的酒特别对他的口味吧?”张贺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既然殿下要我办事,我想着百密无一疏,就派人尾随婴齐一日,好探查究竟,那个人回来向我禀报,说那家酒铺里有不少胡巫出没。”
“胡巫?”刘据皱眉道,“我不是吩咐太子宫的所有人都不要和这类人有所瓜葛了吗?”
先前皇孙女生病的时候,就有下人提议要请胡巫上门作法,被史良娣抢先发作呵斥了一顿。刘据自己也是不喜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装神弄鬼的胡人的,再加上江充最近在严查巫蛊之事,作为太子他自然是避嫌的,所以让下人一概不要接近巫术巫师。
“说不定是他明知故犯?”张贺心念微动,看向史良娣,“你可曾查过此人的底细?”
“当然是查过了。”史良娣微微笑道,“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了一跳,这个婴齐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家奴,但他的妻子叫做丽戎,是鄂邑公主的心腹大婢,丽戎的哥哥惠是广陵王御者,她还有一个表哥叫做偃,是按道侯家奴。”
“这关系可是错综复杂。”张贺感叹道。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婴齐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了,他当初研究史料的时候在网上看过汉宣帝时期的一份通缉令《甘露二年丞相御史书》,这份从居延汉简出土的文字内容,很有可能揭示了某些堙没在历史尘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真相线索。
这封文书由丞相和御史大夫一起发出,在全国通缉追捕一个叫做丽戎的逃奴,一直发到了张掖郡居延,其规格和寻求之人的身份显然非常不相称。
网上对这封通缉令有好几种理解,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在处理完谋反事件之后,宣帝为了彻查广陵王刘胥和其势力展示的一种态度;有的学者则觉得丽戎是故太子刘据的人,宣帝追寻她是为了报恩和为卫太子平反。
但对于后一种猜测反对意见也很多,比如文书里写的“大逆无道”和“大逆同产当坐”,用词非常严厉,等于将丽戎定罪,网友讨论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如果真的报恩,那丽戎要为何要逃跑?以此推断,这个丽戎可能是当时巫蛊之祸时参与过陷害卫太子,所以宣帝登基后明白真相才会让丞相和御史大夫联合发文书来追捕区区一个女奴。
张贺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更贴近事实,只是这个丽戎牵扯到的人居然有鄂邑公主刘第卿、广陵王刘胥和按道侯韩说,这些人有的是刘据的弟妹,有的是卫青的旧部,如果这些人都和巫蛊之祸有关,那么这个“真相”对于刘据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作为刘彻最喜爱的嫡长子,如果那些他曾经给予过关爱的弟弟妹妹们,都在暗中窥伺他的皇储之位,恨不得将他从那备受宠爱的位置上推下来。如果那些人都对他的死负有责任?
张贺的内心顿时如同六月的天气一般,瞬间阴云密布。
无论如何,他要替刘据查清这些事情。于是他站了起来,向刘据告辞道:“我去找按道侯之子韩增打听一下这个家奴偃的事情。”
韩说啊韩说,希望你真的是冤死的……张贺暗暗想道,否则他真不知道如何再和韩增相处。
毕竟在巫蛊之祸里,看不见的敌人太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希望那些暗中给太子落井下石的人能够少一点吧。
这么想着,张贺上门拜访了韩增,没料到韩增也正匆匆忙地往外走。
韩增看到张贺,连忙说道:“贺兄来得真是时候,之前探查的京城疫病的起因有线索了,真是和病死的马匹有关,快跟我前去现场查探。”
作者有话要说: 顺了下大纲,距正文完结大概还有六章左右
居延新简之《甘露二年丞相御史书》原文:
甘露二年五月己丑朔甲辰朔(衍字),丞相少史充、御史守少史仁以请,诏有逐验大逆无道故广陵王胥御者惠同产苐,故长公主苐御大婢外人,移郡大守:逐得试知。外人者,故长公主大奴千秋等曰:外人,一名丽戎,字中夫,前太子守观奴婴齐妻,前死。丽戎从母捐之,字子文。私男苐偃,居主马市里第。捐之姊子,故安道候奴林,取不审里男子字游为丽戎婿,以牛马就载,籍田仓为事。始元二年中,,主女孙为河间王后,与捐之偕之国。后丽戎、游从居主柧(?)莽(?)苐,养男孙丁子口。元凤元年中,主死,绝户。奴婢没入诸官。丽戎、游俱亡。丽戎脱籍,疑变更名字,远走绝迹,更为□□,介罪民间,若死,毋从知。丽戎此时年可廿三、四岁,至今年可六十所。为人:中状,黄色,小头,黑发,隋(椭)面,拘颐,常戚额,如颛状,身小长,托瘦少言。书到,二千石遣毋害都吏,严教属县官令以下,啬夫、吏正、父老杂验问乡里吏民,赏取(尝娶)婢及免奴以为妻,年五十以上,刑(形)状类丽戎者,问父母昆弟,本谁生子,务得请(情)实,发生从(踪)迹,毋督聚繁扰民。大逆同产当坐重罪,推迹未罢,毋令居部界中不举。得者书言白报,以邮亭行,诣长安传舍。重事当奏闻,必谨密之,毋留,如律令。
第172章 查案
韩增本身是要出门查案的, 所以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好了车马, 张贺搭乘他的车子, 直接去了长安城西郊一处大厩。
自漠北大战以后, 汉廷缺少马匹,所以皇帝除了以皇家的名义大量培育军马之外, 还鼓励民间养出好马, 用来售卖给朝廷。
韩增此番得到消息的大厩就是其中一处私厩, 里面豢养有各种从西域都护府、安北都护府运送来的优质种马,和当地马进行杂-交、配种, 繁育出适合作战的大马。
张贺跳下马车,却看到早有一班人马站在大厩的木栅栏大门外面。
“长平侯。”韩增走在前面,先行了个礼。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负责处理北军马匹购入事务的长平侯卫伉。
历史上巫蛊之祸最开始遭殃的便是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父子,究其原因是公孙敬声这个人贪污了北军的一笔军饷,事情败露之后被抓捕入狱, 时任丞相的公孙贺救子心切, 就去抓捕了阳陵大盗朱安世, 谁知道这个朱安世也不是好惹的,为了报复公孙贺在狱中把他的罪行真真假假列了一遍,正好撞在巫蛊的风头上, 于是公孙家族诛, 还连累了刘彻的两个公主和卫伉都冤死。
所以这辈子张贺也很是担心公孙家的贪污问题,正好卫青旧部任安在管理北军,张贺就让刘据推荐卫伉去北军帮忙, 把北军的马匹购置权从公孙敬声的手上转到了卫伉手上。
这卫伉这辈子可是非常靠谱的,立志以父亲为榜样,做事出色有原则,于是便从根源上杜绝了公孙敬声利用太仆职权贪污北军军费的隐患。
“韩小将军。”卫伉和韩增的父亲韩说一起分别带兵屯兵过边境,因此和韩增也算相熟,他和韩增打完招呼之后,热情地冲张贺笑道,“子珩怎么也来了?”
“最近这长安城不太平,我来看看到底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张贺回答道。
“子珩兄神算。”卫伉点头道,“这大厩里还真有人捣鬼。”
正说话间,只见几名医者模样的人匆匆从木栅栏大门里跑了出来,向卫伉回禀道:“君侯,大厩里已经处理妥当,现在几位贵人可以踏足入内了。”
张贺跟着卫伉走了进去,只见马厩里空荡荡的,只有石灰粉在里面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仔细看似乎是马匹倒卧的样子。
在马厩外围撒了不少雄黄粉,还点燃了不少焚烧的艾草堆,弥漫的烟发出浓郁的药味。想来刚才那些人是在里面进行最后的消毒工作,确保疫病病毒被清理干净。
而那些白石灰画的都是在马厩里病死的马匹,张贺粗略数了一下,竟然有三十几匹之多。
“这个大厩有多少匹马?”张贺问道。
韩增的一名随从回答道:“一共四十三匹马,病死了三十八匹,病死的马尸都已经运到远处焚烧掩埋,剩下的五匹也被牵到别的地方关起来了。”
“看来这个大厩的主人损失不少,那看管马的奴仆呢?”
“主人报官之后,都已经送去京兆尹审问。”
“我准备去京兆尹那边看看审问的结果,两位要不要和我同去?”韩增问。
“那是自然要去的。”张贺和卫伉异口同声地回答。
京兆尹的审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其中一名叫做李四的奴仆回答,所有的马匹是在另外一个叫做张三的奴仆问一名胡商购入三匹匈奴马之后,陆续开始染病的。
“怎么又是和胡字有关?”卫伉皱起眉头,“那李四见过那名胡商吗?”
京兆尹摇头:“大厩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那名神秘的胡商,只有张三见过。”
“那张三人呢?”张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告。
“根据大厩的主人说,这个张三手脚不干净,因为偷主人家的金银首饰,在前些日子已经被卖给了专门交换贩卖私奴的中间商。”
“可曾问过张三被卖去了何方?”张贺觉得目前的线索就在这个奴仆身上。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簿册,那张三被一名胡商买了,但那个胡商用的是化名,根本无从查到他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在长安城的何处落脚。”
“这个张三和胡商交易买入病马,让大厩的马匹感染疫病,自己又故意设计让主人卖掉他,正好让胡商买走,从此如同鱼入大海,长安城再也难觅张三这个人的踪迹。”张贺叹道,“这背后之人倒是好深的心思,一出连环计,简直□□无缝。”
京兆尹也附和道:“张将军所言极是,那个张三是个奴仆,并没有别的亲人,这线索一段,竟再也追查不到此人下落。”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张贺倒是颇为淡定地问道,“这长安城郊还有几处像刚才那处大厩那样规模的私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