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完本——by南山孟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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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手机听筒重新响起声音:“关队长,讲好了,您们过来吧!”关宏峰应了声好,撂下电话对着耳麦下令:“爆破组行动。”话音方落,却听厂区方向乍起枪声。92式手(和谐)枪,接连两发,周巡在车里听得清楚,一声粗口没压住,硬生生撞进公用信道。关宏峰的话语紧跟着响起,分明不高的嗓音压过所有噪响:“武(和谐)警包围主厂房!二探组跟我走。”
红蓝交杂的警报灯照亮半面江水,关宏峰站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摸着下巴望向两百米外暗岑岑的厂房区。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嫌犯到底先他们一步控制了厂房入口,先前那两声枪响不出意外就出自周舒桐的配枪,她或许被劫为人质,也或许已经遇害。主厂房区只有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左邻矮山右邻江水,对警方的狙击或突袭极为不利。更要命的是,嫌犯熟悉环境,手中有枪和遥控□□,他们投鼠忌器,不能再贸然前进半步。
周巡一路小跑过来,垂下的刘海儿有些遮挡视线,被他不耐烦地扒到脑后:“老关,狙击手已经到位,红(和谐)外探测到主厂房入口内有两个人,小周还活着。”关宏峰点点头,平静的面孔上不见任何动容。周巡掐腰喘着气,四下张望两眼,继续说道:“目前这个环境,特警无法对内部进行有效狙击,要么让他自己走出来,要么现从下游征调民船绕到厂房背后,靠!”周巡说着捶腿爆了句粗,七八支狙击步(和谐)枪对着他,那人只要不傻就不可能自己出来送死,至于调船,别说会不会被发现,就是真开上来黄花菜都凉了。
关宏峰没有回应,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清楚在这个距离下,警方甚至不能使用拦截器对信号进行屏蔽,因为嫌犯绝对有能力在他们突入厂区将其击毙前,手动引爆炸(和谐)弹。换句话说,对方正掌握着这场博弈所有的主动权。周巡说:“谈判专家堵在市里了,老关,嫌犯资料掌握多少?”关宏峰扭头看他,目光沉得像夜色下的江水:“田超,八七年生,施广陵同乡,幼年丧父,母亲去年车祸去世,还是施广陵帮着打理的。曾任武(和谐)警特警,两年前擅自行动出了事故,险些解职,幸亏施广陵托人走关系转到这边。田超本人单身,无恋爱经历。”
至少从背景看,这是个真正无牵无挂,没有弱点的亡命徒。如果说他还有什么执念,大概也就是报施广陵的恩,否则谁会做种有去无回的事情。周巡一晚上第三次跳脚骂娘:“我靠,施广陵真特么会选人!”关宏峰无声地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即便没有堵车,拉开警报从长丰支队赶到新庄水电站也需要五十分钟,从新庄水电站到到新区港口需要整两个小时,施广陵十一点的船票,那么炸(和谐)弹最晚会在九点前引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巡的目光沉甸甸投射过来,关宏峰知道,那是同从前并无分别的信任与依赖。施广陵不能放,水电站更不能炸,连周舒桐也要好好的。关宏峰的轮廓在警灯中冷硬(和谐)起来,他回看着周巡,语气坚决得不容商议:“给顾局打电话,请他叫特警押施广陵过来。”然后径自越过那人目光,拿起话筒喊话,“田超,我是现场指挥,关宏峰。”嗓音不高,却好像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气压,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可以谈谈。但如果你现在引爆(和谐)炸(和谐)药,或者杀了屋里那个女孩,抱歉,你和施广陵谁都跑不了。”
两百米外的主厂房寂静无声,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周巡的视线在厂区和关宏峰身上来回徘徊,正想问句“老关,这样行吗?”却听远处传来嘶哑的喊声:“先把施广陵带过来,我要亲眼看你们放他走!”关宏峰目光落向远处的黑暗,声音稳如磐石:“可以,但从长丰区过来,最快五十分钟,你能等吗?”厂区传来毫不犹豫的回应:“我等着!”
五十五分钟后,拉着警笛的押送车一路开到关宏峰和周巡面前。周巡上前打了招呼,转头望向关宏峰的眼神带了忧色:“老关,你还真要让他过去?”关宏峰凝视着他,慢慢笑了:“放心,施广陵和周舒桐,我都还给你。”说完抬手握了握他的肩膀,语气郑重,“现场就交给你了。”周巡这时才恍然明白他想干什么,本能地抬手拦了把,急唤道:“老关!”
关宏峰推开他的胳膊,看着前方路灯外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吸口气,再次抬起喊话筒:“田超,我带施广陵过去,换你手里的女警,怎么样,够公平吧?”对面响起回应:“好,你带他过来!”关宏峰收回目光,将话筒还到周巡手里,低声吩咐:“叫狙击手准备好,条件允许可以开(和谐)枪。”说完敲开车门,分散两侧特警,便带着施广陵向前走去。
沿路灯光拉两条灰黑的人影,停在主厂房前的台阶上,关宏峰在十米外站定,将施广陵推在身前。屋里传来田超的声音:“带他进来!”关宏峰没有动身:“你应该知道,我患有逆向型感光性休克,不可能进去。再说外面人看不见我,怎么相信你没耍手段。”屋里沉默下来,关宏峰忽地断喝,“田超,别娘们兮兮的,你手里有现成的人质,连露个头都不敢吗!”
回应他的是坝下声声江水。关宏峰别开头,向着施广陵说道:“看来你也没那么重要。”四周静得骇人,他听见施广陵缓缓呼出口气,提声道:“田超,是我。”黑洞(和谐)洞的入口里似乎有东西开始晃动,半响两个紧叠着的人影走出来,当前是周舒桐,看起来脸色尚好,应该没有受伤,她身后是屈膝半蹲的田超,右手持枪,左手握着老人机大小的□□。
关宏峰心里叹息,离得这么近,外围布置的狙击手根本没有条件开(和谐)枪。他向着田超张开手,表示自己并未携带武器,接着说道:“施广陵就在这儿,放了小姑娘,我换她。”对面的人生生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关队长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关宏峰没搭理他:“田超,你特么啰嗦什么?”“好!”对面倒痛快起来,推着周舒桐向前走来。
四人近到几乎肩并肩的瞬间,田超猛推开周舒桐,就手环锁关宏峰脖颈,右手(和谐)枪口狠狠戳进胸骨下端。关宏峰倒抽口气,就听那人急声冲旁边道:“陵哥,快到我背后。”言毕声音骤然冷下来,手里枪管子又动了动,喝道:“自己转过去。”颈项处的压迫稍稍松了些,关宏峰依言将后背转向他,只觉心窝的枪口贴着皮肉直抵后腰,抬眼便见周舒桐在几步远处回望自己,眼里雾蒙蒙的。关宏峰张了张嘴,向她比出个口型:“快走!”
周舒桐的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小,关宏峰悬着的半口气终于放下。身后声音再次响起:“把手铐打开。”关宏峰慢慢举起手,示意他自己去摸:“钥匙在我兜里。”田超犹豫了一下,拿着□□的手慢慢从他颈下松开,探进同侧兜内。关宏峰怕痒似的缩了缩,出声提醒:“右兜。”姿势别扭,兜口又紧,那人上下摸了三遍才找对位置,勉勉强强伸手进去。
变故突起。谁都没想到关宏峰会在此时发难,他像根本不知道身后抵着把枪,死命扣住摸进兜里的手,躬身向背后撞去。两人同时摔在地上。周巡远远听见三声枪响,心都凉了半截,索性理智还有些许残存,当下抄起喇叭连声吼道:“拦截信号!武(和谐)警先上!排爆跟着!”反手又揪住小汪领子喊,“去把高亚楠给我叫过来!”说完扯下对讲机便向厂房疾奔。
田超头部中弹,血糊了满面,看得出是步(和谐)枪狙击毙命,关宏峰被压在下面,生死不明。周巡赶到时,特警已经押了施广陵往回走,排爆组也进入厂房拆弹,他低头正看见关宏峰摇摇晃晃地半爬起来,忙上去搀了一把,声音发虚地抱怨:“老关,你想吓死哥们儿啊?”不料话没说完,手里人便猛地向旁栽去,周巡扶不住他,险些被一同带倒。
灯光映照下,只见那人脸色灰败,唇边沾着大片鲜红,似乎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周巡脑子嗡地炸开,哆哆嗦嗦往关宏峰身上摸去,果然触到满手粘(和谐)稠。身后不断有人跟上来,他随手扯了个大吼叫救护车,然后跪坐下来,半扶着关宏峰连声唤“老关”,得到的回应却只有软软搭上来的手。那手湿冷湿冷的,偏生固执地摸索着,直到将个不大不小的东西稳稳塞进他掌心,才终于放开。他看见那人嘴唇翕张着,却听不到在说什么,慌忙附耳过去,才听清他断断续续的气音:“引爆器,去,开屏蔽。”
周巡个大老爷们也不知怎么的,气得直想哭,连声说着:“你放心,都放心,全安排好了。”抬眼才看见高亚楠已经赶过来,正掀开关宏峰外衣检查伤情。高亚楠将字眼咬得极其短促,仿佛这样就能切断尾音的颤抖,而然出口的话语却又镇定而条理:“腹部两处贯通伤,可能伤及脏器,你不能这么抱着,放他屈膝平躺,把头偏到一侧,别让血呛进气管!”
她边说边动作麻利地扒下自己身上的干净衬衣,盖在那人腹部,又将外套给他裹上保暖。关宏峰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的目光涣散起来,又像看见什么似的,努力伸出手,嘴角微微上扬。高亚楠抓着他的手连叫两声“大哥”,蓦地抬头冲周巡急道:“有休克的迹象,来不及了,快去找担架或者硬木板,把他挪到车上,去最近的医院!”
第11章 (十一)
押送施广陵的囚车成了现成的急救车,周巡在前面拉响警报开路,几乎把油门踩到最底。三辆警车鸣响着停在津港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接到电话的医护人员已经做好准备,将关宏峰以最快速度推进抢救室内。两道门扇咣地闭合,电子屏上亮起鲜红刺目的提示灯,把所有关切的脚步挡在外面,好像无情嘲讽着等候者的无能为力。
高亚楠顺着墙边滑坐下来,才发现自己这个平素解剖尸体都面不改色的人,双手竟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就着染血的衣服擦了擦手,拾起扔下的大衣,掏出手机给关宏宇打电话。开机才发现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是关宏宇的,顺来电提示回拨,响了两下便被接起,不等开口就听那边抢先问道:“亚楠,你和哥出任务了吗,怎么手机都打不通?”
高亚楠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半响才恍惚反应过来:平日出现场他们都不用关机的,除非参与抓捕或保密行动。谁不知道关宏峰动起手基本就是个棒槌,在支队从来只负责后方动脑的事儿。关宏宇打他手机关机,自然猜到周巡带着他哥干什么,再打给高亚楠,连队里的法医都不接电话,到这会儿再不着急可就不是他关宏宇了。
“亚楠,说话呀亚楠?”电话里的声音急切起来,高亚楠深吸两口气,努力把声音放到平静,对着那头的人说道,“宏宇,我在二院,你快过来吧!”说完不等听筒对面回应,便匆忙挂断电话。高亚楠是真的怕了,她怕时间稍长关宏宇就能听出那嗓音中的异样,也怕自己会忍不住脱口催促他说:宏宇你快过来啊,说不定还来得及见你哥最后一面。
关宏峰被送进医院时,几乎已经没了生命体征。高亚楠一路上守在他身边,看着那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淌,将周身衣物染得精透;看着他体温、脉搏、呼吸,甚至于瞳孔对光反射,都不可抑制地微弱下去,人生头遭感觉到什么叫绝望。她是全队上下最了解医学知识的人,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最后对着赶来的急救医生,尽可能简洁专业地叙述伤情程度。
高亚楠心里甚至羡慕周巡,羡慕他不像自己那样清楚,还能在看到抢救室关闭时松上半口气,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那道房门背后。她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讲究,顺手便将沾着泥土和血迹的外套胡乱往身上裹紧。从水库到医院的路太长了,她无力地想,关宏峰的血都快要流光了,就好像那时候真相来得太迟,久得让他耗尽了所有心力。高亚楠觉得关宏峰活得太累,她甚至很想问问关宏宇,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你哥就活成了这样呢?
高亚楠听见手机声在走廊里嗡嗡地震,不是她自己的。寻着声音望去,只看见周巡揪着头发接起电话,语气是被强行打断的满满不耐。电话里小汪的声音清清楚楚:“师父,主厂房□□已经拆除,排爆组排查过整个水电站,没有其他危险物存在;施广陵押回队里了,顾局亲自坐镇审讯;技术队那边赵茜领着,还在勘察现场,基本是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小周非闹着要去看关队,您那边情况怎么样,大伙儿都挺惦记的,要不——”
周巡二话没说掐断了电话,像突然没了力气似的,撑着膝盖蹲下去。似乎他还是当年那个投在关宏峰手下的小警察,张牙舞爪从外面打了架回来,却被那人冷眼几句话训得灰头土脸。周巡窝在墙角,喃喃地不知道对着高亚楠还是自己说:“他说让我放心,说把施广陵和周舒桐都还我,我信他,可他掉头就是这么解决给我看的。你说老关他,怎么能这样啊?”
四下静得令人发慌。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关宏宇来了。或许是这边情形太过狼狈,那人从回廊转出时,投来的视线明显愣了下,然后他疾跑上前,揽着高亚楠上下摸索:“出什么事了,你伤哪儿了?”高亚楠吞声摇头,目光看着他又看着周巡,最后停在大门上方鲜亮的提示屏上,终于说道,“大哥在里面,腹部两枪,还在抢救。”抓着她双臂的大手蓦地收紧,几乎要把骨头掐断,高亚楠忍不住倒抽冷气。
关宏宇松开她,慢慢转过身子盯着周巡,习惯性扭了扭头,把指节捏得嘎嘣作响。他朝那人逼近,像凶狠的猛兽将猎物步步逼进死角,咬牙逐字挤出低哑却清晰的音节:“周巡,我他么跟你说过什么?”下一瞬,带着风声的拳头便实打实地落那人脸上。周巡被打得连退好几步,却半点声儿都没吭,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对方拳脚暴风骤雨般往自己身上招呼。好半响才突然醒过来,扑过去把关宏宇抵在墙上,嘶吼道:“你特么以为我想这样!”
周巡喊完猛将人推开,抬手抹了把嘴角,踉跄退出两步,靠着墙角断断续续地喘起粗气。高亚楠趁机半抱着拦住关宏宇,连声安抚:“宏宇,你冷静点儿,这事儿不能怪周队。”混乱中却听抢救室房门开启,巡回护士站在屋内柳眉倒树:“都安静点儿,不知道病人还在抢救吗!”说完片刻也不耽误,反手便将房门再度关紧,阻断里间断续传来的座机电话声:“血库我是三号抢救室,麻烦再备两轮六单位的血浆过来……”
走廊中陷入死般的寂静,关宏宇颓然倚墙站着,哑声问:“怎么回事儿?”高亚楠披散着长发,头绳不知何时掉的,只能用手把多余碎发别进耳后,尽量客观简省地概括道:“施广陵的同伙要炸水电站,没办法,大哥只能借当人质的机会,硬抢下□□。”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关宏宇,“我一路都在车里,大哥那会儿糊涂了,拉着我说:宏宇,对不起。关宏宇你听我说,不管大哥今天能不能出来,他都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关宏宇双眼红得吓人,脑中浑沌地想:关宏峰你特么就是个混蛋,有本事你拿这话当面告诉我!他心里恨得发狠,却不知道该找谁出气。关宏峰只不过比他早出生几分钟,从小端着当哥哥的架子教训他,就没讲过半句道歉的话,这时候又说的哪门子对不起?是对不起当初让他出来赚钱补贴家用,对不起后来亲手抓他倒卖盗版音像制品,对不起2.13案陷害他被全国通缉不得与妻儿相见,还是对不起不顾他的感受不要命似的往枪口上撞?到底谁对不起谁呢,关宏宇想,他俩是同卵的双胞胎,打从娘胎里就纠缠不清了。
关宏峰心思重,有些东西埋在心底,从来就没忘记过,其实关宏宇都知道。当初母亲病重,他们兄弟俩人,一个刑警一个武警,挣得都是死工资,根本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当时自己怎么说的来着,关宏宇想他好像是说:哥,你可是市里的种子选手,这么不干太可惜了,反正当兵到岁数也得退役,不如我早点儿下来挣钱,你照顾咱妈!那时候关宏峰嗓音沙哑地跟他说:宏宇,我再想想办法。他扭着脖子没出声,隔天就故意违反纪律被开出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