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内外完本——by 雨翊凌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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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支PSS……从不同方向指着他的头……一起炸了膛!船长抱着他哭,按照惯例还得哭一会儿……我给他重新倒了酒……1947年白马庄的红酒,我亲自开的……”
“……他叫什么名字,你问过吗?”
“问过……我问他‘怎么称呼您?’他回答……‘楚,楚子航。’”
北纬72°,格陵兰海。漆黑的夜幕下,赤红色的大船冲开了碎冰,后面留下20米宽蓝黑色水道。茫茫的北冰洋公海上万籁俱寂,灯火通明的船无声地航过,仿佛空中楼阁,偶尔爆发出尖叫和欢呼,惊动了在浮冰上小睡的北极熊,巨大的白鲸也浮出水面,向着漆黑的夜空喷出暗蓝色的水雾。
YAMAL号,全世界最大的怪兽级破冰船,隶属于俄罗斯,两台重水式核反应炉给它提供了几乎无尽的动力,坚厚的装甲舰艏能够轻易地撞碎6米级别的冰山。全世界的破冰船中,除了少数不能公开身份的军用怪物,就只有这艘船曾经航行到北极点。YAMAL号最初是计划用作科考船的,承担了前苏联向着北极进发的战略目标,但苏联解体后,这个战略目标也随之泡汤了,巨额修建的船总不能闲着,就投入民用,改造成豪华赌船,终年在北冰洋上巡航。
这条船上下共有十一层,其中五层在甲板以下,六层在甲板以上,这甲板上的六层都被改造成了豪华船舱,越往上的舱位卖得越贵,但顶层的舱位是没有出售的,游轮公司对此的解释是那一层里装满了通讯设备。当船舱里满满当当地住着1200名游客、外加差不多1000人的船员和服务人员时,这条船可以说是一座浮在北冰洋上的小型城市。
路明非键入密码,写着“通往轮机舱、非特许者禁止入内”的门开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扇粗糙、沉重还带着些许锈斑的铁门后竟然是一架精美绝伦的电梯,白色大理石覆盖了地面和四壁,格纹拼花中点缀着祖母绿宝石,一盏辉煌的水晶吊灯悬挂在电梯中央,照亮了墙上那幅雷诺阿的真迹。
YAMAL号号称七星级赌船,外面的赌场大厅不可谓不豪华,可任何东西都怕对比,跟这架电梯比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厅就像个大杂院。
随着电梯门打开,这一层的真面目暴露在路明非、诺诺和芬格尔的面前,首先冲入视野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彩,地面是酒红色、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壁上铺的不是壁纸而是孔雀尾羽、斑斓的绿色透着一股迷幻气息,吊灯所用的人造水晶中掺入了金粉、把灯光的色调调得接近于阳光,两侧墙壁上挂的都是色彩或艳丽或纯净的油画。
“哇哦!”芬格尔先赞叹了一声又吹了个口哨。
“怎么了?”路明非问。
“伦勃朗、提香、鲁本斯、梵高……这可是一连串光耀画坛的名字,有几幅是二战后就消失了的……居然都是真迹。”诺诺把自己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学到的东西卖了出来。
那个原名亚历山大的俄罗斯籍中年人萨沙?雷巴尔科被他们留在了外面陪他的伏特加酒,刚刚路明非尝试着催眠了他——因为担心自己被富山雅史催眠忘记楚子航,他看了图书管里所有关于催眠手法的书,就怕自己万一进入状态了还反应不过来……那位2001年退役的前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阿尔法特种部队少校现在大概还以为自己在进行最后一次北极圈航行,马上就能回圣彼得堡跟父母和16岁的妹妹团聚。那些冲锋队员也已经记不得楚子航了,他们还是在那趟“圣诞之旅”的同期游客口中得知他们曾乘坐橡皮艇下了一次船,并且很快就返回了,才找到这个人的。
11层没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个叫文森特?冯?路德维希的德裔阿根廷人去世后,这里就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小队感兴趣的存在了——哪怕是那些名画和那些上了锁的抽屉里价值连城的契约——但他们还是拉开了黑色的帷幕。
路明非一间一间地撞开了客舱的舱门,期间打扰到许多正在办事的情侣他也毫不在意。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可在意的了,“楚子航消失”这件事就像针刺的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这些刺针甚至还是活的,会往他的大脑里钻……他现在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暴戾,和一种想要碾压一切的冲动。
在见到诺诺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找回楚子航,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虽说确定了关系但他们其实一直聚少离多,原因是学霸师兄只用了两年半就修完了全部学分,剩下的大学时间全都用来挂靠在执行部实习。事实上多数学生都是直到四年级才加入执行部实习,但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又是有过屠龙经验的秘党精英,即便执行部的负责人就是他的导师,也没人能对这次破例有什么异议。以路明非的权限,他可以知道学院为楚子航选择的实习地点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在楚子航发给他的照片里那是个优美而寂寞的城市,宽阔的街道上看不见什么人,师兄说因为接近北极圈,它在冬天的日照很短,太阳出来之后几小时就落山了,有时候黑夜简直像是永恒的,但就是那种照片也就只是楚子航拍给他看的风景照而已,他自己甚至没有一次入镜……
楚子航说生活在那种极圈以内的城市的人都学会了喝两口酒,睡前不喝点酒生物钟就会混乱,所以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告诉路明非自己学会了用汤力水和金酒调制鸡尾酒Gin & Tonic,对着夜幕下的城市一杯杯灌下去,然后倒头就睡。
从日本回来之后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一年里楚子航只回过学院本部两三次,每次见面两人都很珍惜,两个月前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清晨路明非还没能起来——前一天晚上他们折腾得太狠了,饶是混血种的强悍体质也撑不住从入夜做到凌晨三点。
怎么就没能爬起来送送他呢……他离开前还给自己做了早餐……怎么就没想到给他收拾行李带瓶辣椒酱呢……
他怎么会知道,那扇门一关一转身就有可能是一辈子呢。
踹开面前这扇门后,路明非忽然就顿住了。
“喂,你怎么了?”芬格尔小心翼翼地瞅他。这货成了学生会主席之后变化怎么这么大?这一路上也是超级不对劲,连红发小巫女都不敢欺负他了,刚刚踹那些门的架势简直就像是在拼命,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这是他的船舱。”路明非说,他感受到了师兄的气息,不知为何就能确定这是他住过的船舱,而且之后没人住过。
“那个楚子航?你怎么知道?你也通神了?”芬格尔看看他又看看诺诺,心想这一组两个神棍他一个凡人很忧伤啊。
路明非没理他,径直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我靠真通神了!”芬格尔鬼叫。
“闭嘴。”路明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
“好的路主席,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路主席……”其实现在芬格尔说什么路明非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认了出来,这是楚子航的电脑……在有关楚子航的一切都消失之后,这里居然给他留下了一台电脑。
插上电源,开机界面,密码,路明非颤抖着指尖输入了070703,那是楚子航的亲生父亲去世、他自己觉醒龙族血脉的日子。
电脑成功开机,路明非轻移鼠标,在恢复数据的部分点击了一下。
一个邮箱的草稿箱弹了出来,路明非的心脏一阵狂跳——那账号是楚子航的!电脑没有联网,但它还保留了缓存数据!
草稿箱里静静躺着两封带附件的邮件,路明非点开附件,发现是音频文件。他知道这是什么,到师兄的所有消息消失前,他也会每天给自己发录音,让自己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之前出任务无聊的时候还常常在路上点开重听……
音频打开,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执行部临时专员楚子航,编号060143A,于北纬72°、格陵兰海报告,时间是晚间23:42,位置是YAMAL号破冰船上。经过跟YAMAL号船长文森特?冯?安德烈斯的对谈,基本排除了他是在寻找龙类的可能性……”
再度听到那个熟悉的、清冷的男声,路明非差点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如果诺诺跟芬格尔不在场的话他一定不会努力去控制。他不在意那个逃亡阿根廷的纳粹余党,不在意什么党卫军文森特?冯?安德烈斯中尉,他只是贪婪地、专注地听着楚子航的声音。
接下来那封是给楚子航妈妈的录音,他换上了欢快点的声音,不过他所谓欢快的声音,按照路明非所说,更接近冷酷剑客说出“杀你也是污了我的宝刀,现在滚吧”的感觉。
“妈妈,最近很少给你录音留言,因为一直在船上。导师忽然对北极鲸群的洄游曲线来了兴趣,让我们跟着一艘捕鲸船在格陵兰海上做研究,听起来很危险不过其实船上还挺有意思的,船很大航行很平稳,船长说这个季节不会有风暴,出海其实很安全,他人很好,捕到鱼之后还教我们怎么切鱼怎么做寿司,我学会了回去教你……佟姨辞工了你会比较辛苦,毕竟那么多年都是她照顾你,新雇的阿姨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要耐心地教人家,不要因为人家一点没做好就着急。要记得热牛奶喝,但鲜奶的保存期只有三天,一定要看清楚。今年春节也许能回去过年,我会给你带礼物的。”顿了一顿,楚子航毫无感情、干巴巴地说,“也祝爸爸财源广进吉祥如意!”
路明非听着听着就笑了,他知道楚子航给自家老娘发类似的欺骗性邮件已经发了好几年,说谎张口就来。其实寿司这家伙早就会做了,但不是在捕鲸船上跟什么船长学的,而是在歌舞伎町学会的——路明非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光着膀子挥动村雨切金枪鱼时的震撼。
现在那柄仿制的村雨已经不在了,楚子航也不见了……不,他没有不在,他又找到他了。
“我就说他是存在的啊,他不是我的幻觉。”他轻声说。
“你要干什么?”诺诺皱眉问。她跟芬格尔在听到那段录音后就已经想起了楚子航,想起了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和恺撒的对手,想起了那个沉默的、谜一样的中国人。她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此刻证实了楚子航是真实的存在之后,路明非的状态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不对劲了。
“那个俄罗斯人说那个岛是在海里。我要去海里找他。”路明非看着海面回答。他收拾好了楚子航的东西就上到了甲班上,一直在对着北冰洋出神。此时是二月底,冰盖开始回缩了,却也有浮冰漂浮在船上。
“你疯啦?”诺诺不可置信,“再说那个岛每年只出现一次,现在你怎么可能找到?”
“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路明非笑了笑,“师姐,废柴师兄,你们坐直升机回去吧,把师兄的东西带回去。如果你们还能记得我们,就还能互相作证;如果你们把我们都忘了也不错,那样至少能说明我找到师兄了。”
他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开手腕静脉。血液流入冰冷的海中,寒冷的空气里伤口立刻就冻住了,他继续划着,第二刀、第三刀……
诺诺和芬格尔只能看着,甚至无法阻止。因为那对原本暖栗色的眼睛此刻是威严无匹的金黄色,带着能命令世界的澎湃权能。
他的血沉入海中本应没有任何效果,毕竟那就像是把一粒尘埃坠入沙漠……但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座巨大的冰山顺着洋流,缓缓地接近了YAMAL号,它暴露在海面上的高度就超过了100米,推测下去它在海面以下的厚度差不多该有一公里,正如白色巨舰般缓缓地切入了这片海域。周围的海冰根本无法承受它的撞击,缝隙沿着冰面极快地延伸,每秒钟就是几十米,满耳都是冰层开裂的脆响,比这艘破冰船全速航行时的音效还要震撼。
那种感觉就像是漫天飞雪,剑客飞掠湖面,以一柄霜白色的利刃切开了冰封的湖面,冰下的水都从裂缝中涌了出来,顷刻间死寂的湖面就变成了满池碧波。随着这座冰山出现,他们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和船上的经纬仪同时失效,剧烈的电离现象令YAMAL号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都中断了,船上的人此刻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所在位置。周围的气温也在明显地下降,冰层正沿着船体往上生长,这块海域已经完全冻结了,两个小时内冰层厚度预计会超过100cm。
很快地,就在YAMAL号的侧方大约几公里处,青色的海水中倒映出了黑色的岛屿,可海面上却空无一物。
呈现在海水倒影中的那座岛他们都才刚刚见过,在11层船舱上那幅名为《死亡之岛》的画里。那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古怪外形,围绕岛屿的黑色岩壁,甚至岛中央的参天大树和岩壁上安置棺材的石洞,都在倒映的海水中隐约可见。
每年的12月25日才能在这个经纬度找到的这座岛,被路明非用他的血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通途。
从大船上下去需要不少时间,但路明非拉着锁链几个起落就跳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橡皮艇,刚站稳就发动引擎从浮冰之间的空隙里驶向那片海市蜃楼。船沿着浮冰间的裂缝前进,他的两侧都是矮墙般的冰块断面,很快就距离YAMAL号足够远了。破冰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看上去也像是海市蜃楼,无线电通讯里不再是诺诺和芬格尔叫他回去的声音,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可那座岛的倒影还是不远不近地位于前方,视觉上判断像是有两三公里远,却有种永远无法抵达的感觉。在这样荒谬的情境里,路明非依然毫无所觉般独自驾船,笔直地驶往一座岛的影子。
他是有很多话想对诺诺和芬格尔说的,也想让他们带话给昂热、古德里安、恺撒,还有他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甚至想让他们带话给赵孟华让他照顾好陈雯雯。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们把他也忘记了,那些话也就都没用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向前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