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吻完本——by 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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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甩了甩手,说,抱歉,打偏了。
风琊火冒三丈,叉着腰说老子也不稀罕沈夜作师父,那种只会摆架子的大祭司也就能收你这种没用的弟子。
谢衣也火了,也不记得自己正挨着罚,走到离风琊五步不到的地方瞪着他:不准你辱我师尊!
日光明亮,风吹得庭中花树摇曳不止,斑驳的阴影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晃。
“师尊”这两个字是风琊的心结。
流月城大祭司的弟子,从风琊知道时起就只有谢衣一人——从他在比试中输给谢衣开始。
后来的十一年间,他每次听见谢衣在沈夜面前喊师尊都觉得刺耳,想要装作不屑,偏偏又没那么心宽,明里暗里都会透出点怨气来。这怨气在谢衣接任生灭厅主事,而他是副主事的时候尤其明显,哪怕是论公事,话里也总带着点不痛快。
谢衣不知是否有所觉察,后来公开场合中大多都叫沈夜“大祭司”,自然风琊对此是不领情的,好在生灭厅公务不算多,两人还算相安无事。
再后来流月城遭逢了千年来最大的一次转折,心魔入侵,破军祭司叛逃下界。从那时起,长达一百二十二年的光阴里,沈夜座下再没有弟子,风琊也就再没有听过这个称呼。
而彼时他在摇来晃去的树荫下,少年好斗的心性被谢衣一句“不准你辱我师尊”彻底激了起来,他几乎是带着报复的快感朝谢衣重复:
你能拿老子怎样?沈夜就是有眼无——
咕咚一声闷响。
风琊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被按倒在地,心想来得正好,老子正有气没处撒。
两人在庭中打作一团。
谢衣术法根基好人又机灵,倘若认真对阵,风琊其实占不到便宜。可惜人在气急的时候什么都不顾上,他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咒诀忘了个干净,兵器也来不及召出,两人以最直接的方式干了一架,互相撕扯着从中庭打到通廊,然后沿着台阶一段一段翻滚下来。
动静大得想不被人看见都不可能。
于是被带到沈夜面前时,两人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熊样。
沈夜一问缘由居然是谢衣先动手,而自己这小徒弟跪在地上还死死瞪着对方,硬是不肯认错。教训了他两句,谢衣一语不发,脸上还挂着不知从哪蹭来的横一道竖一道的黑印。
沈夜便将风琊交由殿中负责的祭司处理,又叫了侍女进来,吩咐她们备水。
说完叫谢衣: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谢衣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站着不动。
沈夜莫名其妙,俯身问他,谢衣,你想做什么?莫非还要为师替你洗?
少年扁着嘴行了个礼,转身朝外面走去。
其实很委屈。
沈夜并不是没给他机会辩解,可是他说不出口。
在谢衣的认知里,任何人都可以被言语污蔑,包括他自己,但是师尊不可以,一句也不行。
他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私心,觉得师尊虽然是整个流月城的大祭司,但却只是他一个人的师尊,自己是最有责任维护师尊清誉的人。
然而今天风琊这一闹,满怀的豪气雄心忽然被泼了一瓢冷水。
风琊是借着他来骂沈夜的,有眼无珠什么的,完全是因为师尊收了自己做徒弟,而自己又实在不够强,既不能证明师尊没有看错人,也没能给说这话的人一顿教训。
有一点挫败,也有一点不甘。
他泡在沐浴的池子里想心事,屋子里很暖,水上腾着一缕一缕白色的蒸汽,蒸得他脸颊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好像一团吸足了水分的棉絮,碰一下就会溢出水来。
侍从隔着帘幔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没听见。
直到后来外面传来响动,他听见沈夜的声音,似乎是从侍从手里把舀水用的木勺接了过去,吩咐了一句:
下去吧,这里我来。
他赶紧往水里一沉,水波没过眼皮浸湿了脸上擦破的地方,又痒又疼。
浴池边缘砌着一圈黛青色石砖,高出地面大约七八寸。
沈夜撩开帘幔站在石砖前的时候,谢衣还埋头在水底,半天才冒出头,水淋淋地喊了一声师尊。
沈夜无奈摇头,心想这是完全不记得要做什么了?放他自己洗不知何时才能洗完。
伸手将他拉起来,囫囵洗过一遍,又擦干身体和头发,裹好衣服带到外间。
他在窗边一张大圈椅上坐下,谢衣寸步不离地站在他旁边,那张小脸终于又恢复了平日的清爽,只是眉头还皱着,鼻尖微微泛红。
沈夜对起因知道得并不详细,但单看谢衣的反应也知道这一架打得心气郁结。他伸手去碰了碰谢衣额角,那里青了一块,有些肿,手指刚触到就听到一声抽凉气的声音。
“知道疼了?”
“……是。”
“下次还打吗。”
“……”
不说话的意思就是打。
沈夜回想谢衣入自己门下以来闯过的祸,麻烦是麻烦得很,擅自斗殴却不在此列。跟谢衣打架的那个孩子也还有印象,与人比试时带着几分阴险凶狠,谢衣会跟他动手应该不会毫无缘故。
他暗自叹了口气,将小徒弟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两人面对面。
问他,谢衣,可是觉得不忿?
小家伙唰地就红了眼圈。
沈夜说,来,将流月城的来历说一遍听听。
谢衣有些诧异师尊忽然换了话题考问起其它事,但还是收了心绪,乖乖地背:
“上古时代,天柱倾塌,洪水肆虐。女娲炼石补天旷日持久……神农神上以矩木为基建造流月城,带领众仙于此炼制五色石,以助女娲补天……”
“……当此天地大劫,我烈山部主动请命,愿往流月城相助,神农感于我等无私之心,应允了请求。”
沈夜点了点头,说,不错,以神农女娲之神力广大,亦有要花尽心力去做的事,我烈山部受困此城千年之久,人力远不及天,需花费心力之事又何止千百……倘若都如你今日这般计较微末得失,日后岂非寸步难行?
谢衣怔怔地听完,睫毛又垂了下去,声音也跟着压低:
弟子知错……可是那人所言辱及师尊,弟子……无法坐视……
沈夜问,说了什么?
谢衣将视线偏向一侧,吞吞吐吐地答,说……说师尊……收弟子为徒是……是……
当着师尊的面还是说不出口。
谢衣偏着头,已经平息下去的愤懑又翻涌上来。忽然一只大手伸过他脑后,轻轻将他扳转回去。
沈夜让他直视自己,又顺手替他拢了拢头发,语声虽然平淡,却似乎并未生气:
“那便想想要如何变强吧。”
“……师尊?”
“证明给为师看,收你为徒并非无用之举。”
谢衣睁大眼睛看着沈夜,像是意外自己没有挨罚,又像是被这一句话说得豁然开朗,愣愣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舒开眉目,露出一?7" [古剑二沈谢]以吻16" > 上一页 19 页, 鲂θ堇础?
许多年后谢衣离城,风琊依旧怨忿难解,时不时将夺走大祭司席位作为目标在心里默念,一念便念了一百余年。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得很,如此想法只是说说罢了,真要实现起来多半都是虚妄。别说在他之上还有华月和瞳,即便与大祭司之位只差一步,那中间也还隔着一个人——
无论那人在与不在,是活着还是死了,有没有留下名姓。
这样想就让他心灰意懒,抓住手边魔偶的脖子用力一掐,心想奶奶的难道老子还比不过一个叛徒。
后来他跟着沈夜去了捐毒大漠,沈夜当着他的面亲手将那人杀了,那时候他其实是得意的,仿佛怀才不遇一百年终于等来了翻身的好时机。
再后来,他就在星罗岩遇见了初七。
初七上来便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他说老子没啥好愿。
然而紧随而来就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趴伏在记忆深处一只被冷落的妖兽,倨傲难缠,令人见之生恶,随着初七双手举起长刀的姿势打着哈欠苏醒了。
他听见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说你究竟是谁,摘下面具让老子看看。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栽在了那个人手里。
而初七却是在数月之后,神女墓的三世镜前才想起过往的一切。
那早已被时间尘封的十一个年头,像一盒被丢弃的明珠,洒了满地却无人捡拾,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兀自熠熠生辉。
他隔着漫长的时光之河看见那座神殿,那张圈椅,看见当年的沈夜和幼时的自己。
年轻的紫微祭司抱着他坐在椅中,目光温和,窗中透进来的光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像一幅静止的画卷。
沈夜问,说起来,那孩子额前的头发有烧焦的痕迹,是你干的?
谢衣说,弟子并非有意,弟子只是练习术法时不慎——
沈夜打断他,说,准头尚可。
谢衣眨了眨眼睛,发现师尊没有怪罪的意思,立时就放了心,忍不住凑近一点,说师尊这个术法弟子已经练熟了,明天的份是否可以取消?
沈夜板着脸说,照旧。
谢衣悄悄撇嘴,想了想又问:那弟子今天受伤了,晚上能不能到师尊殿里去睡?
沈夜皱眉:为师何时教过你受了伤就不能自己睡?
说完忽然想起,前几天下大雨,沈曦受了点风寒又对雨声十分畏惧,他便陪她讲了一整晚故事。
——这小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看着他青肿的额角和还有些泛红的眼睛,终归心软,伸出手去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
“罢了,随你。”
三指屈着,拇指和食指张开,贴到鼻翼处再轻轻向外一夹。
似乎是个时隔百年回想起来都觉得亲昵的动作。
初七记起后来那少年怎样开始修习偃术,怎样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尝试破除伏羲结界,他尽力把目光放得远一点,长一点,去看族民乃至整个城池,努力变强,他要证明给那个人看。
他自然也记起了心魔入侵后的那一场师徒对决,记起后来孤身踏遍千山万水寻找昭明古剑的坎坷。
是为了阻止下界生灵涂炭不假,然而在内心深处,似乎仍是源于少年时那一点固执的私心。
谁知道呢。
从三世镜所在的石台到墓室深处,中间有一条曲折的廊道。
一身黑衣的暗杀者踏着长长石板走进去,壁上蔓延的露草散发出点点微弱萤光,照着他早已长大成人的清俊脸庞。
而时间的另一端,从大祭司寝殿到偏殿之间,也有一段廊道。
小小少年从偏殿抱了自己的被子,兴冲冲地往大祭司寝殿跑去。
出来的时候没顾上穿鞋,直到此时还光着脚,然而他并不在意。阳光透过叶形长窗照进来,将那段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色块,他就在这色块之间飞奔而过,穿过亮与暗,穿过一幅又一幅耀眼的阳光,一颗水珠从他尚未干透的辫梢滚落下来,在脚下晕开一个深色的圆。
番外三:清兮沧浪
太初历六千六百年。夏至第四日。
流月城。
……
张开。白色的光。
从上方照射下来,茸茸的像鸟雀绒毛,也像某种树木的种子,生着蓬松白絮,春来时会随风飘散。
合上。沉沉的暗。
眼前并不全然是黑色,光线透过眼皮,景物还留有深浅不一的残像,像踏出水洼的鞋底,留下一行潮湿脚印。
殿门离这里很远,偶尔会有脚步声,但大多数时候是一架偃甲机关椅,木轮碌碌作响,好一阵才进入视野。
机关椅的主人一头银色长发,话不多,声线清冷,毫无起伏。左眼带着眼罩,上面绘有金色花纹,花了很多天的时间才看清楚是乌木所制。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过来,在胸口某处按了几下,停手,那人依旧坐在椅上问:
今日怎样?能说话么?
要发出声音似乎并不难,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也并不想张口。于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对方似乎也并不失望,单手捏了个召唤法诀,一团紫红色的光散逸出来,手上便多了一只生着硬壳的半透明蛊虫。紧接着某根手指尖端传来锐利痛感,是那只虫子在噬咬,体内某种沉积沿着血脉流下去,流到头就消失不见。
并没有多少不适——与醒来之前那段难以忍耐的煎熬相比,这疼痛似乎轻松太多。
偏了偏头,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却忽然觉得附近还有什么人在。是个灵力极强的人,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察觉他的存在,并且……
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
大约是看见过的,用力回想的话脑海里还有印象,只是十分模糊。
抬头去寻,那点痕迹却又感觉不到了,断了线的思绪就此卡在原地。
“……你既决意将他制成傀儡,何必还留着过去的痕迹。”
瞳随同沈夜一起穿过长廊,连着寝殿的偏殿已经拆除,连同中间的通道也一并没有了,一脚迈进主厅,屏风桌台倒是和从前一样,案头上干干净净,连卷书也没有。
他把目光收回来停在沈夜脸上。
“主神殿里认不出他的人只怕不多,如若不改换形貌,难保不出乱子。”
“不必,除你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看到他。”
沈夜一口回绝,听起来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瞳只得遵从。想来也不算意外,这对师徒之间掺杂不清的种种并非他人能够介入,有关那个人的事总是不能以常理对待。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你已将他改制妥当?”
“基本妥当。只是,他好像对身体的运用一直不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