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 番外篇完本——by 明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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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和你一起去。”陈月飞快改口,“据说灵隐寺素斋不错,寺内很是安静,现在过去也许能在寺中午睡。”
“嗯。”苏寂闲点头,叶轩抓抓脑袋走出门打发侍从去告知叶英。
绿影层叠,将夏日的炎热阻拦在外,枝叶之下只余沁人的凉意,山野林风吹去一身的燥热暑气,舒服得骨头都懒了。
“啊啊啊啊还要走多久啊啊啊啊!!!!”
半死不活的狼嚎惊起树枝上的鸟雀,扑棱棱飞上天空,连蝉鸣都好似更聒噪了几分,一只松鼠捧着果子被吓得差点摔倒,气愤地把果子往树下的嚎声来源狠狠一砸,翘着大尾巴蹭蹭蹭飞快跑了。
竖起两根修长手指轻轻巧巧接住果子,穿着月白棉布薄衫的少年躺在石头上翘着腿打哈欠,枝叶缝隙洒下破碎的金光,落在他清秀的娃娃脸上。
他迷路了。
“早知道就不跑这么快了啊啊啊啊——”捂着胸口悔恨长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用力咬下去,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眯起眼眺望,两三口吃掉剩下的馒头,蹭蹭蹭跑了过去,“老人家!老人家且慢行!!”
前方拄着拐杖的老人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瞧了瞧,“后生,叫老朽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少年笑嘻嘻,拱手一礼,“小子许久没去扬州,一时忘了该怎么走,还请老人家指条路。”
“扬州啊……”老人抬起拐杖在地上划拉两下,“这里是紫薇岗,离扬州城也不远了,往这儿直走,不久便到。只是这紫薇岗有猛虎出没,后生你赶路可得仔细着些。”
“多谢老人家。”少年又是一礼,转身从树后牵出马,翻身跳上马背,往前跑去。
他迷路的地方离扬州城的确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炷香便看到了城墙。
进了扬州城,他找了一间客栈,似乎与长途跋涉的旅人并无不同,然而他安顿的地方不是客房,而是客栈的后院。
“石头!石头!”他叼着鸡翅膀喊道,“公子呢?”
“公子去藏剑了。”抱着斧子的高大男人跑过来,抓了抓后脑勺,“公子在扬州城外有院子,您咋不去城外呢?”
少年啪地一拍脑门,居然忘了这茬儿!
“算了算了,反正公子知道我回来了就好。”刘沐白撕咬下一块鸡肉,转身往房间走,“扬州这几天出现的人都记录下来了吗?”
“是,我这就把卷宗送到您房里。”
“不忙,我还饿着,去让厨子给我弄些吃的,饿死老子了。”他把吃干净的鸡骨头往墙外一丢,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片藏青衣角刷地擦过墙壁,消失在树荫里。
“啧,看来扬州也不太平。”他眯着眼甩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油点,也没追出去,正要往里屋走时忽然停下来,纵身跳上一颗槐树上,抬手稍稍压下面前的枝桠。
槐树正对着客栈二楼的一间上房,显然那间房刚住进客人,窗户被打开通风,让藏身在树枝上的刘沐白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屋里的人。
那人体型很是高大,刚刚过肩的头发不是很黑,微微发着黄,全都向后梳起来,突显出一张五官极是粗犷深邃明显不是中原人的脸。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第十一章
灵隐寺在藏剑山庄西边,规模不如西京大慈恩寺,然香客也是络绎不绝。
今日并不是什么进香的大日子,来寺里拜佛的人不算很多,佛寺正门前林荫阶梯上香客三四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有或轻或沉脚步声伴着两旁树枝碧叶摩挲的声音,反倒让人心中清净豁达起来。
正殿里,一尊金身佛像静静坐在袅袅香烟后,法相庄严悲悯,仿佛在注视着他的信徒们,聆听他们的悲欢离合。
苏寂闲他们三个男子都是不信佛的,陈月受孙思邈的影响,对佛还算诚心。
她端端正正地跪在佛前蒲团上,双手合十,杏眼紧闭,身姿气质端庄静好,令周围的香客不由得纷纷侧目多看一眼。
虔诚地三叩首之后,她站起身接过旁边叶轩递过来的香,插/进前方香炉里。
“小月,要不要去求个签?”叶轩拽着她的袖子笑着低声问,“灵隐寺的签文解说好准的。”
“是吗?”陈月轻轻眨眼,顺从地把签筒拿了过来,再度跪在蒲团上,闭着眼认真摇着,直到一枚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她捡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瞧着签文。
凤凰长鸣梧桐燃。
她跟着叶轩走到解签文的老和尚面前,排着队等待。
今天求签的人不是很多,站了没多久前面的人便已经解完签离开。她双掌合十对着老和尚一礼,坐在凳子上把签递过去。
老和尚接过来看了良久,久得叶轩差点以为他睡着时,才抬起花白眉毛,问道:“女施主要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事情?”
“寿命。”陈月忽然觉得指尖发凉,下意识看了一眼在大殿外仰头逗松鼠的苏寂闲,“我想问我哥哥的寿命。”
“令兄年岁几何?”
“虚岁十七。”
“如此……”老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令兄当是人中龙凤,只是……若问的是寿命,此签则是下下签。”
陈月微微抓紧裙摆,洁白的绸缎被揪出一道道浅浅的褶皱,有些失神地低声重复:“下下签……?”
“梧桐,凤凰之巢也。梧桐燃火,便是凤凰赖以生存之地焚毁。凤凰长鸣,鸣的是哀,是泣,梧桐焚毁之后,凤凰也将陨落。”老和尚的声音轻得像从天际那头,透过层层的雾霭云雨传来,遥远而清晰,一字一刀般的刻入耳中,“令兄……怕是撑不过弱冠。”
撑不过……弱冠?
陈月的指尖失血般发白,她觉得胸口有点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忘记了呼吸,深深喘了一口气,眼前有些模糊。
好几年前,她和苏寂闲被他的父亲接走时,也曾有一个大夫对他们说,他活不过弱冠。这一句话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禁忌,而今天这一句签文,却打得她措手不及。
“月儿?你怎么了?”
温润的少年声音从面前传来,陈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叶轩扶着走出了大殿,苏寂闲正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眼前很模糊,她努力而专注地看着苏寂闲,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直到有什么从眼睛里缓缓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她才将那张精致美丽的脸看得清楚。
“诶?怎么哭了?”苏寂闲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皱着眉看向她身后的叶轩。
叶轩扯了扯嘴角,笑得又苦又傻,挺难看。
陈月低下头往前一步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用力把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闷气道:“香灰飞进眼睛里……”
苏寂闲低头看着胸前的小脑袋,又抬起头眯起双眼,目光穿过袅袅白烟,落到大殿香案上的签筒上,“月儿怎么这么不小心?香灰弄出来了吗?眼睛还疼不疼?嗯?”
他越是温和陈月就抱得越紧,她的力气不算大,但苏寂闲总有一种腰快被她勒断的错觉,也不推开,只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陈月低声说着,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听不真切,除了这三个字便不肯再说话,也不放手,只是一抽一抽地颤着。
她在哭。
苏寂闲叹了一口气,白皙的脸庞在阴影里几乎透明。他仰头望着葱郁的松树,灿烂的阳光从松针树枝的间隙撒在身上,晕开微弱的灼热感,让他觉得有点犯困,忍不住将身体重心靠在身后的陆泠风身上。
站了不知道多久,苏寂闲只觉得怀里的陈月开始变重,低头瞧了瞧,发现她哭着哭着睡着了,眼角和鼻尖还微微发红,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眉头紧紧拧着,睡得苦大仇深。
苏寂闲轻轻一笑,把她横抱起来。
“公子,我来吧?”陆泠风担心他累着,凑过去想接过陈月,却被他侧身避了开来。
“我到底是习武之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苏寂闲轻笑着,不轻不重地踢了陆泠风一脚,“灵隐寺客房在哪儿?”
叶轩赶紧带路,“这边这边。灵隐寺我很熟的,我去找人收拾两间好一点的客房。”
花了点时间把默默哭得睡着的陈月安顿好,苏寂闲也觉得有点乏了,拐去旁边的房间里坐着歇息。
陆泠风沏了一壶茶,摸了摸他胸前的水渍,轻声道:“公子,衣服弄脏了,我车上拿干净的过来。”
“去吧。”苏寂闲挥挥手,陆泠风转身走出房间,轻功一跃便没了踪影,“叶轩。”
“在!”叶轩背上汗毛一炸,迅速坐直身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
“刚才月儿问了签吧?”苏寂闲捧着茶杯,吹散杯子上的热气,“她问的,是我的寿命?”
叶轩低着头,嗯了一声。
“签文怎么说?”苏寂闲随口问了一句,问了之后也觉得是多余了,让陈月哭成这样的绝对不是好签。
“签文说是……你撑不过弱冠……”叶轩飞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是愣了一下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抓抓头,趴在桌子上望着他,“不过是一句签文而已,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没事的啦。”
“灵隐寺的签文可是比大慈恩寺还灵验的。”苏寂闲抿了口茶,清香甘甜的茶味在舌尖漾开,让他不禁闭上眼细细品味,“茶也不错……叶轩啊,早在五六年前,便已经有人断言我活不到弱冠的。”
叶轩一愣,“怎……怎么会?”
苏寂闲的武力值很强大,他从来没有打赢过他,计谋智商也是完全碾压,叶轩对他从来都是仰望的态度,从没想过他会这般的……短寿。
“要细说的话很复杂,你听不懂的。”苏寂闲笑眯眯摸摸他的狗头,“三年之内,我想看着你,带走我家月儿。”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不过弱冠,所以他才给叶轩定了三年之内必须成器的约定,只为了亲眼看着陈月出嫁,让自己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叶轩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好几倍,但他愿意承受这样的重量,“我会的。”
他再次坐直,收起了幼稚无邪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地重复着:“我一定会的。”
苏寂闲侧首含笑看他,半晌才低下头喝茶,将喉间的血腥气尽数吞下。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一个大和尚站在门外,深深俯首道:“阿弥陀佛,打扰两位施主了,方丈有请。”
“方丈?”叶轩诧异一挑眉,“找我们何事?”
“这……这小僧也不知道,方丈只吩咐小僧前来请两位施主。”
叶轩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又在寺里犯了什么事儿,苏寂闲喝完一杯茶,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大抵是觉得放得不太好看,换了几次位置才满意,瓷杯底数次扣在桌面上,发出沉沉的响声。
“那便带路吧。”他施施然站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温雅柔和,不带半点侵略性。
大和尚应了一声,转过身给他们带路。
灵隐寺不比大慈恩寺恢宏气派,然松柏青砖亦有一番静谧风情,树上松鼠不少,在枝桠上蹦蹦跳跳,一路走去都能在回廊外瞥见不少一闪而逝的深色影子。
大和尚走在他们左前方,恭恭敬敬地带路,即使苏寂闲二人闲庭信步那般走得慢腾腾的,也不见半点焦急。
“嗯?都这个时辰了,寺里怎么还不撞钟?”苏寂闲看着外头的影子,看着大和尚问道。
大和尚想了想,道:“大抵是被琐事缠身,一时延误。”
“这样吗……”他若有所思,突然灿然一笑,宽大的衣袖突然飞扬起来,犹如一只雪白凤凰骤然展翅,携着雷霆之势,乘风而起。
宛若龙吟的青锋出鞘声随之而至,一抹细而耀眼的雪白冷光划出一道长长的银线,好似连虚空都给劈开,厉风未至,便已然觉得肌肤刺痛,像是被刻上无数细小的伤痕。
“究竟是谁告诉你……”温雅得近乎冷漠的少年声音从那一线银白冷光后传来,刺目锋芒里,那一双清亮润泽的桃花眼似乎还含着笑,“佛寺午时会撞钟呢?”
寺外,回马车拿备用衣物的陆泠风也遇到了些小麻烦。
半个身子探进马车时,车子里除了软垫薄毯,还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猫,白猫,黑脸,蓝眸,坐得端端正正。
他愣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黑脸白猫的耳朵,“你家主子呢?”
猫眯起眼喵喵叫了一声,抬起屁股小步蹦着往一边走,跳上小窗钻了出去,柔韧的身子一弹,窜上了树梢,回头瞧了瞧他。
陆泠风拎着从暗格里拽出来的包袱,抬头望着它,一蓝一金的双眸也像猫一样眯了起来。
一直蜷在他兜帽里睡觉的白猫此时也爬了出来,轻轻叫了一声。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伏在肩上的猫脑袋,提步跟上了黑脸猫。
猫在树上灵活地跳跃着,带着他兜兜转转,最后从树上一跃而下,跳进草丛里。
陆泠风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草丛里,一个漂亮的女子正盘腿坐着,穿着他们明教特有的风格服饰,怀里抱着那只黑脸猫,肌肤细腻但不算白皙,五官深邃而美丽,笑起来像只不怀好意的猫。
“娜……”
“叫我陆织。”她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他的话,口音很别扭,索性和他说起了西域话,“刚才我在这里看到几个穿得很奇怪的人在做陷阱,好像还在说什么苏寂闲什么隐元会的事情,我记得你现在守着的人,就叫苏寂闲对吧?”
陆泠风的眼睫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像展开的折扇,将琉璃般剔透的双眸遮住,“他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