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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吻完本——by 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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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怕他还记得我。
河的对岸是山,山的对面是河。天边才被朝霞染过又落下暮色,黑暗把城镇田野全部淹没。
一路所见都是人间,喧嚣着,寂静着,繁华着,荒芜着。
偃术所造的头颅,血流尽了也会显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合着双目的神情却很安然,像是行程太久终于抵达终点,既无怨怼也无哀伤,反倒有些安宁喜悦。
无厌伽蓝的据点建在废弃寺院之下,上百层石室拢成圆筒状,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是遥远天光。据点里设有神农塑像,灯盏几案。地毯厚而旧,石壁缝隙生着青苔,比之流月城的华丽多了几分幽暗潮湿。
一层法术罩壁将浮空的头颅环绕起来,光芒将施术者的脸庞也映得微微泛蓝。
沈夜将手穿过罩壁,一段一段追溯那里面的记忆。
近几十年都清晰连贯,越往前越模糊,百年前的内容只有数件大事是完整的,其它全都零零散散,像洇在水中的墨迹,化成了轻烟再读不出词句。
有些他们共同经历过。
……初见时殿中那条长长的地毯,他从谢衣的视角看过去,看见高高的大祭司座椅上当年的自己。
有些他虽未亲见却心知肚明。
……主神殿外空旷无人的某处,瞳一贯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华月说,与其让阿夜难过,倒不如放你走。
有些百年前谢衣刻意隐瞒,他曾疑虑过失望过甚至怒不可遏过。
……偃甲放在桌上,是个玲珑四方的盒子,戴着指套的手停在上面,语声里似乎带着点疲倦的笑意:就以“通天”为名,但愿能助我早日寻得克制心魔的利器。
从后往前追溯,到了尽头再从最初走回来,中间有一段数年的空白,像一道分界将人生一裁两段,那之后的记忆开始变得简单平缓,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些什么蕴藏其中。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同谢衣——偃甲之身的他——再次相见时,针锋相对之间留下这一句。
沈夜睁开眼睛将手收回来,停了停,又放回去,看到的,看不到的,留存的,缺失的,层层叠叠也不过就是那一个人。
像一封迟了百年的家书,在世间流浪许久,终于抵达收信之人的手上。
…………
花枝正锦簇,天心也有一轮月圆。
在人间看月,也像在流月城所见一样皎皎流辉,无论身在何处。
然而师尊你可也会看见吗。
离城之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然而下界方知,天地渺茫不可穷尽,而天道之浩瀚亦无法轻易得窥。心魔之害倘若果然无法根除,也只得听凭天意,只是有生之年若不竭尽所能,来日终会后悔。
师尊知我甚深,此番所为有负师尊深恩,难以两全,弟子并无分辨。惟有一事……
往昔整日相随,只觉来日方长,从未想过倘有别离会是何种情形,时有妄言。如今切肤之痛,才知别后思念当真蚀心刻骨。念及当初不告而别叛逃出城,猜度师尊感受,更觉万死难赎。
道长而歧,他日若得重逢,或须舍弃此身以保昭明之密也未可知。
若将过往情分弃绝,以恨代之,或许能将此痛稍减……惟愿师尊珍重,不会再为此伤怀。
心中牵挂无法尽述,然而也自知,有些话,自离城那一日起就再无出口的资格。
师尊……我想念你。
…………
百余年光阴在眼前流过,也不过须臾。
穿透记忆仿佛又看见大漠皓月之下的他,暗红衣衫外罩着素净长袍,单边偃甲镜扣在右耳上,额角的发丝垂下来,眉间微微蹙着,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动闪烁。
像是哀伤,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冰雪消融,东风乍暖,渐渐化成一个明净的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石廊甬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丝轻柔和婉的灵力从阶梯尽处渐渐靠近。
无厌伽蓝的通廊没有帷幔,殿内衔接处也并无遮挡,华月一脚迈步进来,就看见殿中的几案,悬浮其上的头颅,轻轻抚过头颅脸侧的手,和沈夜停在那上面的目光。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不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产生联想,她径直朝案前走了过去,问他,是否要先回流月城再做计较?
于是这房间的静谧忽然就打破了。
像是从十分遥远而模糊的地方慢慢清晰起来。沈夜收了法术,那颗头颅就缓缓落下去。
他开始同华月讲昭明之事,语调态度一如平常。
只是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刹那,有什么场景从时空那一端一闪而过,像一页泛黄的古卷。
……朦朦胧胧的流月城午后,谢衣靠在大祭司座椅的扶手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是没完没了,沈夜坐在一边,手里的竹简开到一半,嘴角微弯,静静听。
[双丝网]
流月城。
矩木枝的影子在摇。
一下又一下,叶片交叠,投在地面上像紫蓝色的魅影。
沈曦抱着心爱的布偶兔子往上跑,跑得久了有点气喘吁吁,繁密枝叶从路中央向外铺展出去,沙啦啦啦唱个不停。
平日并没有这样夜晚独自出来的机会。大部分时候沈夜会来陪她,哄她入睡方才离去,有时沈夜不在,华月也会抚琴为她镇梦,殿外还有侍女在照料。
然而今晚沈夜不在,华月也不在。
名叫静萍的侍女去外面寻找一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紫色小鸟,寝殿里就只剩下沈曦一个人。
她跟着那只红眼睛的小鸟一路跑出神殿,跑过高低错落的连廊,跑过祭坛和水池,跑得两脚发酸。好在小鸟飞得并不快,有时跟不上,那只鸟还会停一停,好像有意在等她。
三日便会消去一次的记忆无法留存太多事情。
沈曦不知道心魔的存在,自然也想不到,那魔物已经在她身上打了很久的主意。
砺罂曾经打算潜入大祭司殿,但吃过几次亏终归有所忌惮,于是将目光避开沈夜,投向他身边的人。要他无防备,沈曦是最佳选择,只是这小女孩身中一样有神农神血,魔契石更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只得潜在暗处等,等一个可以见缝插针的机会。
沈曦并不记得,十七年前也曾有个类似的夜晚,哥哥和华月姐姐都不在城中,自己被一阵铃铛的声音吸引,也像今日这般半夜跑了出来。
那天并不像今晚这样晴朗,天空堆着云层的暗影,似乎是要下雨。
铃声越来越远,朝着寂静之间的方向去了,她一时心急,在连廊前的台阶下绊了一跤。膝盖传来清晰的痛觉,忍不住就叫出声来,那奇怪的铃音本在耳边回响,却随着这一绊消失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出神殿很远的距离,哥哥不在,侍女不在,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
哥哥,小曦害怕……
下意识地就要哭。
铃铛又响了,好像在耳边,又像在脑子里,叫她往前走。
然而就在那时,眼前忽然闪过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周围的景色像被水冲刷过,花木道路霍然清晰起来,铃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
有人将掉落的布偶兔子放进她怀中,又将她从地上抱起,护腕上的金属擦过脚踝,有些凉。
那人动作虽轻却很迅速,传送法阵的光芒从手掌边缘漏进来,莹莹的青绿色。不等沈曦回过神,四周已从黑暗变得灯火通明,再睁开眼睛已是自己寝室外的水廊。
——你认识小曦吗?你是谁?
双脚一落地便转回头去看,然而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恰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焦急的侍女从殿里跑出来,一晚冒险就此结束,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
本非建立于互信的盟约,只得牢牢盯死,一旦处在视线的死角就会有意外发生。十七年前未能得逞,十七年之后又逮到了机会,砺罂远远操纵着魔气,让那只幻术所化的小鸟飞得更慢一些,自己则在路的末端,寂静之间上空浮出身形。
它想不到远在下界的某处,自己也是对方计划中要被除去的目标,它只知道自己已经等得不耐,十分不耐。
漆黑的人形朝着沧溟沉睡之处靠拢过去,黑烟聚拢,在城主身后隐没。
无厌伽蓝。
残垣之下的无厌伽蓝灯火阑珊。
壁灯弯曲成树枝形状,烛火照着石壁缝隙里青苔的痕迹,暗影重重。
初七从单膝点地的姿势回过神时,那幅绣金的大祭司长袍已在面前,距离之近让他一起身几乎撞到沈夜身上。
身侧是廊柱,身后是墙角,前面是神农石像。也许是地底的沉郁气息令人压抑,莫名地就有些狼狈,连平稳住呼吸都要花费力气。而饶是两人如此接近,沈夜却还倾过身来,隔着一枚木制面具便如隔了张薄纸。
“……你在出神?”
“没有,主人。”
条件反射的回答,脑中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这句话的真假。
事实上岂止是分神,从他进入殿中,视线接触到那颗头颅时起人就有些怔忪,而心绪直到此时还未平复,像起了风的海面,细浪堆叠层层不休,搅得他无暇分辨沈夜的问话究竟是喜是怒。
尽管合着双目,桌上的头颅宛然就是他的模样。
他的眉骨眼窝,他的鼻梁下颌,除却右眼下没有魔纹印记这件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而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他虽未近前确认,却无端觉得那颗头颅有偃术的痕迹。
二十余年前他在无厌伽蓝看见过一段幻影,若说那时的少年与他有九成九相似,那么今日这颗头颅则像足了十成。
华月称之“破军”,而沈夜说——谢衣。
蛛丝马迹渐渐拢成一张网,暗示着当年无厌伽蓝的幻影中那位少年祭司的去向。
可这一切究竟与他有什么关联?
他强制自己不再多想。
职责之外都不该想,他是初七,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大祭司身边的初七。他在面具下闭了双眼,心里却仍旧一团乱麻,乱到扰了五感,没看到沈夜走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否喊过他。
而沈夜看着那张面具,听初七维持着平时不高不低不见丝毫情绪的语调说没有分神,忽然便有种冲动,这般堂而皇之地对他粉饰太平,就像……就像一百年前他那见鬼的“如川而逝”一般。
简直想将他拉过来狠揍一顿。
——你当真以为断绝了旧恩就可以忘却么?
倘若真有这样容易,哪来两度捐毒相对的反反复复。
倘若真有这样简单,今日你又怎会以这样的形貌站在我面前。
一百年……真是太久了。
他叹了口气,朝他的暗杀者伸过手去。
房间另一侧的通廊里有人靠近,靴子踩在地毯上,足音被厚实织物消去大半,只透出细微钝重的摩擦声。风琊谨慎地在门外行了礼才进来,然而厅中空空荡荡,几案上也空无一物。
身后的随从刚要开口,却被他制止了,挥了挥铁爪放出两只骨蝶,紫蓝色翅膀闪了几闪就消隐在空中。
只有神农石像安然静立,石雕眉目间凝固着安详慈悯,数千年如一。
[隔墙]
以进行魔化人兽研究为目的的场所,守备森严自然是第一要事。
除了人力守卫之外,每深入一层都会有更严密的法术禁制,像祭坛大厅这样的地方,除了高阶祭司外连只虫豸也进不来,放骨蝶探查着实多此一举。
只不过,风琊小心提防的也并不是外来异状。
一百二十余年担任贪狼之职,他并不曾出过什么差错。除头脑出众之外也该归功于他的识时务,明哲保身,即便顶着一幅仿佛长期睡眠不足的颓废外表,内心却条理分明。
流月城的局势日渐明晰,沈夜的态度虽然丝毫不见异常,可是越是看不出什么,心里怀疑的影子就越浓重。
从根本上说,他并不信任沈夜。
心里存了个树倒猢狲散的念头,就按捺不住想自寻出路。
骨蝶在室内飞了几个圈子,没有觉察到任何反应,风琊放了心,走进大厅正中四下打量。
几案上连本书册也没有,倒是有一方石质台座,不知用于放置何物。
跟在身后的两个中阶祭司也围上来,试探着问:
“贪狼大人……?”
风琊还在对着几案沉思,一只手掌按在额头的乱发上,想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耳垂上挂着的铜环也跟着晃了两晃。
这世间大多数的“自作聪明”后面都要跟着一句“弄巧成拙”,而远在日后的某场风暴,也许只是缘起于此时的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
距离风琊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与这间大厅一墙之隔,有一条直通上层的浮板通道,祭坛大厅中唯一一座传送法阵就连着这里。风琊自然是没见过的,甚至初七也仅是知道而已——如果不是那时候风琊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而沈夜的手正停在他耳畔的话。
通道是条直上直下的筒状空间,四围封闭,底部是水潭,顶上投下来些微亮光,能看见斑驳的石壁和上面雕刻的古朴花纹。一整块圆形浮板与入口相接,直径不过十数尺,好在仅容两人还不算局促。
一道流动闪烁的赤红结界将入口封住,通道里的声响传不出去,大厅的动静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风琊那把掺了沙子一样的破锣嗓音听来清晰无虞,似乎是确信了附近无人,与随行的祭司对答几句,又提到那个名字——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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