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论语那些年 完本——by 霜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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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中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知,患不知人也’,所以哪怕我们被诋毁,被侮辱,也不应该放在心上,我们应该忧虑的,是自己是否了解别人,而不是别人是否了解自己,君子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不了解而心生怨恨呢?”
“儒家讲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如果碰上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就应该敢于牺牲;《孟子》中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普通人的自私和软弱,都是应该被理解,被宽恕的——”
“世俗之人可以没有道德和天性,可以充满贪欲,可以永不休止的追求自身的利益,推行智巧和诈伪,来求得在世上得到好名声,这些都是可以被宽恕和理解的,谁让他们原本就是世俗之人呢?”
他俯下身,凑到孔云的耳畔,声音温柔如恶魔的低语:
“所以,就因为我们姓孔,就因为我们追求的,是所谓的‘孔圣之道’,所以我们就必须坚守‘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所以有的人可以明哲保身,一家平安周全的活下去,而我们就应该海纳百川,无欲无求,德化万物……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乖乖去死吗?”
话音刚落,没等孔云有所反应,对方那张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就冰冷了下来下:“可是我不愿意。”
“我不需要被任何人宽恕,也没有兴趣再去理解和宽恕任何人——”
他站起身,目光直视着眼前神色阴晴不定的少年,神色却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我说过了,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唇角的笑意冷漠而讽刺,几乎与那日孔云在厄里斯魔镜中看见的那个神情,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心存怀疑,你的灵力会一直停留在这个境界,整整三年原地踏步吗?颜二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弱。”他嗤笑道:“别自欺欺人了,你的道心意象已经足够证明你的想法了。你如果真的对自己的‘道’坚信不疑,那么你的道心树又为什么会枯掉一半?”
孔云没有说话。
不需要刻意去凝聚或感受,只要他想,他如今随时都能够清晰的看见体内那棵道心树的样子——
一半春暖花开,一半寒冬已至。一半还在艰难的抽枝生长,另一半却早已枯萎死去。
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象,此刻却诡异的出现在同一棵“树”上,蓬勃的生命力与阴沉沉死气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妙却危险的相对平衡。
而现在,属于死气的那一部分却突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仿佛随时准备打破这种平衡,将翠绿欲滴的另一半吞噬掉。
对自己体内发生的异变视若无睹,孔云抬起头,深深的凝视着那张变得狰狞可怖的脸,他动了动唇角,面无表情:“……你到底想做什么?”
孔雍终于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笑,从这一刻开始,所谓的“孔道”便与他再无关联,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约束他的行为,桎梏他的思想。再也没有什么思想,要求他必须博爱天下,宽以待人。
他自由了。
而现在,他就站在那里,微笑着询问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另一个人:“你还记得,你那位被所有人奉为天才,被誉为人族希望的大哥,是怎么死的吗?”
第49章 新芽
“麻烦吕老师陪我走一趟了。”孔颜低声道。
盛夏的阳光极是热烈, 落在这片寂静的庭院里时,却仿佛被人凭空抹去了炎热的气息, 只余下纯粹的温柔和暖意。台阶的两旁是大片大片葱葱郁郁的古树,悄无声息间,便将来访者纳入绿荫的海洋中。
“无妨。”吕洞宾仰起头, 凝视着枝桠间触手可及的花叶,深邃的眼眸里有淡淡的怀念:“正好,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老朋友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站在一条循序向上的台阶道上。
说是台阶,其实更像是被人随意在泥土里挖出的阶梯,既不华贵, 也不整齐,看上去就像是乡间泥泞的小道一般。这样一条堪称糟糕的道路,一前一后的两人却如履平地, 吕洞宾甚至有闲心偏过头, 去端详绿荫间花瓣的大小和形状。
称不上是有多美好的环境和风景,可每次来访的时候,却总会令他无端的想起传说中的“桃花源”来。
——如果忽略掉那些大大小小,竖满了每一个角落的深色墓碑的话。
但这个假设显然是不成立的。他随后又想道。如果没有这些墓碑存在,那么这片土地, 也就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园林而已。
事实上, 任何一个, 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站在这里, 都能够清晰的认出墓碑上的绝大多数名字——
李时珍, 李冰,张仲景,孙思邈……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回了视线,目光停留在走在他前面的青年身上。
公正的说,眼前的青年有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可在吕洞宾看来,比他的外貌和气度更加人瞩目的,是隐藏在那具清瘦柔韧的身体里的,坚硬、磅礴到令人战栗的力量,和那种独属于人类的,未知的可能!
“你真的不考虑当我徒弟吗?”吕洞宾认真的问道。
坦率的说,不论是出于某种目的,还是出于他本心的选择,他都是真的挺想要这个徒弟的——可惜的是,对方似乎对拜自己为师这件事情毫无兴趣。
孔颜的脚步没有停。
他缓慢地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台阶,偶尔有两旁的枝桠探出了头,轻拂过他漆黑柔软的长发,烂漫的阳光就那样从浓郁的绿茵里洒落下来,在他的脚边留下明亮的影子。“就在昨天,又有一位长辈的名字,从孔家的族谱上消失了。”
吕洞宾微微一愣。
当然不是对这件事感到意外,实际上,只要他想,很多隐蔽的消息对他来说,是不存在任何保密性的,他意外的是,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另一件可以用来“家丑”来形容的事情。
对于孔家来说,最大的耻辱,并不是天生没有灵力。即使是没有任何灵力和天赋的孔家人,也是值得尊敬的。但有一种人是例外——
由于直接与孔家之道相违背,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将会被孔圣永远的“遗弃”,他的名字会自动从孔家的族谱上消失,并在此后的九天里,一步步失去他因“道”得来的力量,直到彻底失去灵力,沦为废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平气和得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吕洞宾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强作平静的伪装。眼前的青年是真的很平静,也是真的对此毫不在意。
“也许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求回报和理解的牺牲,真的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吧。”孔颜轻声道:“可几千年以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啊。”
天灾,人祸,病魔。
泛滥的洪水并不会因为人类的死亡而凭空散去,未知的病魔也不可能没来由的自人体消失,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而所谓的和平,从来都是用人类的尸体和血肉铺出来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颜停下脚步,轻声回道。
那不过是《论语》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可奇妙的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一股磅礴的气势却自整个墓园滔天而起,仿佛无数埋葬于此的灵魂,忽然在此刻苏醒,你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份跨越了历史长河,骤然暴起的浩然正气,甚至还能感知到,那份来自人类自身的骄傲,和对“鬼神”的蔑视——
尝尽百草,以身试药,拼着中毒丧身的风险而成书的是人,凿离堆,治水患,积劳成疾而亡的是人。舍身求法的是人,杀身成仁的还是人。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吕洞宾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被对方拒之门外的理由——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老师,人类不行,妖、仙、鬼、神更不行!
虽千万人吾往矣,宁百死而不悔。他不需要来自鬼神的指点,也不在乎旁人的背离和否定。
这是他的“道”,也是他最后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吕洞宾只觉得,自己似乎在眼前的青年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怎么样的‘道’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牢牢锁定在了身前深色的墓碑上,并没有再看身边的青年一眼,声音低沉得宛如叹息——
“这究竟是你自己的‘道’,还是……孔辞的?”
……
事实上,在孔云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大哥”这个词了。
时间还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但属于孔辞的时间却早已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过去,很少有人会再次提起那个名字,更不必说在孔云的面前提起,并非厌恶或忌讳,而是……
他有些出神,那边的孔雍却仍在继续:
“……他们说的不错,你大哥的确是个天才。即使是放在整个人族的范畴里,我也从未见过像你大哥那么完美的人,虽然没人明说过,可当年,就算是封神学堂那边,也都是拿他当未来的人族领袖看待的。”
没有人会比孔家人自己更加明白,“孔辞”这个名字,对于孔家还活着的两兄弟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一个为了背负已逝兄长的理想,罔顾自己内心真正的意愿,独自扛下了人族的重担,头也不回的走上了一条荆棘之路。另一个自此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从此道心腐烂一半,道心世界久久徘徊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他说:“明明是同样的劫难,自私自利的家伙因为自己的自私活了下来,他们只需要面对他人的嘲讽和不屑,甚至可以改头换面,换一个地方继续逍遥自在的活着,而我们的亲人却永远的躺在了地下。”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身前垂眸不语的少年,嘴角却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孔云抬眸,沉默的注视着眼前似已癫狂的男人。
他能够清晰的看见,眼前这个人的仇恨——那些被他深深的刻在骨子里的,隐忍了不知道多少年,对于孔家本身的怨恨。
“是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在房间里响起:“我就是这么想的。”
还是那颗小小的道心树。
仿佛光阴流转,极速变换的季节。上一秒还是冰天雪地的冬天,下一瞬却忽而春暖花开,蓬勃到旺盛的生机顺着根底一直蔓延到了枝头,死气沉沉的那一半依旧了无声息,掉去一半树叶的枯枝顶上,却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抽出了一抹嫩绿的新芽。
“如果死的人不是大哥,而是别的什么人就好了。”孔云轻声道:“旁人的死活,哪怕是大部分人的死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希望大哥好好活着而已啊。”
他的声音很轻,表情和孔雍却又是出奇的一致——冷静到冷漠,疲惫到极致而沉默。这个发现让孔雍的神情变得更加愉快: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他的语气温柔又低沉,像是循循善诱,又仿佛是在安抚一般:“恨你的想恨的,怨你想怨的,哪有什么值得谅解的呢?自私自利的家伙就是应该下地狱啊。”
对于孔家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宗家的核心成员,由于被孔圣遗弃而被逐出家族,更耻辱的事情了。
他这么想着,唇边的笑意变得愈深。
“还记得当年那些临阵逃脱的自私鬼吗?”孔雍说着,笑容冷酷而残忍:“我已经找到他们现在的地址了。”
他没有明说,然而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见少年不吱声,孔雍也不在意,如果对方真的立刻就被他说服,他反而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瓦解了对方的防线了。
“没关系,我会给你充足的时间,慢慢,慢慢,慢慢考虑——”
说完这句话,似乎为了充分展现自己的“体贴”和“诚意”,他很爽快的就走出了房间,将独自思考的空间留给了神色惨败的少年。
大门啪嗒一声被关上,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上锁的样子,孔云却对此无动于衷,他能够看得出来,维持这个房间封闭性的,并不是普通的门和窗,而是孔雍刻意设置的阵法。除非解开阵法,或得到布阵者的允许,没人可以从内部离开,也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进来。
他走了。
孔云却沉默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一直到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他才站了起来,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将那本被随意遗弃在地上的《淮南子》捡了起来。比起刚到他手上时的装订工整的精装版,这会儿书上已布满脏兮兮的灰尘,显得有些惨不忍睹起来。
他低下头,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一点一点的将书角的皱褶抹平,心里的某种顾忌和瞬间回笼的理智却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此同时,一张书页从书本的内部脱落,掉在了他身前的地板上。
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宜,而游于精神之和……
他心中微微一动,伸手将那张书页握在了手中。
身上可以用来通讯的东西早已被取走,而纸鹤传音中,用来折叠纸鹤的纸,同样是有特殊的要求的,但如果只是短暂的通讯的话……如果是今天之前的他,或许还做不到,但如果是现在的话——
“无对有,实对虚,作赋对观书。”
满满的字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从书页上消失,最后整张书页,都化作了一张泛着淡淡白光的纸张。
这个方法并不算好,即使能够起到传音的效果,也必然也拥有一定的随机性——换句话说,即使是孔云自己,也不确定,当他输入灵力,启用它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够联系到自己想要联系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