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吻完本——by 是耶非耶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6
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直到入夜之后地面才逐渐转凉。有风飒飒,从遥远的天际线漫过来,拂过高昂的石台,穿过林立的图腾碑柱,将绣了金边的黑色衣角向后掀起。
初七站在一座两层的遗迹上,隔空注视着远处的圆形石台。
那里大概是这片荒芜废墟里唯一有人结庐的地方,一间石屋,几棵花树,藤蔓植物铺了满地,又从石台边沿垂挂下来。
梳长辫子的绿裙少女从屋门跑出,同居于此处的女仙在树下讲话,一阵惊讶一阵又面露愁容。
那女子初七在无厌伽蓝看见过,另外三个也是。
只不过彼时四人都在昏睡,意识全无;而今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生气蓬勃不拘言笑……十分吵闹。
是离城之后的第十一日。
初七潜入星罗岩时,风琊刚好找到乐无异一行的踪迹,没怎么犹豫便上前发难。
要一个在眼前时视谢衣为眼中钉,看不见了还视其为肉中刺的人去跟踪“谢衣之徒”,这架不打简直都对不起一百多年的怨忿。不过风琊也只有一人,大祭司有命要他单独前来,随身的便只有以自身之血所饲的魔偶。
初七拣了个视野开阔又不易被察觉的角落,匿去身形,像只看螳螂捕蝉的黄雀。
风琊对面的几个人中有太华山修真弟子,百草谷天罡,一名绿裙女子不知是何来历,还有那个穿蓝衫的少年,是偃师。
四人修为都尚浅,人倒还机灵,风琊不惜动用魔气变成魔化形态,也打了个平手。打到后来,那少年偃师召出一只攻击型蝎子偃甲,前后夹击,竟也将流月城堂堂贪狼祭司逼得气急败坏。
“这偃甲是我按照师父的图谱做出来的,你看,相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赢过我师父。”
——少年偃师如是说。
思维停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少年所说的“师父”是谁。
继而又想起谢衣是流月城人。
……难怪偃甲的形态动作与流月城偃术有所类似。
初七看那小子振振有词的样子,心想方才偃甲蝎受打击时灵力增幅器似乎有所损坏,那一下灵力反噬大概已挨了个结实。
那一边风琊被这几句激怒,挥舞着钉锤般的两根巨臂,一副鱼死网破的口气将骨蝶重新召唤出来。
气氛重又变僵,初七闪身靠近了些,正考虑要不要暗中出手,忽然察?3" [古剑二沈谢]以吻12" > 上一页 15 页, 醯礁浇还汕寰涣榱Γ粕墓饬窒吕矗罩械墓堑裱袒ㄋ樾家话悖黄⒙湓诘亍?br />有人插手……也好,如此正好免去了被那几人察觉的风险。
他抬手将面具扣紧,开启法阵朝风琊逃离的方向追去。
解决风琊并没花多少气力,既是奉命行事,便也无需废话。
挥刀之前他颇有些落井下石地问他,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待到风琊即将被魔偶反噬,心有不甘又将信将疑地问,方才若是老子许了愿,你会替老子完成吗?他却又笑答:不会,随便问问。
下界的确与流月城不同。
百年间鲜有离开流月城的时候,人间风物更是完全陌生,然而此番离城在外却也没有什么不适。风餐露宿他并不在意,追踪与藏匿身形更是习以为常的事,若说不同,只是他日日跟从的那个人不在眼前,一切都自主行事罢了。
石台上的两人面色凝重说了很久,女仙离去之后又有一个妖形的少年走出来。再之后,是那个蓝衫的少年偃师,站在门前张望了一会儿,又翻上屋顶,坐在边沿处望着夜空自言自语。
日间这几人贸然闯入神农封印,洞中狭窄无遮,外面又有女仙接应看守,初七便在对面的遗迹上一直等到他们出来。
看样子遭遇了不小的凶险,有人受伤,那名天罡提过的“剑灵前辈”也现了身形,然而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此地的昭明碎片已经成功取得。
如此便好。
如若进展顺利,一月之内将昭明拼合带回,当不会耽误主人大计。
初七又朝圆台上方看了一眼,夜色笼罩着坐在屋顶的少年,那情景莫名地有些熟悉。
他凝视片刻,回身闪进身后的遗迹之中。
这里的遗迹大多都是双层中空建筑,外部看去是座圆形石屋,内部却是四方形。用来砌造墙壁的石料大约含有金属物质,刻在上面的远古文字经时间风化,渐渐透出铜斑锈迹般的颜色。
初七走到室内一角,单手施术,便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法阵在身前三尺高的地方浮现出来。
流月城中多用信函或偃甲鸟雀传递讯息,然而下界与城中相隔甚远,紧要消息难免耽搁,是以遣往下界的祭司大多都会使用传影之术,必要时可与城中直接通讯。
下界当天,沈夜将联络事宜交给了华月,初七便连日将追踪的情况回报过去,时间甚准,一日不差。反倒华月对此不太适应,每每接到联络都有些欲言又止,初七知道她对自己身份存疑,却也没什么可解释。
法阵铺展在空中,散发出莹莹绿光,许久仍旧没有动静。
他皱眉,待要将之收起,忽又看见法阵中央光芒一闪,长发长裙的婀娜身影浮现出来。
似乎有些仓促,华月道了声抱歉,不等他开口便又说,尊上有事交代于你,稍后会同你联络,追踪的进展直接呈报便是。
语毕那身影就淡了下去,迅速变成一个透明的轮廓。
约莫有一炷香时间。
初七背靠着石壁,左手托着另一边手肘,右手抵在额上,停了片刻放下来,又举上去,隔不多时又放下。
遗迹内四面敞开,外面有月光照进来,在同样石质的地面上泛出幽蓝色光泽。
如此反复多次,终于有一个同样大小的法阵在身前浮出。
立刻单膝点地,朝法阵中央的人行下礼去。
不过十一日而已,奉公行事,私情尚未顾及,连日奔波也无暇多想,然而这凭空多出来的一面还是在心底投了枚石子,动静虽小,却暗中向外扩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沈夜示意他起来,说只身在外不必多礼。
他便起身应了一声是。
而后说起正事,也并非特别急迫,初七将神农封印下昭明之影的事简略回禀,沈夜点了点头,似乎在考虑什么,目光却并未从他身上离开,顿了顿才说,倘若接下来的行程能够确定,便抽空回城一趟吧,有事须当面说。
于是本在垂首等候的人蓦然扬起下颌。
沈夜见他抬头,便问,可有棘手之处?
毫无犹疑地接口便答——
“没有,主人。”
传讯既毕走出遗迹,对面圆台的屋顶上又多了一个剑灵。
两人对着天穹指指画画,又讨论了些偃术与铸剑术的问题,初七隐约听到有关剑心的说法,少年偃师以偃甲材料打比喻,“强极则辱,刚者易折”,倒是说得不错。
再后来那两人也离去,夜已深,广袤空茫之中唯有不知名的兽声鸟啼响在耳畔。
毫无睡意。
索性便跃上遗迹顶端,在高耸的圆顶上坐下来,月色清亮,人走到哪里月光便照到哪里,甚至连四周的石雕石桥草木花叶也染上一层清霜。
心下算了算日子,记得明日才是十五,尚差这一日,却已是月圆形状。
而星罗岩的行程大约也至此为止,明日不知去向何处,若是下一枚昭明碎片的下落能够确定,自己便可暂时抽身折返流月城……
后来沈夜又吩咐过些什么,比如砺罂久未生事回城之时多加谨慎等等。若按以往情形,这些事其实是不消说的,但既然说了他也就一一应下。
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罢,此间事了总会回到那人身边,不需着急。
却有些什么并非理智所能摆布。
像一盏点燃的孔明灯,攥在手中也并不费劲,然而哪怕只有一瞬失了控制,便会脱手而去直上天穹。
他枕着手臂向后一靠,仰面是漫漫夜空。
季夏的熏风从身上吹过去,暖得像要将人连同旷野中疯长的草一起腐化为萤。
霎时归心似箭。
[还道]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小暑第五日。
星罗岩。
天光大亮。
乐无异几人同女仙息妙华告辞,没走多远便遇到了来领回自家徒弟的清和真人,一番交涉之下,南下广州寻找碎片的计划重又搁浅。
少了夏夷则,余下三人稍作商议便转而北上,跑去冰雪覆盖的太华山。
实在是南辕北辙。
好在这个方向虽离广州越来越远,回流月城却是方便,初七以缩地之术又跟了数日,确定几人已进入太华山道,短时间内应当不会离开,就即刻抽身折返。
临行前仍旧开了传影法阵禀告行程,沈夜点点头,说,好。
下有地底幽冥,上有九霄天阙,三界之间虽相互隔绝,却并不是互无音信。自伏羲结界破开,心魔潜入人间之事也终于辗转上达天界,传到了那位众神之主耳中。
然而此时人界大祸已潜伏了百余年。
不作比较便也不知长短。蜉蝣所见,朝生暮死便是一生;地灵山精,千年百年也是一生;修仙修道而脱出轮回,不过是将活着的时间延续到凡人所不能及的长度,比之神魔仍旧相去甚远。
迟了百年,在神魔眼中不过弹指,之于凡人却几乎便是一世。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小暑第十日。
流月城。
酉时二刻。
一名祭司入大祭司殿内禀报,说贪狼祭司居所排查完毕,座下所属的低阶祭司也已按吩咐调拨其它宫室,廉贞大人遣他来回禀一声。说完行了礼,握着法杖退出殿外。
戌时一刻。
日光一分一分减下去,留守殿中的侍女将祈祷殿的灯火点亮。
戌时三刻。
神殿内静寂如常。
亥时将至的时候,本已交托给侍女的沈曦又跑了回来,撒娇说哥哥哥哥,小曦好没意思哦。
凝聚的神思被童音打散,这时候却也分不出心思陪小丫头玩耍。沈夜俯身下去,尽可能地温声说,哥哥在等人,小曦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自然一句话是打发不了的,沈曦眨巴眨巴眼睛,说小曦要听故事。
仍旧是巫山神女与司幽上仙。百余年来这故事像一枚嵌在沈曦记忆中的齿轮,被三日一循环的周期推着来回转动,周而复始,总也讲不到头。小孩子一心所望也没有别的,就只是美好的愿望要成真,美好的人要长相厮守。
算算时间已经很晚,心里有无形的焦躁,像纸张撂在火炉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一分一分变色蜷曲起来。
只得略过故事中间的细节直接讲到末尾。
不知是无心讲述,或是急于让沈曦满足,沈夜并未如往常一样告诉她,神女抱憾亡故,司幽再无音息,而是听来颇有些敷衍然而又十分明白的一句:
“……他们最终会去往同一个地方,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远远隔着墙壁,殿外廊道尽处传来一丝灵力波动,一闪之间已进了大殿。
沈夜直起身拍了拍妹妹的头,许诺说等忙完了就去找她,沈曦这才乖乖离开。
神殿中重又安静下来。
就只有不到二十日没在眼前,人还是从前一样。
初七听见吩咐就在地毯中央现出身形,数尺开外便跪下行礼说“属下来迟”,姿势动作同往常没有分毫差别。
沈夜走上前去,问及下界那几人的进展,他便也如实对答,正事说完再问有无其它,却是干干脆脆的一声“没有,主人。”
就在眼前,一步之遥。
右膝曲起左膝点地,靴尖带刃。身前的蔽膝从腰间曳到地面,铺开的一角上有金线绣边的叶形花纹。上身挺直,手腕绑着护手和金属弓弩,面具好好地扣在双眼上。低着头。
以往惯于藏匿形迹,地毯中央的位置他很少踏足,然而在更早以前,还是谢衣时他却在这里跪过许多次。
十一岁。第一次开口叫“师尊”的时候。
十七岁。领命就任破军之职的时候。
二十岁。主动要求进行破界尝试的时候。
二十二岁。说“还请师尊收回成命”的时候。
感情是一回事,抉择却是另一回事。即便有这百年相伴,有些事也始终不能自欺。他之所以会像如今这般听命行事,不过是因为死过一次,不知过往,不复本心,而他真正的心愿……百年前未曾了结,百年后的捐毒大漠之中更清晰如镜。
沈夜犹记得一百二十二年前,自己在这里反问他:
——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
也是在这里,为了断绝他的慈悯之心而决然挥袖:
——若你还想不通,那不妨站起来,和本座一战。
无法两全。怎能两全?
强势之下若不低头,只会伤得更惨重,一如那个在茫茫雨夜中试图带着小曦逃走的少年一般,一败涂地。
然而若说已经对上天妥协,却也并非如此,否则自己怎会在与心魔结盟之后还暗做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除掉;否则早在收徒之时便会断去继承者的一切后路,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谢衣。
或许,只是或许。
即便被冷寂大雨浇灭过,被皓月黄沙埋葬过,在黑暗的最深处,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点未熄灭的火光,想看见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有一天能够被改变。
不切实际也罢,当年歧路已成定局,而当年心愿未竟的人……还在眼前。
如此便还给他吧。
只等一个时机,一个揭开真相的时机,就当着那些人——包括那个奉谢衣之名为师的少年,将他的过往,他的名姓,他的自由,连同他当年执着未完的道,一起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