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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贯四方/捭阖本纪第二部完本——by独孤求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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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公子负刍亲自登门向“横阳君”致歉。他自称错信了阚伯,以为他只是一名身怀异术却郁郁不得志的南疆巫士,却不料他竟斗胆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恶行。卫庄与他客套了一番,并约定旬日之后再开筵席、为这一次幸存的宾客压惊,他才离去。
负刍方走,又有一人暗中造访了流沙的议事之处——原来是卫庄在渡河之前便派遣出去的几名信使之一。此人受卫庄指使投奔公子负刍麾下,成为一名食客;虽然还不够资格常侍左右,但也打听到不少公子府内的第一手消息。据他所说,数日之前,在负刍与亲信议事的时候便有过一场争论,有数名公子所器重的门客都建议杀了卫庄。按照这几人的说法,卫庄此人在韩国时便声名极坏,此人阴险狡诈,野心勃勃,有好几名重臣横死之事都与他明里暗里有些牵连;如今竟还想插手李园之事,其图谋不在小;恐怕他在楚国生根之后便不好控制,不如早些除掉祸端,再慢慢收拢其手下可用之人。但公子负刍却道,不论此人名声如何,如果他方来投我便被诛杀,天下士子必视我为不能容人之人,今后还有何人敢来楚国?如此,那几名门客方才罢议。
“没想到公子的手下竟敌视到我到如此程度。”卫庄沉吟道,“幸而猗顿公也算公子亲信之一。他是在下好友,想必能为在下在公子面前辩解几句——”
信使道:“猗顿便是竭力主杀之人的首脑。公子拒绝后,他又私下与巫士阚伯秘谈许久,此事乃小人亲眼所见。可惜小人功力不够,未能听见他们所说详情;只听见一两句猗顿所说之话。”
“他说了什么?”
信使绘声绘色地学道:“他说,‘公子仁厚,且名声在外,许多事情当然不可行;然而今日他所说的,未必全是肺腑之言。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需得体察上意,为公子做他想做却不能做之事’……”
“可恶!”赤练霍然站起,怒火中烧,“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虚伪至此!早晚要他好看!”
“不,如今决不能动他。”卫庄道,“我们在楚国立足不稳,仍需与他交好。无论他背地里有何种打算,都只可详装不知。”
“……是。”赤练含怒坐下,心中仍是翻腾不已。相比之下,卫庄却看上去极其平静,似乎已经见惯了如是阴谋反复。
信使离开之后,卫庄独自回到房中,见盖聂正对着一副棋盘发呆。盘中腹摆着三枚白子,又有数枚黑子在外,隐隐成包围之势。
“还在想昨夜的那个奇阵?”卫庄不客气地贴着他坐下,伸手抓出一枚白子,在掌心掂了掂。“我曾在师父的一册藏书中读到过,据传周公讨伐九夷熊盈族之前,曾以三名人牲为祭,同时宰杀牲畜,以血为引,画成‘三牢血涂之阵’;乃大胜而还。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关于这场战争,如何排兵布阵,双方的死伤如何,都未见记载,却专门详述了这个祭祀所用的阵的情况,似乎此阵便是取胜的关键。不过倘若昨日的那个阵,便是这个所谓的三牢血涂之阵,那么便不难推想九夷当年因何而败了。”言毕,他落下一子——看似无心,却是解了中央三子之困。
盖聂应了一手,又道:“古人笃信巫术卜筮,类似记载并不少见。但如果当年周天子身侧有如此能人,为何幽王竟死于犬戎之乱?又为何此种种神异之术之后便再不见于史册?”
“后继无人而已,有何奇怪。譬如倘若你我二人都来不及收徒便死于战乱,那么鬼谷一脉的剑术便也从此断绝了。”卫庄神色淡然地道。“书上常有记载上古时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如呼风唤雨,铜头铁臂,撒豆成兵等等,当世之人都当做古人以讹传讹,不足为信。然而或许这些异术中有些当真存在过,可惜千百年前便已失传了,世间无人能再次掌握它们。”
盖聂下意识地左手握住了右手小臂,“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阴阳咒印?”
“略有耳闻。应该也是失传上百年的奇术。”卫庄道,“师哥,你该不会见过自称如今还能使用阴阳咒印的人吧?”
“……我确实,中过某种咒印。”
“你说什么?”卫庄侧目道,嗓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据传,阴阳咒印中之无解。”
“不错。”
盖聂将自己先前的遭遇大略叙述了一番,听得卫庄眉峰皱起,脸色铁青。“也就是说,至今你仍未找到当初对你下咒的那个人?”
“……我心中已有人选。返赵之后,便可清算。”盖聂道。“我所疑惑的是,先是阴阳咒印,又是三牢血涂之阵,这些失传了数百年的奇门异术,为何最近连接出现?如果它们出自同源,那么差不多同时消失,又一同重现人世,便有了合理解释。”
卫庄闪念之间便明白了他语中真正所指。“你是说,那个巫士阚伯,与阴阳家有关联?”
“我只是假设了一种可能。数百年前,有一位、或几位阴阳家的大师,或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竟将所有关于本门绝学的记载永远封存。这些术法从此不存于世。直到几十年前,阴阳家又出了一位大宗师,名叫邹衍。据传邹衍能使用阴阳五行之术,改变气候之冷暖,洞悉社稷之轮回,已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界。但是据记载,邹衍年轻时游历齐国,学的明明是儒术。我猜测,昔年邹衍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际遇,意外获得了上古流传下来的阴阳秘法。”
“……比如,掘墓?”卫庄挑眉道。
“邹子是一代宗师,我们如此胡乱推断他的品行,怕是不妥。”
“那就当他跳崖未死,误入秘境吧。你接着说。”
“邹子之后,阴阳家的弟子激增。其中天赋较高的也各自学成秘法,阴阳之术从此复生。但,邹子虽一生致力于推广阴阳之术以济民生,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之中,难免有个别野心勃勃之人,觉得可以凭借阴阳之术左右天下的命运……当今的阴阳家门徒大多在秦国,更有人成为秦王身边重用的国师,听说这也是他们根据邹子当年的推算,天下将以水德代火德,因此秦国必将取代周室,成为天下共主的结果。”
“原来如此。”卫庄用棋子点着棋盘,缓缓道,“其实我也在疑惑,昨夜之宴,除了仆从、侍卫、门客,还折损了不少忠于公子负刍的世家子弟;如果阚伯只是为了表现他对负刍的忠诚而杀我,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布下三牢血阵的目的,分明是杀尽宴会上的所有人。但如果这个阚伯并非他自称的那样,是南疆出生的骆越人,而是阴阳家埋在楚国的一枚棋子,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的真正目的是埋下令负刍与楚国世家大族不和的种子,搅乱楚国的朝政,好为将来的秦楚之战铺路。”
“的确有这种可能。”盖聂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师弟,“不过,我想,昨夜之事还有一种解释。”
“哦?什么解释?”
“……不是阚伯要杀你,是你要杀他。”
卫庄盯牢了盖聂的眼睛,脸上似笑非笑,口气也有些戏谑。“……荒唐。难道师哥打算说,昨日的那三个怪物,是我驱使的?”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早在昨夜之前,对这个巫士抱有杀意。”
卫庄以手支颐,眉目间有些轻佻的笑意。“愿闻其详。”
“从昨日起,我始终想不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昨日早间,你和白凤利用鸟群监视某人的行踪。我本以为你们监视的人必是公子负刍,而你当时也故意诱导我这么想。然而之后想起,我察觉你们监视的那人绝不可能是公子负刍。白凤曾说‘他之前去了北市,停留了两个时辰。’而我先前又听人议论过,陈城的北市是专门售卖牛马牲畜之处,有许多畜栏。这种地方往往常年恶臭难闻,一般稍有身份的贵族都绝不愿踏足。邯郸也有马市,但赵国的贵人们就算是爱马成痴,也会命下人将看中的良马带回府上挑选;以负刍的身份,他没有理由亲自前往北市。”
“或许负刍并不同于寻常贵胄,根本不介意牲畜的气味呢?”
“……负刍绝非此种人。他的衣冠配饰、车辆马匹无不奢侈昂贵,且昨夜我打开香炉时,发现炉中本有鸡舌香、艾叶余烬,但上方点燃的却是百越诸国才出产的沉香木。昨日所请宾客中,以公子身份最尊,也是主人唯一需要逢迎之人;可见,猗顿特意换上如此名贵的香木,是为了迎合负刍的喜好。既然负刍是对气味如此讲究的人,他又怎会在买卖牲畜的市场逡巡两个时辰之久?但如果把你们监视的人换成阚伯,那么就解释得通了。无论是中原还是蛮夷之地,但凡祭祀,规矩都十分繁杂;作为巫士,或许他需要亲自挑选作为祭品的牲畜,方可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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