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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打空城完本——by 金沙飖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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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拍拍她脑袋接过来,笑说:“丫头真机灵。也罢,你若不想留在这儿,明天就跟爷走。”一看展昭不动,丢出句“挑食猫,饿昏了看你吃不吃”,捧起手中米粑,张口就咬。
展昭盯着他颈上清晰的抓挠痕迹,心中不安渐盛。待要说话,白玉堂已经哽着,一弯身手攥在胸前,很是辛苦。
句芒见状,忙提起盛水的竹筒,送到他口边。白玉堂欲接未接,猛地伸手推开,用力吐了出来。
竹筒落地,展昭抢前拥住他坐倒,低声急唤:“白兄,你怎样?”
白玉堂方一睁眼,即刻眉头紧皱,身子向前倾去。展昭下意识抬手去接,呆呆看着他口里涌出的血,不断扑溅在掌上。
白玉堂晕得没有一点力气,意识也如岭上水,收不回的分散,一直落下去。努力喘了两口,笑道:“猫儿,爷忽然觉得,我若这样走了,也很不错。”
他竟自知不好了。展昭心里一沉,举袖拭去他嘴边血痕,断然道:“休要胡说。我未点头,你怎敢去。”
白玉堂实在没劲斗嘴,闭眼靠在他怀里说:“猫儿不用猜,爷全想明白了。刚才杀了那祭司,被他的血溅在颈上,蚊虫一咬抓破了皮。老儿必也是血中有毒,渗进去,死了还要害爷。那……”话未完,又侧头大口吐血,喘得说不下去。
展昭连忙按住胸口给他输气,口中唤著名字:“白玉堂,不要睡。坚持一下,你没事的。”转头又叫女孩:“句芒,来帮我。”
句芒跌跌撞撞爬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住。手背一碰白玉堂长长下垂的睫毛,仰头看着展昭:“他说要带我走的。”
展昭正对月光的脸,一色惨白。深吸两口气说:“他会的。”将白玉堂扶好倚在自己肩上,手指摁住颈动脉:“他中了大祭司的蛊。句芒,你认真地想,告诉我怎么解。”
句芒也吸口气,照他的话,想着慢慢说出来:“大祭司的蛊,他自己能解。他死了,用我的血。”
说时女孩咬破手腕,捏住下颌令白玉堂张口,凑近将血液滴进去。展昭由她做着,阻拦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句芒目光一瞟,转回来说:“你很热么?流那么多汗。”
听见女孩声调平稳,展昭松口气,问道:“句芒你可没事么?”虚伪,他同时骂着自己。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句芒摇摇头,缩回手抚住腕子说:“够了。再多他会中毒的。”
展昭不作声,低头撕下一片衣襟裹住她的手,郑重说道:“多谢。”
句芒一笑眼睛弯起来:“这还没好呢。大祭司把药放在祭坛,要拿来给他吃了才行。”
低头凝望,白玉堂微蹙着眉,闭眼不知是昏是睡。展昭抱他进房,置于榻上。自己转身欲行,手腕一牵,才发觉被他握在掌心。像握住此生最重的誓言,哪怕人事不省,也片刻未想过放开。
他抓得那么紧。展昭一抽没能抽出,愣愣望向床上生死未卜的人。白玉堂似有知觉,不安的低吟一声,把另一只手也叠上来。
内心郁滞的情,天崩地坼般,都选在此刻汹涌。那么猝然的暴烈,让展昭猛一下蜷起身子。颤抖着手捂住心口,疼得找不到呼吸。
第18章 第十八章 终其永怀
破晓之后,晨光一瞬间铺满整条大江。岸上奔行,阵阵清风扑面;白玉堂被吹得睁眼,开口叫道:“猫儿。”
展昭侧转脖颈微笑:“白兄,你醒了。还好么?”
白玉堂一挣,不悦道:“爷几时用你背。给我停下。”
展昭脚下继续,话中隐着笑意:“五爷若似平日,此时想走便能走,何须喊停。”
白玉堂试了几回,终究气力不继,只得趴回肩上。闭眼一阵竟笑了:“猫儿,火照之路,怕是比这更美吧。”
展昭心中焦急,一路行来眼无旁顾。听他说仓促一望,方才见沿江密植着红花,似燃烧到末日灰烬,满目的艳色因盛极,而至惨烈。长长一叹,他说:“好生歇着,莫胡思乱想。”
白玉堂手指帮他顺着发,半晌轻声道:“爷胡思乱想什么了?你倒是说说。”
展昭不作声,由他双手交叠揽在胸前,似在抚摸他的心跳:“火照之路,世间物无可媲美。踏过去,更是两世相忘;猫儿你说,俗尘中有什么不能舍?”
展昭沉默着,肩背的颤动出卖了他。白玉堂紧一紧手,闭眼又伏下来:“你为何不让我去。”
展昭猛然顿步,放他落地,回过身狠命搂在怀里。
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以为会死,想放开,才说这些,又要逼我说?白玉堂,我的话,我死时定然会说,遂你的心愿。现在,你休想知道;你若不要听,想死不瞑目,你就放开,马上死给我看。”
他越说越急,身体抖得如秋风中半凋的枯叶。白玉堂让箍着,更是金星乱冒,偏又无力推开他。喘着气暗暗叫苦:爷难道过分了?这猫儿激成这样,僵下去还不知死的是谁。想着干脆两眼一闭,身体软软滑了下去。
展昭臂上一沉,登时心里空了。抱着白玉堂踉跄坐倒,一口气顶得眼前直发黑。
趁他松劲,白玉堂勉强翻身滚到一旁,睁眼的力都没了。大口喘了半天,断断续续说:“你这是,是谋杀。想死就直说,爷还……怕了多个你做伴不成。”
展昭抹去冷汗,跟过来撑起他,负回肩上。白玉堂刚叫一声“猫儿”,被他狠狠一回头喝断:“闭嘴!”
苍白瘦削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衬得眼珠格外大而黑。这么近的看着他,白玉堂难受极了。闭上眼,也隔不断泪水流出来:“猫儿,你硌得我疼了多久,一直不敢说。若不借着今日,几时才能告诉你?恐怕我等不到,已经憋死了。”
好一阵沉默后,展昭终于开口:“你只须知道,展某在生一日,断不容你做辟支佛,独登极乐。其他的话,都不必说。”
白玉堂目瞪口呆,伤感也不记得了:“不愿放,那为何离开?你既选了天下,为何还要我疼一世,死都不够?展昭,你,你好狠的心……”
展昭沉沉一摆头:“白玉堂,不要比。天下所以是天下,只为展昭身后有人,心还在。若这里空了,”他腾出手,一抚胸膛:“日月光乎?天地壮乎?我皆不觉不见,又何须关怀。”
白玉堂听得忽起忽落,许久说不上话。原来你心里,我果然有些不同;但再不同,仍只是被你摆在了身后。这位置,纵使我不计较,你自己得与不得,又损益何有?
太强的展昭,枪林箭雨都无须替他挡;白玉堂不曾想,今日他也会手心向上,为自己要一个微薄的,默然不宣的保留。
原来,世俗中一切的一切,你已决定不要。也许不是不想;也许你苛扣自己到了极限,不过是暗暗想要极大的,还我一身自由。
以此为牺牲,换白玉堂一个‘不死’。能在身后,为你一世保留。
我明白。可是,我也爱。
白玉堂叹息:“你果然狠心。什么都不肯要,除了使我失魂落魄,还不得不活。”
展昭垂头不语。世上我只对你,又狠心又自私。真荒谬是出于爱;除此,再无法给出更多。
但我可以,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等到生命的酒液滴滴熬干,伤口全都腐败,我在坟墓安详阖眼;只想那时,还有你清风般的呼吸,如约而至;吹醒生死暗昧中,每一世轮回里的我。
看他无语的样子,白玉堂心口隐隐又疼。许久长声叹道:“你不说,就爷来说。留笨猫你一个人,爷便是死了,也难安心。这世间路,爷还是陪着你走;有多远我们走多远,谁也别想半路闪了谁。”
怎忍心不给?他要的那么少。白玉堂蹙眉握住胸口。
说出来很痛;却怎比得上,见到他伤心时,他心里决裂的痛。
路上白玉堂又昏睡过去。到祭坛的木楼前,忽然醒转。低声道:“猫儿,楼里有机关未除。爷带你进去。”
展昭默默放下他,顺手揽在腰间。白玉堂轻轻推离,笑道:“展大人如此这般,成何体统。别怕,五爷我好得很。”说完一迈步,当先走进门里。
展昭跟上,固执地牵起他一只手。淡淡说道:“楼上有人。白兄若不想连累我,动口即可。”
白玉堂两下没甩开,朝天翻个白眼,悻悻道:“东南走兑位,泽地萃;北转楼上,火天大有……”
念念有词上到二层,自己往梯栏后一闪,说道:“向上再没有了。猫儿快去,爷等你。”
展昭听他气短,颊上也浮起一层潮红,望去不觉忧心。
白玉堂不耐烦地挥手:“看什么,爷这里甚安全。莫教走了楼上伏兵,你我自可全身而退。”
眼望展昭离去,白玉堂颓然坐倒,侧过身啐出满嘴血腥。强聚的一口真气耗尽,此时内息稍动,便扯得脏腑剧痛。他仰头靠着扶手,昏昏乱想。猫儿若拿到药,爷便践诺,继续与他苦海里漂着;若不能,两个或死于刀剑,或死于蛊毒,终究还是在一起的。往后天大的苦难都可免了,岂不更好。我此时患得患失做什么?想想着实可笑。
哪知这一笑,丹田中猛地牵起一股撕裂的痛,火辣辣直劈到胸口,像闪电猝不及防击穿了他。白玉堂几乎怀疑自己正被开膛破肚,惟有用仅存的力气狠咬牙关,接连将痛呼咽回去。身体却控制不住,一阵又一阵抽搐痉挛。
意识渐渐不清晰。模糊中,他觉得衣领被拉开一点;有双手覆上来,不停抹去他身体涌出的汗液;风吹过,他觉得浑身发冷。炙痛随精力流散了,只留下彻骨的冰。白玉堂忍不住缩成一团,似乎想抱住什么,结果只抱住自己。
那双手在他身上移动,一点点按摩开僵硬蜷曲的躯干四肢,最后将他整个收进怀里。轻暖的声音在耳边叫:“白兄,白兄睡了么?若醒着,就应我一声。”
白玉堂双眼微睁,口唇动了动,未能说出一字。
顾不上心酸,展昭双手抱起他,走出木楼。满院是坠地死去的人,他穿过他们无所附着的血肉和亡魂,面无表情。
仁者之剑,也杀生无情。他用了最短的时间,赶回来与他共同经历,最痛不欲生的过程。
一步步走到江边,两岸红花,依然开得妩媚鲜艳。胸中压抑的痛楚,猛然间翻江倒海搅动起来。展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仍紧紧抱住。
白玉堂□□一声睁开眼,虚弱地骂:“臭猫,想勒死五爷么。”
展昭急忙松开手臂,将他横放在膝上,低声问:“身上痛不痛?”
白玉堂勉强一笑:“爷哪里就会痛死。现下也过去了。”喘了口气,仰脸看着他问:“方才可有受伤?爷身上有毒,离这么近,莫要毒死了你。”
展昭摇头:“展某几时怕过老鼠。更不用说现在……”
白玉堂叹口气,闭上眼睛:“猫儿别怕。爷若不愿意,谁也不能让我死。”
展昭伸手,拿开他面上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说道:“祭坛我找遍了,已经没有药。句芒还在家,等着你带她走。我……我……”他停住,哽得说不下去。
白玉堂又一笑:“那你还不快着。爷现在可走不动,全靠你了。”
展昭点点头,抱着他站起。此时天早大亮,路上的苗人越来越多。走出两步,白玉堂一拽他衣袖:“猫儿不觉得古怪么?”
身前身后一小撮一小撮看稀奇的人,远远停下张望他们。看不久又都散开,流动着陆续走回自己的路。
展昭强自微笑:“想是白兄太出众,处处引人围观。”
五爷回头跟你算账。白玉堂装作充耳不闻,讥道:“猫儿既不中用,爷便提点提点你。这些人各自有家,此时都往一个方向聚拢,寨中必有大事发生。猫儿与我跟去看看。”
展昭不应他,只问:“白兄前些时在苗寨,不知居住何处?”
白玉堂一瞪眼:“休想撇下爷,自己偷偷去。爷还……”
展昭蓦然俯下头颈,与他唇齿相接。
半截话被堵回去。白玉堂惊得睁大眼,霎时没了知觉。
阳光照耀,映得展昭侧脸一片绯红。开口仍是淡淡的:“白兄在此日久,必知哪里最安全。展某即刻送你去。”
他做了什么好事,还这样命令他。白玉堂又迷茫又生气,愤愤道:“展昭,你什么意思?”
展昭轻叹一声,说道:“只是想告诉白兄,此刻能够为所欲为的人,是展某而不是你。你若想有他日,怎样报复我都接着。但先要听我的,让自己活下来。”
白玉堂气得大吼:“不是!你对其他人,也用这种办法说话?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敢说?爷说了不死就不死,除非是被你气死……”他气虚至极,一下呛得剧烈咳嗽,煞白的一张脸渐渐紫涨,双眼更是无神地翻上去。
展昭慌忙腾出手,掐了半天人中,又侧耳贴在胸前听心跳。不等他抬起身,白玉堂猝然两手一勾扳住脑后,仰头狠狠压了上去。
微弱的抗拒之后,展昭十指掐紧,攥住他的肩。贪婪的吮吸,渐渐沉溺。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那就这样吧。他想。
终于松开,相对气喘不已。许久白玉堂闭上眼,喃喃低语:“你就是怕我死了,再亲不到了。可笑一只笨猫,什么都不会,自己的事,还要爷生着病费劲教你。现在,现在会了没有?”说到后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伤得这么重,还废话不断。展昭不敢点他哑穴,手按胸膛渡了些真气过去,强自镇定道:“再不说地方,我就把你塞进腊肉坊里熏着。”
白玉堂笑起来,声线微弱:“你敢。爷要去半山江源上,看风景,还俯视你。”
从山后攀到中峰,眼前展开一片青翠绿地。夏日草长,随风波浪般起伏,翻滚出五颜六色的野花,宁静而热烈的开放。细看去,山的腰线上突起一排坟茔,青色混入青色里,两端消失在天地相接的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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