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贯四方/捭阖本纪第二部完本——by独孤求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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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护住脸和咽喉要害,仔细分辨着剧痛的位置。
他发现,鱼群最先咬他背后的伤口,又咬他中了暗器的右臂,而同样暴露在外的左臂却暂时是安全的。
难道说它们的目标是——血腥的气味?
他没有管汩汩冒着鲜血的伤口,也没有管那些依然咬在身上的怪鱼,反而有如修炼鬼谷内功时那样,将真气逆运,令血流放缓到了极致,脉管也随之缩细,伤口中竟渐渐不再有血渗出。到了最后,整个人好似一个人形的冰块,悬浮于水底——没有温度,没有气息,仿佛连 “生”与“死”的界限也模糊了。
人,本来不能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五脏六腑、皮毛骨血。但那一刻,盖聂在极致的痛苦中领悟了所谓的“地”之境界,他对鬼谷秘术所述的“天地大化”“其道一也”,终于窥见了些许入门之道。
幸而,盖聂入水之前斩下的一截断臂救了他。他的伤口不再流血,气味被水流冲淡,更多的鱼便追着那只入水的断臂去了。等到鱼群的数目变少,他再缓缓活动手臂,双手握住咬在身上的几条鱼,用力扼死。
岸上,郭开手下的门客见池中先是水花四溅,又有血迹慢慢扩大开来,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一个可怕的强敌。至于风雷剑丢的那只手,已经变成了几根森森的白骨沉了下去;除了仍在哀嚎的他本人,其他人都以为这样的代价挺值得。
“没想到大人先前从临淄重金购来的这些鱼,竟还有这般妙用。”有人趁机阿谀道,“大人可真是深谋远虑——”
“呵呵……不过是解决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小贼而已,算不上什么远虑。”郭开咬住“小贼”二字,浅笑着捋捋胡须。“贼子的同党捉住了没有?倘若他们逃得太急,也不必活捉,直接放箭便是。”
“诺!”
盖聂逆着水流慢慢挪动。身上新添的许多个粗糙不平的疮口被浑浊的池水舔舐着,虽然不再失血,锥心的疼痛却如影随形。如此艰难地走动了盏茶的功夫,感觉水道变得狭窄,按照脑海中的图画,他明白自己即将进入郭府之内那个神秘的内院。忽然,他恍惚看见淤泥中埋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水底有什么?
似乎是……一具骷髅。
盖聂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俯下身体,尽可能地贴近那堆白骨,从头到脚细细观察着。目光扫到骨盆以下时,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骷髅的右边膝盖,髌骨上有个空洞,四周有裂纹——这伤口,先前是被箭矢洞穿的。
盖聂想到了一个人。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他觉得胸前正中用力揪紧,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难受地恨不得用手将胸口扯开。
比起这种无法缓解的痛苦,先前被活活撕咬的酷刑,简直恨不得再来一次了;只要不让他想……不让他明白这具骨殖的主人究竟是谁……
真气的运行彻底絮乱了。顿时,分布在前胸、后背、两臂的大小伤口又开始出血。盖聂不再迟疑,脱下上衣将整具骷髅包在里面,打上一个结,以最快的速度往水面游去。
“左三儿,他们没追上来吧?”一个脸上罩着黑布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问道。
“没追上来。大哥你瞧,那道墙里面很黑很静,好像没什么人。不如我们……”
蒙面年轻人点了点头,先是托了另一个蒙面人一把,助他翻过九尺来高的院墙;忽然一纵而起,自己也轻轻从墙头上跃下,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
院内寂静得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墙角栽着几簇修剪过的桂树,一排青砖笔直地通往不远处的几座气派的房屋。
两个蒙面人蹲在树丛的影子里,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胆子放开了些。“奇了怪了,这郭开府,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不太平啊?莫非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也打着宝贝的主意?可要是真有那么一伙人,你们家曹老大竟一点不知?不是号称邯郸城里哪怕多飞了一只苍蝇,都瞒不过他曹老大的耳目嘛。”
左三苦着脸摇摇头,“我正愁着回去怎么向老大交代呢——不但宝贝没见踪影,还有折损了好几个兄弟。若不是有你荆大哥在,我估计也跑不掉……”
“别担心,他们只是被追得分散了,未必当真折了进去。就算被活捉了,只要没动私刑,等送去司寇那里之前,让曹老大想办法把人劫出来便是。”年轻人没所谓地把手一摊,“说起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会无人把守?”
“这里应该就是郭府的内院,平常是不放人进来的。听说只有郭开与门客讨论军机大事的时候才会进到那边的书房里。本来墙的外面应有守卫的府兵,不过方才府中那么乱,他们似乎也跑去抓人了。”
“原来如此。唔,旁边有条河——今晚反正也做不成事了,不如我们试试从水道逃出去?”
蒙面人说着往河边走去。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还伸出一只手,把同伴挡在身后。
“大哥?怎么了?”
“……有血的味道。”
姓荆的年轻人收拾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面色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面上传来“哗啦”一声响,一个人湿淋淋地从水底钻了出来。
那人半身□□,满脸满身都是血,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手里提着一个吸饱了水的包袱。
一触上他的目光,左三不禁骇得倒退了两步。“这人——眼神好可怕……”
蒙面年轻人仔仔细细瞧过那人,身躯一震,差点失声喊了出来。好在他没忘了目下的处境,拼命压低了嗓子。
“是……阿聂?”
水里出来那人也是微微一怔。“……荆卿?为何你会在这里?”
“应该要我问你才对吧!你你你你……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谁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荆轲觉得舌头打结,脑袋更打结。要问的问题太多了,不过也实在顾不上。他一把拉住跳上岸来的盖聂,一路拽着他闯进了内院的书房。“反正也没人来,先借个地方止血……我身上带着治外伤的药粉,还有酒……小左,麻烦你到门口把个风,有什么动静就敲敲窗子。”
左三答应了一声,赶紧站到窗下去了。他对盖聂还是有些发怵,情愿离他远一点。
盖聂一言不发地任着荆轲上药包扎,左手还是牢牢提着那个包袱,始终不肯放下。
荆轲看着这位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却被归为“至交”的旧友,心中着实感慨。距离上一次分别,一晃数年过去了;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变化了不少,身量更加高大结实,周身的气息也有些不同了。虽然眉目一如少年时的干净,然而方才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个眼神,令他想起了几年前,他在渭水上斗过的一条吃人的大蛟。
一样的孤寂,一样的危险。
他不禁想起当年在淇城分手时不详的气氛,顿时想到一个很难出口的问题;然而如果不问又觉得浑身不痛快,仿佛嗓子眼里堵着一块骨头。
“阿聂,你在这里,难道说小庄他……”
“……他还活着。”盖聂抬眼与他四目相交。他也想起上次告别时的情形,无怪荆轲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数月前我在邺城见过他。”
荆轲长吁了一口气,眼一弯,笑得开怀,“不愧是阿聂。果然没叫我失望。”
为什么口气跟我师父似的……盖聂想。但是看到荆轲露出的两排整齐的白牙,他也受到感染一般牵了牵嘴角。压在心上的巨石仿佛也略微减轻了些。
“你这伤口看着好生奇怪……什么兵器才能把人伤成这个样子?”
“是鱼。”
“啥?”
“水里面有吃人的鱼。”
“我的老天,幸亏我刚才没有游出去……”荆轲吐了吐舌头,“阿聂你可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