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痴完本——by 阿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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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能突破防备的,根本不是轻功,而是有备。
顾惜朝打开纸笺,扫完后,缓缓抬眼。
烛光映着信尾龙飞凤舞的字迹:
水柔火烈处,幸贤弟扶持授计,此情不忘。
此事了,前路清明,安危共挽,富贵同享。
兄 拾舟字
他忍不住点头,方拾舟。
多细致耐心的回复,似乎是多次商榷之后的最终定论。
多周密无暇的计划,多雄才大略的图景。
他忍不住叹息,可惜,这根本不是给他看的。
他甚至看了看自己天青色的袖子。
客舍青青柳色新。
贤弟。
他微微咬牙。
很好,昔日权力帮,今日有桥集团,方拾舟万事具备,而今就差一个柳随风了。
既然这世上没有柳随风,造也需造出一个,逼也需逼出一个。
他突然很想大笑。
但是他毕竟没有这么做,而是抬头看了一眼黄楼的窗口,快步出了门。
顾惜朝疾步走至黄楼之下,却见本该在楼上的两人此时已经下来。
戚少商抱剑而立。杨无邪站在他身侧冷着声音质问跪在地下的一名兵士道:“赵六福,听说你今日在天兴药铺买了两只血燕窝,你薪俸不过一月四两八钱,血燕窝一只便是一百二十两,你倒是如何生财?不如也教教楼里的兄弟?”
赵六福跪在地上哀声道:“楼主饶命!总管饶命!属下是一时糊涂利益熏心!”
杨无邪皱眉道:“你说清楚你做了什么糊涂事?”
赵六福哭道:“有桥集团的人找到我,许以重金,要我……要我给楼子里的某位送信……我,我真的只是送信!绝对没有做其他对不起风雨楼的事情啊!我妻子病重,我真的……我真的……”说着连连磕头,连着猛磕五六下直磕出血来。
再抬头却乍然看见迎面走来的顾惜朝,如同见了鬼一般向,向戚少商爬去,拉着戚少商的衣袖战战兢兢道:“楼主,不要让他杀了我灭口!有桥集团的人就是专门差遣我给顾堂主送信的。我除了送信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楼主救命!”
顾惜朝听罢垂眼,眼眸沉如深海。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片刻后,顾惜朝将手中纸筏投于地上冷笑道:“要看密信吗?尽可以拿去,不必搜了。”
戚少商并没有低头看信,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杨无邪上前捡起了那封信,看完后面无表情,良久之后只留下一声长叹。
秋风秋雨。
顾惜朝凝视着窗棱上的水。
蜿蜒地滴下来。
他伸手出窗外,一滴水打落在他指尖。
顾惜朝开口道:“你进门有一会了。却一直不说话,光站着。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就开口吧。”
他身后站着的人缓缓抬起头,又垂下。
“我把蔡心空留下的分舵二百四十三人暂时交给孙鱼调配。”
顾惜朝摇头道:“戚楼主你说的不对。你应该说清楚,是我手上的所有人。”
戚少商也摇头,“温有芽留给你。”
顾惜朝回身行礼道:“谢楼主。”
戚少商并未看他,淡淡道:“明日,杨军师主持,在红楼信义厅问询你。你有什么要说的,什么该说的,什么想申辩的,都准备好吧。”
戚少商仍然一身白衣,他的面容也苍白如洗。
整个京师武林都一片惨白。
巨侠方歌吟于京郊小苍山祭奠亡妻,天黑路滑,失足跌落。
云深。
暮重。
情痴。
纵然,他一身“脩然来去”的绝世轻功也无法挽回。
暮霭苍茫。
残赭乱飞。
山岚劲急。
雁行泣血。
人生常哀,岁月无歌。生尽欢,死无憾。
方应看在神通侯府摆上灵堂,前往祭奠者无数。
方应看一日之内接连哭晕两次。
顾惜朝勾唇笑着,他弯起的唇角又成了凌厉的钩子。
冷酷而妩媚。
他挑眉,带着孩童的无辜与张狂。
他轻声细语,声音悦耳而优雅,“信义呀?”
入秋,戚少商依旧只着一件苍然的单衣。
屋外,风急雨大。
他推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好像要就快要溺死在这风雨里。
第43章 连云
宫中结灯大宴七日。
第七日晚,宾客皆已散去。
仅留得几名琴师在厅中,端坐低眉,一时慷慨错落,一时高山流水。
赵佶侧身倚在榻上,一手端杯叹息道:“停下吧。”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醺的面色映着宫灯,带着几分萧索。
昨夜梦中,他竟看到自己跋涉于茫茫北国的雪地之中,沉溺于冰河尸水之中,生何欢,死何苦。
他要激昂的,热闹的,温暖的来击碎那份冰冷的恐惧。
第七日大宴已结束,人虽散,曲不能终!
他身边的美人瓠犀发皓齿,素肤若凝脂,仪态万方雍容风流。她已陪他近二十载,从普通宫娥步步晋升到贵妃之位,自十四岁起,直到云鬓之中夹杂了一丝经过悉心遮掩方才未能显露的银丝。
她知他,懂他亦眷恋他。
纵使宫娥一万人,繁华如锦,鲜妍如斯,唯她因聪敏灵秀而长宠不衰。此刻,她轻启朱唇道:“官家可是觉得这曲不称心?”
赵佶放下酒杯,眼眸中澄澈而光亮.。并不是一双因长期沉湎于酒色而浑浊的眼睛,因为让它们沉沦的并非酒色,而是美。
他是天生的艺术家。
先皇梦李后主托生而降端王,在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上,是君误国,亦或国误君?
然而此刻,他对此种种尚无知无觉。
赵佶起身,立于皇榻之前,缓缓道:“朕终于光复燕云,不辱祖宗使命!可朕这开疆拓土的奇功,竟无一曲能抒朕胸怀!”
乔贵妃听罢柔声道:“这些个乐师,虽然精通韵律曲艺,可到底不过是些优伶之属,平日里弹弄些靡靡之音也便罢了,哪个有能理解圣上的文治武功,圣人胸襟?”
赵佶嗤笑一声道:“哦?依乔娘子所言,朕可得自己研习琴艺了?”
乔贵妃摇头巧笑道:“不然,圣上万金之躯,岂能亲自鼓琴?这琴得了圣上的拨弄,岂不天灵顿开,修成精怪?”
赵佶听着只觉有趣而受用,又见乔贵妃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光华流转,忍不住道:“依乔娘子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有什么好办法?”
乔贵妃起身为赵佶杯中再斟满一杯酒,“好办法说不上,不过,臣妾倒是有个点子。”
“昔日晚晴妹妹在宫中陪伴时曾说起过,她的未婚夫君是个少年俊才,英武不凡,侠骨柔肠,除了才华无双,武艺高强以外还精通音律,善琴解音,曲旋轩昂,从不弹靡靡之音。况且臣妾听说,圣上前阵对他的忠勇有所嘉奖,私以为,这样的人物或许可以一试。”
赵佶眉头微皱道:“晚晴的夫君。朕想起来了,便是那顾惜朝?”
乔贵妃点头道,“不错。”
赵佶沉吟片刻,迟疑道:“他或能一试,可是他的妻子新丧,朕也准了他守孝三年。此刻似乎不便宣召。”
乔贵妃面带浅笑,若春花带露一般楚楚道:“他守的是一家之丧,而今却是天下之喜!孰轻孰重?臣妾以为顾公子当是明白事理的人。”
还未待赵佶说话,却听正立于一旁伺候着的米苍穹道:“若是皇上需要见他的话,老奴即刻去宣便是。”
赵佶眉眼微动,忽而瞧着米苍穹笑道:“今日晚了些,你明日去宣便是!”
顾惜朝抬眼,瞧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对温有芽道:“未时将近,走吧。”
温有芽起身开门,两人刚一出门,温有芽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公子,你有把握说服戚楼主,杨军师他们相信你么?”
顾惜朝不答,信步出了门。
温有芽两步跑向他身边道:“公子,我相信你不会和方拾舟那个贼子沆瀣一气!”
顾惜朝却淡淡道:“你倒是说说究竟什么是贼子呢?”
温有芽愣了愣,却听顾惜朝朗声道:“贼为窃者。窃钩者诛,而窃国者侯。”
温有芽跟在顾惜朝身后,两人刚至红楼,却见一干人围在院中。
顾惜朝快步上前,见米苍穹自正中转头见他来,笑道:“顾公子,可来了。”
顾惜朝眉眼微垂,见戚少商杨无邪孙鱼张炭等人均在一旁看着他。
米苍穹左手托高圣谕令牌高声道:“圣上宣顾公子即刻入宫面圣,不得有误。”
这话说如一枚石头落入了深井之中,无人答话。
米苍穹冷笑一声对戚少商道:“见圣谕如见圣上,戚楼主,你们为何不跪呢?”
张炭眉头紧皱,额角一根青筋骤然暴起,昔日张三爸惨死于米苍穹棍下情景正历历在目。孙鱼见状暗地里按住他右手。
众人眼见戚少商先缓缓垂眼,后撩衣跪下,纷纷跟着戚少商跪下。
信义厅中一片沉寂。
良久,杨无邪环顾厅中戚少商,张炭,孙鱼,唐肯,利小吉五人,开口道:“想必诸位都知道今日集会所为何事。”
戚少商垂眼道:“虽然出了些状况,但是大家既然都来了,该听的事情还是应当要听上一听,该商量的事情还是应当商量商量。军师且说罢。”
杨无邪点头道:“我知道三件事。其一,顾夫人忌日的那天,方应看在他夫人的坟前找过他。其二,三合楼鏖战前夕,顾惜朝曾经易容前往在城南的杂货店密会过方应看。其三,昨天抓住赵六福,自称为方应看送过密信给顾惜朝。”说着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孙鱼等人传看,“这是顾惜朝自己拿出的‘密信’,上面方应看定计如何谋害方巨侠。”
张炭听罢忙道:“顾堂主心存报国之志毋庸置疑。我绝不信他会与方应看那厮勾结!只怕是蓄意陷害!这而今顾堂主人也不在,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我们难道要此刻给他定罪?”
唐肯亦皱眉道:“这些事确实古怪,可也不是没个蓄意陷害的可能。军师可能断定这其中并无隐情?”
杨无邪点头道:“我的确不能肯定。”
“方应看第一次见顾惜朝那日,因为方应看的武功深不可测,探子未敢上前,并无法获知他们说了什么。”
“此后,三合楼一战,顾惜朝的确尽心尽力。断无谋害楼主的意思。”
“至于密信一事,虽然赵六福如何审问都一口咬定曾为顾惜朝和方应看送过信,但他的口供也的确疑点重重。”
孙鱼看完信递给张炭,抬头道:“虽然,这些都不是确凿的事。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方应看绝对有意拉拢顾惜朝。若这信上所说之事情,都是真的……”说着,却止住言语,看向戚少商,不敢再说。
杨无邪道:“若真是他与方应看合谋害死方巨侠,那么此人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更胜从前。不得不立即除之。”
利小吉接道:“即便不是,方应看如今在朝廷之上炙手可热,日后又没有方巨侠牵制,定然权势滔天。他若是对顾惜朝许以权势高位,他是不是真的能不为所动呢?况且米苍穹这次带顾惜朝入宫,想来必定有封赏。若此刻顾惜朝得以入朝为官,皇命裹身,我们更奈何他不得。”
杨无邪叹息道:“顾惜朝是什么样的人,戚楼主怎么看呢?”
戚少商未抬眼,似乎并未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一般。
他好像沉在水底,什么声音,什么目光,他都不知道。
杨无邪沉吟片刻,忽然高声道:“戚楼主你曾经向人发誓,如若顾惜朝不走正道,楼主你也要跟着受罚。届时,风雨楼可能受到的重创更将不可估量。”
戚少商似乎突然被他的声音惊醒一般,他缓缓摊开左手看了片刻,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样麻绢包裹的小物件。
他一下一下拆开那麻绢,如同完成一个神秘的仪式。
他拆的很慢。
但是没有人打断他。
带到麻绢拆完,露出一把小刀。
秀气而凌厉。
那把小刀刀刃之上干涸的鲜血已然与刀融为一体。
“我还是要我想要的东西。”
“对,权势。”
“此生负尽天下,必不能负己。”
他静静看了一会,收回了刀也收回了目光。
语气清淡,神情稳若泰山。
“动手吧。”
“杀顾惜朝。”
“就今晚。”
张炭张了张嘴,他看着那麻绢上鲜红的血字,最终咽下了他要说的所有话。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杨无邪叹息一声,拱手道:“多谢楼主果决。我这就去准备。”
戚少商将那把小刀慢慢裹回麻绢中,淡淡道:“不必准备。我亲自动手。”
孙鱼道:“米公公如此堂而皇之地宣召把人带走,他若是不回来了呢?”
杨无邪道:“以顾惜朝的性子,若他真要走,必定是堂而皇之地走,而非借着米苍穹的手仓皇逃走。我已经派了洛五霞,龙吐珠和朱大块儿去接他回来。”
戚少商忽然转头看向门外。
门外似乎有个身影急忙闪过,这身影极快极静,以至于出了他以外,屋内的所有似乎都并未能意识到他曾经存在。
戚少商却在所有人发问之前开口道:“叫他们回来吧。我去接顾惜朝。”
第44章 权势
顾惜朝十指头紧扣于弦,琴音乍停。
满室寂静。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睁开眼。
赵佶端坐于皇榻之上,眼中一片欣喜,手中金樽竟然恍惚中洒出了一半酒水,顺着他的手指滴下,却浑然不觉。
乔贵妃与米苍穹稍稍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