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完本——by凌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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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突然停了脚步,脸色有些发白,面容是难得的严峻。他抓住喋喋不休的灵月,问:“那飞景呢?”
灵月一跺脚,说话又快了几分:“就是因为不知道飞景去哪里了,所以大家才这么紧张着急呀!锦瑟医生说,踏云情况很不好,身体重伤难以在短时间内自愈,特别是有一处伤口离心脏很近,伤到了大血管,偏偏这时候因为成人仪式的缘故,他体内激素紊乱,偏离正常值好多,让抢救更是难上加难!他让我们去找飞景,只有他能救回踏云的性命……哎呀,可偏偏我跑了一圈都找不到飞景啊!”
契主的血液可在契子生命垂危时延缓死亡。虽然完全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来一些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说话的功夫,伏尧早已用通讯器联络了飞景好几次,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校内找不到,多半是出校了。”
聂云倒吸了一口气:“那要怎么办?要是在校外就更不好找了!”
伏尧虽然平时跟踏云相处不好矛盾重重,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不担心。不过急也不是办法,遇事第一还是要沉着冷静。他对聂云说:“你先跟他去医护楼,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言罢,顿了顿,接道:“你也镇定一点,慌张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聂云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你呢?”
“我去一下信息处,相信说明原因后管理员会给我临时追踪权限。只要终端还在他身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得到。”
向管理员解释一番,没费什么劲便拿到了24小时临时追踪权限的伏尧在键盘上输入飞景终端编号,屏幕上的红点闪烁,没过多时便停止了移动,显示出来的位置却是叫他一愣。
“这是……星际港?”
时过午夜,表盘的指针偏向凌晨一点。在这个最平常不过的静谧夜晚,此刻有一处地方,却是灯火通明,忙碌非常。
原本聚来医护楼看热闹的学生们已被驱散,逐个赶回宿舍去了。而在学生走后,匆匆而至的便是校方管理人员,甚至惊动了校长本人亲自前来。毕竟出事的是璧空现今最受关注、且被称之为天宿的明日希望的学生。
在抢救室里汗流浃背忙活了几个小时的锦瑟在歇口气的功夫又抬头冲外面大喊一声:“飞景呢?到底来没来?!”没得到期望中的回应,却一眼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校长,他吩咐助手几句就走了出来。
校长关切道:“锦瑟医生,踏云情况如何?记得用最好的医疗设备和药品!”
锦瑟军医出身,医术自然不在话下。“这话还用你说?除了隶属军部的医院,璧空这类初等院校的医疗设施绝对不比天宿大型医疗机构差。”初等学院是天宿雏态最密集的地方,在安全和医疗方面的考虑必然不亚于基础教育。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他的情况依然很不乐观。”锦瑟摘掉口罩,一脸严肃。“外伤的确是很大的原因。他身上一共有十九处刀伤,基本上都是扎了个对穿,大多数分布在四肢,躯干上的几处,好死不死全捅在要害处,妈蛋,这得有多大仇……我们光帮他止血就很费力了。要知道,他的失血量已经到了最大临界值,每一滴血液的流逝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那最后一根草。”
“但如果说仅仅是外伤,还不足以十分致命。真正让我们无措的,是他方才结束成人仪式,完美地处在紊乱期。激素失调会间接影响造血功能,并且由于激素分泌量的不确定性,导致我们无法很好地掌握药剂输入量,结果就是影响自体治愈的同时,他随时可能会醒来。你要知道,醒过来的,不会是正常的踏云,而是一个失控失智、分分钟会杀人更可能自杀的天宿人!”
校长闻言,脸上又凝重几分:“他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也不适合转移?”
“显而易见啊!”锦瑟有些激动地说,“现在最能帮到他的除了我们,就是他的契主!所以,务必请你们尽全力找到飞景!”
“……好。”校长顿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些艰难和卡顿。这倒也不能怪他,踏云在成人仪式上落败成为别人的契子,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本身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校长,锦瑟医生。”聂云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之前工作人员赶人的时候,他躲在楼梯后面的死角处没有被发现,同时又默默注意着抢救室的情况,好跟伏尧报备。
“你是聂云?”与踏云一起并成为明日希望的伏尧的契子,也同样被人熟知。
“是的,校长。”聂云道,“伏尧已经去找飞景了。一个小时前他传来消息,说飞景曾出现在星际港。”
“星、星际港?”锦瑟不可置信,杀人的心都有了。“神经病吧他!这种时候跑去那里干什么?”
“总之,伏尧去追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等他的消息……”
“真是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本以为今晚又是一个无聊值班夜的锦瑟此时心累得连白眼都翻不出来。“我们是没关系,等多久都行。可踏云没有那么多时间,照他现在的状况,不要说熬过紊乱期那三天,就连撑过三个小时,都要说谢天谢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气氛僵化。
锦瑟转身换了个新的医用口罩,边说边走回抢救室:“算了,你们尽量找人,我们尽力抢救。至于能不能抢回一条命,全凭天意了……”
第14章 第 14 章
飞景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他脑中一片混沌,眼神空茫,什么都想不起,只有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的事实。全身骨头像是经历了无情拆裂而后又粗暴重组,身体的感觉是全然的陌生,仿佛灵魂处在一个不契合的容器里。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朝周围看去。黑暗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看见最有冲击力的一幕,瞳仁瞬间扩大,鼻腔恢复功能,倏然涌入的浓重血腥味呛得他几乎作呕。
他的身边躺着一个人,血糊满整张脸,看不清容貌,飞景甚至都没认出那是谁,直到他看见对方胸膛上插着的那把泛着寒冷银光的东西,很熟悉——那是他的匕首。
在金属刀面的反射中,他一眼就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片浓到化不开的漆黑。一如他今后的人生,黑暗,无望,没有一丝光亮。
那是我吗?是我的眼睛吗?飞景在巨大的恐惧中,绝望地问自己。
他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地上整整两个小时才恢复一些行动能力,契主强大的身体自愈机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应付身上如此严重的伤。在这段时间里,他终于渐渐回想起来之前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成人仪式中,失去理智的两人疯狂地互相厮杀,在对方身上造成一道又一道伤口,但最终还是他赢,赢得侥幸,因为他有匕首,而踏云身上什么都没有带,不知是他的自信还是疏忽。但这一点也不值得庆幸,因为两人关系已定,终身无法更改,直到死亡将其斩断。
飞景不知踏云是死是活,犹豫了许久才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颤抖着将手贴在对方的脖颈处,还余有温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想拔出匕首,但每次刚一碰到,心跳加剧,手就跟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弹了回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克服自己内心的害怕。
他干脆放弃,拖着一身伤爬到门边,将眼睛对准虹膜识别器。“啪”一身,门锁解开。他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前来,蹒跚着离开这个噩梦般的训练室。
路上遇上了灵月,对方看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飞景本不想理他,但一想到还躺在训练室的那个人,据他说明天下午之前那里都不会去人。若所言属实,只怕到时候就真成尸体了。这样一想,飞景便让灵月去了训练室,想必他会将其送去治疗的。
而后,他仍是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校门口。他脚步未停,一路过去,经过的时候,门上的报警器一直安静。他觉得奇怪,而后马上就想起来,他已经不是雏态了,这道门拦不下他了。
飞景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校外,很多东西对他来讲都是新鲜而未知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这么快回去,不想面对踏云,不想接受他们之间的既定关系,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大半天没有进食,衣着单薄且还破破烂烂的,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又冷又饿。路过一个燃料站时,他看见那里临时停着好多辆军用运输车。应该是要运送物资去哪个地方吧,他想。飞景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脑中突然溜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跳上了其中一辆军车。
待到车辆再次停下,他听见车外有人在说话,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就是要运送这批物资给别的星球的天宿驻军,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星际港。
星际港,多么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飞景有些激动地想。所有离开天宿的飞船都必须从这里出发,而这里,也是他视为梦想开始的出发点。
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偷偷撩开厚重的外遮布料溜下车,来到停机坪,在不起眼的位置找了一艘飞行器。也是他运气好,这天有多艘行器要执行任务,少了一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他坐进机舱,颤抖着按下控制开关,手心冷汗直冒,差点握不住操纵杆。
机身飞起离地的那一刹那,他半捂着脸,哭出了声……
飞景接通伏尧的通讯请求时,他的心情已经彻底恢复平静。在这段时间里,他看着显示离地高度表盘上愈发增大的数字,思考了很多,想过今后该怎么走,尽管一切都只是一个初步的轮廓。
“我的炮口已经对准你了。”这是昔日好友见面,伏尧的第一句话,“你再不减速,我就一炮轰掉你的推进器。”
四目相对,两人的瞳色是一样的漆黑深邃。
“有本事你就按下发射按钮吧。”飞景平静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踏云差点被你捅死,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不要这么不负责任!”伏尧心里其实很着急,但表面上尽力克制着不显露出来。
“那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这责任也不该我来承担。”飞景语气淡淡的,没有一点情绪,“他的一切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你们已经结契了,就算思想上肯承认,但身体上已经认定彼此,只有你才能救他,没有你,他会死的!”
“真是奇怪,”飞景看着屏幕里不经意间面露焦急的伏尧,有些好笑道,“你不是最讨厌他吗?怎么现在反倒为他担心了?”
“这是两码事。”伏尧调整了一下情绪,“总而言之,现在由不得你。我已经联系了星际港地面管理中心,他们很快就会派人上来拦你。”
“别开玩笑了,伏尧。”飞景笑道,“你的飞行器也是偷来的吧?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同意一个初等学院的学生单独开着军用飞行器来追我的。联系管理中心,他们第一个来抓的就是你啊。”
伏尧闭口不语。飞景所说属实,他只能想别的办法把他弄回去。
“你不用白费心思了。”飞景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是一定要走的。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只要我想走,每一天都可以走。你拦得住我一天,还能拦得下我第二天、第三天吗?总而言之,这也是由不得你的。”
伏尧心下生凉。从飞景的眼中,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还要跟着我飞多久?”飞景再次瞥了一眼高度记录表,“再这样下去,你我都要飞出天宿,去到太空了。”
“你想过吗?一旦飞出这片大气层,你就不再是璧空的学生,而是通缉犯,被抓回来就是牢底坐穿,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一辈子不回来。”说完,飞景难得沉默了。伏尧能看出他的眼中有了一丝波动,想必内心也在挣扎。
然而终究重归于平静,如古井无波。
“所以,伏尧,再见了,我们……后会无期。”
伏尧最终还是将飞景放走了。他只把事情告诉了聂云,对外一致说没有找到人。那天,他和聂云在手术室外从凌晨一直站到天光大亮。
飞景和踏云的位置从那时起便一直空了出来,他们知道,这两人,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教室里了。
就在几天前,听说踏云好不容易暂时脱离危险,伏尧和聂云去看他,刚好碰到踏云清醒。但人醒了脑子却没醒,意识错乱发了狂,挣脱桎梏打伤医护人员,校医室一楼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整个医护楼闹得是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最后七八个成人连同伏尧和聂云一起,费了好些劲才把人制服。然而当天晚上,天宿精神疾病控制中心就来人将他带走了。
疾控中心一直都是神秘而又令人充满畏惧的地方,每一年都有人被送进去,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就在这么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们先后失去了两名好友。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直到伏尧收到御天军校的免试录取通知。
伏尧和聂云离开璧空学院的前一天,他们终于收到校方通知,疾控中心那边允许他们进入探望踏云。
一个穿着白大褂,手臂上打了石膏和绷带的男人出来接待他们,“伏尧和聂云,是吧?”
“是的。”
“你们好,我叫千祭,是踏云的主治医师。”
“您好。”两人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聂云看见千祭的手,忍不住问:“您的手……”
“怎么说好呢……你们的这位朋友,”千祭苦笑一下,感慨道,“要早知道他是个终极大杀器,说不定中心就不会强制收他了。”
两人惊讶又纳闷:“怎、怎么说?”
“踏云来这里一个半月,先后拆掉了三个房间,打伤数名医护,其中一人半月还进了重症病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千祭轻轻抬了抬手臂,“我这种程度算是轻了,连院长都说,这样疯狂的病人,还是第一次收到。”
伏尧和聂云相视,皆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带你们进去吧。对了,之后你们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去妨碍,无视就行了,也不要去外面说,知道吗?”
“知道了。”
来这里之前,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象过里面的场景,但真当亲眼得见,震撼程度远超想象。在这里,有窗的房间很少,大多数都是三面围墙一面铁栏杆,中间只有一张钉死的床这样的组成,墙壁的材料与训练室所用的材料如出一辙。
“这、这里简直就是牢房啊!”聂云一时难以接受,忍不住小声质疑,“住在这里,真的对病人好吗?”每天待在牢笼一样的病房,真的不会崩溃到自杀吗?
“因为住到这里来的,说句难听点的话,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了。”千祭将他们继续往里带,路过一间间住了人的病房,里面的人个个举止怪异,有的疯有的傻,有的自残有的闹自杀,简直跟小说书中的地狱一样。“不管什么东西,最终都会被砸烂,或者要么是作为自残的工具,要么成为伤害别人的凶器。医护人员的安全也是很重要的,在这里工作的人,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程度要远大于普通的医疗机构。所以,除了医护,时常还会看见保安巡逻。”
恰巧,三四个身着制服的人迎面走来,千祭与他们互相打了招呼,随后上了二楼,来到一个房间前停下。
这个房间门前的护栏是落下来的,伏尧他们进不去。房间并不小,但里面至少站了六七个人,故而显得有些拥挤。他们一圈围在床边,将病人被强行按压在床上。他的身上缠满束缚带,米白色的布料上沾了不少血迹,皮肤贴合处早已被摩擦出道道血痕。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用手禁锢着他的四肢,从手上显出的青筋不难知道他们下了多重的力气。
“那是……踏云吗?”聂云捂住嘴,简直不能相信,那是曾经那么骄傲那么自信那么耀眼的踏云。躺在病床上的人痛苦地哀嚎,不知疲倦般的拼命挣扎,才短短一个多月,他已经瘦了整整一圈,面容十分憔悴。连伏尧都不太忍心再看,他突然很后悔,当初真不该放走飞景,哪怕是强制将人留下来,至少先让踏云熬过紊乱期。
“是,认不出了吧?现在的他也认不出你们。契主对契子的影响太大了,他从入院以来,除了依靠药物,他根本无法入睡,长时间如此,身体消耗自然大。何况踏云本身执念深,怨恨重,不肯配合,让治疗上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