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番外篇完本——by马烟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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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海林慢慢转头看着教室门口,慢动作似的,只是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竟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人间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很多年后的宋海林再想起他见到苏慎的第一眼,最先冲进脑子里的就是这句话。
那人用手滚着轮椅,手抓住轮子往前一用力然后顺着力道张开手往前一送,快要停的时候再重复,从门口顺顺当当地慢慢移到了最后一排,说:“这是我的位子。”
他抬头扬着下巴看着宋海林,脸色很温和。
蓝白相间的校服陷在黑色的轮椅里,中间那个穿着校服的人,肤色被映得越发白,嘴唇扬着一个弧度,把中间的美人裂给扯得平平整整的。
“你知不知道这个角度,看人会显得特别好看?”宋海林想戏弄他。
坐在轮椅上的人像是没听清楚似的,脸色沉了沉,问:“你说什么?”
宋海林没再说一遍,或许只是宣泄一下自己被压制了这些天的愤懑,把耽美文库拿起来又甩在了桌子上,“这个位子没写你名字吧?没写,那就是我的。”
那人没说话,又把轮椅往前划了一下,手从宋海林的腰划过去摁在了桌沿上,宋海林往一边挪了一步,桌面的右下角用黑色签字笔赫然写着两个字:苏慎。
字很工整,没什么个性,就像是小学生学过的最原始的字体,一笔一划。
他一愣,但是奇迹般地没感觉到生气。
“苏慎。”宋海林念了一遍,拿起耽美文库放在了隔着一个过道的位子上。
苏慎的桌面上干干净净,靠着窗台的地上放了两摞书,书脊露在外面,清清楚楚地把各自的名字亮在外边。
他把数学书抽出来放在桌面上,轮椅滑到桌子跟前,没再搭理和他只隔了一个小过道的宋海林。
这个小插曲过去之后,班里又响起了小声背书的声音,当然,里边也不免混着打闹闲聊的杂音,不过声音都不大,虚虚地浮在空气里,挠得人心烦意乱。
数着日子,今年的全国联赛就还只有两个月,他爸早不发疯晚不发疯,偏在他准备着参赛的时候给他来这一出儿。赢了全国联赛,就能代表国家队参加明年的亚洲联赛,前途不可限量,偏在大人嘴里说起来就是不务正业。他们所谓的正业就是老老实实跟着高考大军一块儿挤独木桥,然后在大学逃课谈恋爱混上四年?
周围这些背着初中课文的灰扑扑的同学,更是让人看了就烦。
宋海林烦躁地踢了一下桌子腿,不大不小的声音没影响到前排背书的同学,倒是后边一个从一开始就端着碗泡面“哼哧哼哧”吸溜的胖子也踹了一下桌子,那不怎么结实的木头桌子晃了晃。
“新来的。”他语气不怎么客气,“挺拽嘛。”
宋海林没搭理他。
眼看胖子把泡面往桌子上一墩就要站起来找事儿,旁边一个黑脸瘦子摁下了他。
“顾燕你干嘛!”胖子说,“你不是说……”
还没等他说完,顾燕就做了个手势打住了他,看起来,是个头头的角色。
他转脸笑着对宋海林说:“新来的……是吧?城里来的啊?我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大家以后都是同学,你在我们这儿不得靠着哥儿几个照顾着你啊。”
说“哥”的时候,他还特意加了个重音。
“哦?怎么个照顾法儿?”宋海林撑着头,有点好笑。
“大城市来的,不差钱儿吧,哥几个以后罩着你很费力气的。”顾燕把身子往前使劲探,弄得桌子在地上划了一声让人牙酸的响儿。
“俩字儿。”
宋海林反手把耽美文库甩在了后墙上,正好从胖子头上掠过去,吓得他把泡面碗掀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撒了满身满书满地。
“做梦。”
他轻声说。
“你!”胖子喊了一声儿。
顾燕也变了脸,一把推开桌子就要站起了冲宋海林那儿走。
班里其他人有好奇的,都回了头,宋海林压根没把顾燕放在眼里,这时候还抽空看了一眼边上的苏慎,他正转着笔盯着桌子上的书,一点不感兴趣的样子。
“干什么呢!”门口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回音在走廊里震了好几震。
顾燕脸上狠劲儿不减,不过动作就怂了不少,缩回了自己的座位,还伸手指了指宋海林,用口型表达:“你等着!”
门口进来的男人把手里的书放在讲台上,警告性地四处看了好几眼才说话,“咱班儿来新同学了?”
底下学生用半死不活的声音发出了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长音,算是回应。
他习惯了似的,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说:“咱正式上数学课之前,先把贾老师给你们布置的背诵检查一下,我就不看你们的默写了,也麻烦,咱就从头开始,S形转着背,一人一段儿。”
说完之后就抽奖似的,手指在全班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靠窗那列打头的女生那里,“刘梦琪,就你了,从你开始。”
那个叫刘梦琪的,个子矮矮的,声音也小,乍一被点起来,前头一句话重复了三四遍,才开始顺顺溜溜地背:“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背完这一整句话才换了口气儿,过程中宋海林一直替她揪着心,怕她真憋过去。
靠窗一列的同学们都背的熟,一字儿不差。
先前说话像蚊子的那个女生,背书的时候竟然声音一点不带怯,洪洪亮亮大大方方,普通话也很标准。
她背完之后,往前拉了一下凳子,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下一个人就接上了后边的内容。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又一年矣。”
宋海林听到这个声音,真真切切地愣了一下。
苏慎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拿着刚才那支笔,笔尖戳在数学课本上,下边还停留着一个没写完的“y”。他不紧不慢地背出了接下去的一段儿,声音清亮温和,带着点软软的鼻音。词与词、句与句之间的停顿都端端把握着。
那个“臣”字儿一出来,宋海林就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正好把小小块儿光斑折射在了嘴角,眼睛被镜片挡着,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嘴唇一张一合,形状,很漂亮。
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本来应该站起来接下去背后边内容的宋海林,硬生生给忘了动作。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掀了掀眼皮,“这次就先把新来的同学空过去……”
话还没说完,宋海林就站起来,接着背了下去。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背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苏慎一眼,继续,“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背完之后坐下,他偏头又看了一眼苏慎。
苏慎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僧入定状态,顺着刚才没写完的“y”继续写了下去。
后边的背诵还算是顺利,有几个磕磕绊绊背的,总算还能背完一段。转到顾燕那边的时候,整篇课文也已经来回背了三四遍了,顾燕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看起来挺胸有成竹,可是刚背完第一句就磕巴了。
他低头翻了一下课本,笑嘻嘻地说:“老师,我再重背。”
合上课本之后,脑子又是一片空白,他又低头瞟了一眼课文,结果看串了行,刚背完一句“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
他顿了一下,脑子飞速回忆了一下,“不效……不效,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数学老师一个小粉笔头就直冲他脑门儿扔了过去,顾燕还没反应过来,那粉笔头就正中他眉心,反弹回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