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吻完本——by 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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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退了两步,说谢衣哥哥这里要怎么过去?
谢衣伸出手臂一挥,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所有石块都慢慢滑出,在洞中排成一圈漂亮的螺旋。
阿阮惊呼一声就跑了下去,像只看见了美味的小动物。
上了升降亭再走过木栈道,门口的偃甲守卫也都还在。他仍旧是一挥手臂,几个偃人便分立两侧,低下戴着头盔的脑袋摆出迎接的姿势。
阿阮合了手掌说,这个地方真好玩,可是谢衣哥哥,你到这里来要做什么呀。
谢衣正在检查偃甲守卫的消耗情况,确认磁力灵力都运作正常之后回过身来,说,自然是做偃甲。
阿阮疑惑地皱起眉头,说你在静水湖的时候不也能做吗。
谢衣笑得有点神秘:
“这一件和从前的不同。”
从敞开的竹窗向外望,落日正渐渐西沉,瑰丽晚霞将天际染成一块流动的琥珀。庭院里高大白榆的枝叶随风摇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谢衣想,这大概是他做得最久的一件偃甲了。
久到连他自己都没期待会有完成的一天。
算来真正的制造过程并不长,大部分都集中在回到纪山后的这六十天里。然而要做出它的想法从萌芽到酝酿成熟,做做停停,不断失败,不断找寻新的方法重来,又遭逢各种变故,离乡漂泊,期间的坎坷曲折硬是将时间拉长到了二十多年。
可是反过来想,若没有叛逃下界,就看不到世间生灵百态,不会有机缘获得罕有的偃甲材料,大概也就不会灵感忽至而开辟了新的途径,最终把这个想法成形。
世事无常,却环环相扣,因果之间暗藏着无数联系。
矩木将枯之时伏羲的禁锢忽然被解,而结界破除却又被心魔趁虚而入。
是福。还是祸。是对。还是错。
他无数次回想也得不到答案。
或许命运本就是如此善变,一定要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打开未知之门。
二十一年的光阴流过,洗了懵懂,淡了天真。
时光在生命的形状上重新雕琢,沉淀,消融,眉目间依旧温润沉静,却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气魄。
风华一点一点显出它的模样。
他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午夜梦醒,起身四下翻找材料要做一个造梦偃甲。只是晴朗的夜晚会望着中天的圆月久久失神。
他踏遍九州,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却也结交友朋看尽风光,颇有几分惬意疏狂。
却始终割不断心底那一份念想。
刻在灵魂里的过往。无法忘却。
暮色终于笼罩下来,天边显出一轮青色的月影。
虫鸣啾啾,山风清凉,隔着栅栏送来不知名的花草芳香。
谢衣想起地窖里还留着十数坛酒,舒展了一下手臂决定收工。临走时在墙壁上轻轻一叩,那面墙就豁然洞开,里面伸出两扇弧形的屏风,边缘像齿轮,左右互补,朝他面前的物事遮过来。
谢衣又朝里面望了一眼,嘴角微弯是个清浅的笑。屏风缓缓闭合起来,挡住了里面闭着双眼仿佛安然沉睡的人。
——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长相思]
太初历六千五百九十九年。芒种第七日。
流月城。
月色很好。
从寂静之间到沉思之间,短短一刻的路程,夜幕已经沉落下来。
恰逢十五,天刚擦黑就显出一轮圆月的轮廓,仿若一盏透过薄纱的灯,随着暮色加深而愈加明亮。
沈夜很少会在日近黄昏的时候才去探望沧溟,然而这天确实是耽搁了。
很早以前他就下令削减祭祀活动以避免不必要的开支,然而削减并不等于完全取消,该有的形式仍是要走上一趟,而从事前准备到事后收尾也依旧有人频繁地过来请示。
自从砺罂附上矩木,沧溟就不曾再开口和他说过什么。
是为了防止砺罂偷听,或者也是因为那个虽然遥远却能够清晰看见的终点,总之他们之间变得沉默下来。
他日复一日地将下界带来的花束放在她身边,而她低垂着睫毛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眠。他知道沧溟身体里的蝶茧正在悄悄孵化着,一日一日吸收灵力,等待化茧成蝶的那一天。
极其少的时候,像今天,她是醒着的。
也并不睁开眼睛,只是用了传音术问他,现在是什么日子,过了多久。
他也就一样用传音术淡淡答她。
沧溟的传音带着些朦胧的回声,语调依旧是清冷的味道。她说,阿夜,这么长时间,辛苦了。
他答,没有,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也没有更多可说了,他听得出她的意思。
沧溟自小和他相识,知道眼前的男人并非如他外表这般冷峻无情,今日的权力地位也并非他真心所求。她觉得这座城欠了他,然而终究无可弥补,她自己不也一样陷在这命运的囚牢中不得自由。
……而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纪山。
月光这样皎洁,苍穹中还能看见细碎的星辰。
低空有薄如蝉翼的云影一片一片飘过去,这情景似曾相识?" [古剑二沈谢]以吻3" > 上一页 6 页, ?
谢衣在屋顶的飞檐旁向后一躺,枕着双臂看天,身边放着酒坛和酒盏,却也没喝多少。偏过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轮圆月大而明亮,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不是沉湎往事不看未来的人。然而这个晚上,他此生的巅峰之作即将完成的时候,却忽然有了想家的情绪。
生为烈山部人,他似乎算得幸运,苦寒与浊气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然而身边的亲人族人却许多都有疾患,体魄强健也好,修为高深也罢,一旦生了病就无法逆转。
他忍不住怀疑,这世上的生命是否真的全都如此脆弱,经不起世间寒暑,经不得生死摧折。
想到要以人力创制生命,就是那之后的事。
他想如果偃术极致能够超越天道,也许便可使世间生灵不为病痛所苦,甚至超越生死。这想法或许对眼下的烈山部无甚效用,却说不定可以福荫后世……
然而便如当年强破伏羲结界一样,创制生命同样是件逆天之举,那一次侥幸成功,这一次将会如何又是未知之数。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
流月城。
沈夜走到主神殿外,恰有两名侍从匆匆走出,看见他连忙停下来行礼。
两人大约是在整理祭祀后的物品,手里端着供奉余下未开封的酒,都是城中一等一的佳酿。
沈夜看了那酒坛一眼,说这两坛不必收回去了,拿来本座殿里。
侍从垂首,同声应了句,是。
殿中庭院疏影横斜,月光穿过矩木的巨大枝蔓洒进来,整座城一片银白。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动了喝酒的念头。平时分明是没这兴致的。真有兴致时,一想没人陪他喝也是无聊,于是便也作罢。
然而今日却莫名想要喝上一口,哪怕是独酌。
去了泥封将坛子倾过,坛中的透明液体就汩汩流进酒盏之中,最后静止成一小片亮亮的圆。
沈夜将手指扣在碗沿上,像是在量度那酒盏的大小。
想起伏羲结界破开的前一年,有一个雪天的晚上,谢衣陪他一起喝酒。那天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他记得不全。只记得最后谢衣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图形,跟他说那是他的偃师纹章。
仿佛是对他当年所想的应答,二十余年过去,下界暗探带回的某些偃甲部件上,他又看见了那个图形。而远在人间,茶馆酒楼,田间陇上,果然流传开了关于大偃师谢衣的传说。
他端了酒盏,啜了一口,慢慢饮下去。
这世间万事,时空的此端彼端,究竟是在以什么样的方式相互呼应着。
纪山。
谢衣将喝了一半的酒盏放下,残酒沾在唇边也不去擦。
当年,他“以人力创制生命”所做的第一个尝试,并不是从造一个人开始的。那是一只按照图卷所造的小兽,眼睛乌黑,有挺括的尖耳和颇具弹性的脚爪。
他给沈夜看,将那小东西放到他面前,它便跑过去,绕了两圈,蹭他的衣角,末了还将小舌头在他手指上舔舔。
不是金木的外表而是光滑的皮毛。
不是僵硬的质地而是柔软温热的触感。
不需要偃师下令就可自行动作,饮水玩耍一如活物。
那时他对这尝试很有几分得意,然而再要深入却继续不下去了。
生命所要具备的条件,远比这些还要多得多。知觉与五感,呼吸与血脉,凭借昼夜作息能再生灵力,还有——自己的思想意志。
后来沈夜也曾再提起这事,他想自己毫无进展要怎样跟师尊说?于是只许了个诺言,说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完成,一定最先呈现到师尊面前。
如今却是落空了。
他阖上双目,沉沉夜幕中无人看到那个浮在嘴角边的寂寥的笑。
夜色更深,水汽在草尖凝结成露,竹瓦透凉。视野尽头绵延的山峦早已模糊了轮廓,而草丛里远远近近仍有蟋蟀在鸣唱。
天南海北地找寻了许久,通天之器才终于读到昭明碎片的消息,他却迟迟没有动身。此前所有奔波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一件事,真有了眉目他反而踯躅起来。
谢衣想,便是再如何不肯不愿,待到偃甲人调试完毕,他也该去西域一趟了。
该做的始终都要面对。
他复又躺下,举高手臂将最后一盏酒倾入口中,一半酒液都溅在脸颊上,又顺着下颌流去。
沈夜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抛了酒盏起身望月,皎皎月色照着他的身影,洒了一地清霜。
四年前在下界听到谢衣消息,他便开始派人追踪,虽然他躲得隐秘,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沈夜知道要回到从前师徒俩亲密无间的日子绝无可能,如今被下界偃师奉为圭臬的谢衣早已不是从前流月城年少的破军祭司。如果真的找到他,要如何处置,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然而从得知他消息的那一天起,他觉得自己心底似乎有什么从荒芜沉寂中复苏过来。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否一场刀兵相见,他都不想放过他。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渺渺三界,莽莽红尘,却只有情这一物是不能问的,问了也没个答案。
真要循迹,也许多半便如倒进喉咙里的烈酒,辛辣滋味冲击着味觉,甚至会令人觉得苦涩难当,然而入腹之后却是暖的,香醇气味层层叠叠弥漫回来,反教人沉醉其中颠倒了神魂。
哪怕时过境迁,哪怕荆棘满布,沾了满衣的风尘对面相诀,也一定要亲身以赴,不假他人。
而在一切发生之前,这溶溶月色之中,可否还有片刻回溯的安宁时光?
醉意阑珊间,便有一个记忆的碎片从心底深处打捞上来,在沈夜的回忆里,也在谢衣的回忆里。
颜色浅淡,有雪光,有夜色,还有一丝与口中滋味相仿的清冽酒香。
那是结界破开的前一年,立春刚过,两人赏雪共饮画了纹章的那一晚。两人一样喝到酒坛全空,最后剩下的只有沈夜手里的一小半。
沈夜手还未抬,看见谢衣望着自己的酒盏,就问他,还想喝?
谢衣眼睛迷蒙着,脸颊泛着浅浅的红,似乎是醉了,答非所问地说,弟子的……嗯……喝光了……
沈夜就命令他,过来。
抬手将酒液全部倒入口中,按住他双肩,唇口相覆渡了过去。
风露中宵。天上人间。一轮明月照彻万里山川。
谁在回忆里悄悄浮起笑容,举手去描摹苍穹之中满盈无缺的轮廓。
谁在月色里摊开了掌心,想起曾经留在掌中的一勾一划,又缓缓握紧。
天涯共此时。
八
[造化]
太初历六千五百九十九年。白露。
纪山。
阿阮将所有房间都跑了个遍,最后在偏厅的书架下停了下来。
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她脚边钻过,跳了两跳,舒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少女弯下腰,听它吱吱叫了几声,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也找不到谢衣哥哥?奇怪……”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原样,茶具书籍好好放着,卧室里床榻整洁,书房的桌子上留着笔墨纸砚,还平摊着几张画好的偃甲图谱。
只是人不见了。
往常谢衣如果要出门,都会事先跟她说好大概回来的日子,这次却无缘无故就没了人影。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答案,不自觉地撅起嘴来。
阿阮在谢衣身边呆了五年,跟着他学会了凡人的语言和文字,跟着他踏进了烟火人间。
她身世离奇,不懂得俗世规矩,却对天地自然有种非同寻常的亲近,遇人遇事只凭借对方的样子,声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作判断,是人是妖是善是恶,在她眼里都简单又明显。
从初相遇的时候开始,她对谢衣就有种“谢衣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信任,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信任从何而来,她觉得他又好看又好玩,法术偃术样样精通,简直无一不好。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再提起,阿阮口中的谢衣哥哥依然是最厉害的。
然而这样的谢衣却有些地方让她看不懂。
他常常整天把自己关在偃甲房里,或者站在院子里看中天的圆月;他从来不肯在一个地方久留,每每她刚玩上瘾他就匆匆带她离开;偶尔他也会不带着她独自出门,一走就是十天半月,还要神神秘秘,用一张面具将那张好看的脸遮去大半。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阿阮一面想一面往外走,不留神碰倒了门口的卷轴筒,几只画轴掉出来,骨碌碌铺开一地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