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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打空城完本——by 金沙飖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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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文标准公子哥儿,机变断断毫发没有。他这里尚反应不及,于泽已转个弯看不见了。剩下他一人,止不住心里又惊又怕:于泽慌些什么,莫非是流民疯了,府里找不到我,追杀过来不成。无冤无仇,成什么道理?还是父亲得罪了他们,如今迁怒于我?不对,不对……
他苦思半晌没个头绪,一时屏息细听,雨声也消了,只觉静得心快要炸开来。正六神无主,忽然耳边一个霹雳,惊得险些昏倒。再听时,洞外已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白玉堂离岛北进,沿途也无游山玩水的心思,只取便道快行。他性急贪赶路程,这一日又误了宿点,漏夜里还在野山晃荡。苦累五爷不惧,只是爷要赶路,天怎敢下雨。可怜上好的薄衣料糊了满身,早已看不出皎洁本色。白玉堂出了名的素修仪表,遇此等狼狈,心里一把无名火飕飕的,不觉越烧越旺。正待出了山寻衅使气,鬼使神差,一头撞进现成的打架圈子。
扫一眼,白玉堂已然站定立场。十来个打一个,是非都不必问,教尔等嘴啃泥先尝个钵满,记住了一辈子不敢以众凌寡。
瞬时打得坡前横了一地。白玉堂稍觉畅快,转过身待问事由,一看毕竟来晚了,被袭的那人色转乌青,业已倒地不支,身上数道伤口,尚汩汩涌出黑血。
白玉堂一见大怒,又喝:“地上的勿装死,解药拿来,放你生路!”
说时一脚过去,将近处的人踢个筋斗,背朝天仍旧趴着不动。白玉堂顿觉不好,心想爷明明留了活口,怎地脚底软绵绵像踹着尸首。连忙一个个翻看过去,果然都服毒死了。他心中顿疑,死士既出,要杀的不知何方人物。一念闪过,回身再看方才那人,此时嘴角也流出黑血,显是毒发攻心。便伸掌替他理气,欲问有何遗言。
唐少文洞中听见停战,煎熬不过终是跑了出去。一眼看见于泽倒在陌生人怀中,踉跄上前喊了声‘于叔’,眼泪跟着扑簌簌掉下来。白玉堂最恨人危困失义,贪生怕死,挥袖将他拂开一旁,冷声道:“此时跑来嚎丧,早做什么去了?”
唐少文哪禁他一推,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口中也不辩解,只顾痴呆呆的发愣。
于泽神智初醒,自知大限,见此情景越发的心疼起来。一手攥住白玉堂衣袖,吃力说道:“恩人莫怪,是,是我教他躲起来。公子,公子……”
看他眼神,便是有话要说与那‘公子’。白玉堂将他挪进洞里躺平,出来叫道:“我吊住他一口气,时候不多。且听有何话说。”言毕一眼不看,自己迈步进了邻边另一山洞口。
唐少文失魂落魄走进去,跪在于泽身旁。此时连哭也没有眼泪了。
于泽努力睁眼,握住他一只手说:“于泽在世,原本只为夫人公子,如今,如今是死得其所,所以我走后,公子不要难受。有些话,不是老奴有心隐瞒,实在是公子年轻,怕你猛然听了,心里受不住。我本想,与公子一路南下,再慢慢告诉,哪想到这么快,就不得不说了。头一件最要紧的,公子,要相信自己,不是游手好闲,不是废物,不是……”
雨下到拂晓前,方不舍而住。白玉堂心中估摸,长江长的遗言也该交代完了,昨夜老者的情形,断也撑不到此时。那边却始终未闻悲声,难道是小的伤痛过度,跟着去了不成。想罢前往一看,地上唐少文仍旧跪着,于泽一动不动躺倒,已死去多时。白玉堂心中纳闷,不知这小孩想怎样,接下来爷管还是不管。
怎地都好,总要死者入土了再论其他。他便问:“你家坟地多远?”
唐少文转头,被洞口的光线闪了眼。侧一侧慢慢撑起,僵直地移至白玉堂身前,跪倒又拜。
白玉堂略避过,皱眉道:“爷又不是土地,拜什么。不过是问你殓葬之事。”
唐少文不响,磕足三个头站起,说道:“于叔教我拜的。请恩人行善,与我将他葬在此处。洞外的人也都掩埋,莫传消息。”
白玉堂原本是在赶路。插手不平事,人既入土,到此亦足止步了。但死士雨夜围袭,死者惟愿埋骨异乡,留下不肯稍有解释的少年,和一篇未知遗言,一连串事实在此,若谁还敢对白玉堂说,此乃寻常江湖恩怨,只怕当时便要哀悼自家舌头。
寻常不寻常,本不关爷的事。可爷的名号,不是沾个‘义’字么。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爷自己的名声。
携着少年下山,白玉堂一路这样想。不知是不是自觉忽略了另一个‘爷的名号’。
小子,爷往京城,你去何方?
随恩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爷知道了。你小子没有钱,当爷是便宜酒楼客栈。也罢,爷赏你个随身小厮当当。你叫什么?
……
后来有一天白玉堂总算知道,‘爷的名号’在在所言不虚。称职的鼠,一生也与猫且推且就,藕断丝还连。
锦毛鼠赶路进京,那猫不是窝在京城的么。
白玉堂管定不平,展昭不是正此时重案难断么。
朝着那方向走,白玉堂未去想自己的有意和无心。也像他从来不想有关命运。
第3章 第三章 隰桑有阿
京城里几处文人聚集的会馆,清晨时分由兵部出面一一查封。因是奉旨,开封府无话,全面配合。不到两个时辰,叮呤当啷缉捕了一大票,单哪个衙门的大牢也盛不下,只好穿街过市,到处分配。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只押送犯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另有昨日事发,机灵些的肇事人连夜出逃一部分,因此街面不时闻铁靴振振,武装到牙齿的官兵挨门搜查,只见刀枪林里好一座恐怖城池。
包拯坐镇府中听报,内心隐忧愈发难除。重拳铁腕,可窥幕后意志如山。许多事终不可控,虽然道理上,是大破坏引起大生产;可惜破坏中牺牲掉的永不再来。包括人命,和更加无可挽回的人心。
烦乱中翻开案上书页,见写道‘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更觉烦乱之甚。合上书,惟锁眉长叹而已。
围墙之内诸般事,兵部不辞代劳,无须开封府分心。展昭一早出城,防的是前夜有人携质宵禁中出城。心知越高墙而遁,这般难事,怕不是几个文人能够独力胜任。所以他身未动时,已有决断,一出郊外,便全速奔向山高林密处。
自然不是临阵无的放矢。近日往来京城的江湖人,时常出没此山,山中屋舍几处,留人多少,昨日全勘得清楚。命跟来的衙役守住山口,遇异动响箭示警,展昭自登路而上,直达中峰绝顶。
一转弯云横断岭,视线顿开。崖上可立足之地,不过五尺见方,此时竟有两方摆阵对峙。一边是书生手牵着少年,临壁贴踵;另几人对面站着,背向展昭,只看见高矮参差,穿着不一。
见人上来,书生大喊‘救命’,少年只是瑟瑟发抖。另几人回头,纷纷抽兵器合围过来,势如临敌。
展昭目光一扫,开声道:“尔等可知京城目下何等情状?”
趁几人目露异光,或惊或恐,展昭摇头又说:“我也不知。想来总不过一网打尽。以质相胁,不过尔等的一时愚念,可笑可叹。何必还自相残杀,复伤无辜性命?”
书生口舌灵便,抢先道:“读书人不与虎狼为队伍,‘自相’二字请奉回。”
展昭笑道:“读书人如何越高墙投虎穴,莫不是山君夜助?”
书生尴尬一时,即正色道:“遭人利用而已,阁下何必言语刻薄。此处天地为证,我今日纵死,誓亦不负联暴谋国之罪名,使亲祖泉下蒙羞。”
展昭听闻,已明七八。临行问时局于公孙,对曰“自古读书人重节操,岂肯以暴易暴。唐府之劫,鱼龙混杂一拥而入,其必有外力煽动,终至场面失控,有违清吏治国的初衷。实也可悲可悯。”眼下这书生句句撇清关系,多是恢复清醒,自知事败皆由人算计。心里未尝不曾叹,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
展昭暗思,手持人质,为监下同泽乞生,太也小觑了官府手段。如此天真,不败缘何。却是不能明说,只道:“纵然以命相换,至多救得一人,于当前何益之有。况你我对语时,汴梁城正有几人押赴午门,你知,还是该你来断?你便是不明时务,几十年人情世故,也白活了不成?再又换人不得,便拉了这无知少年生殉不成?”
声不厉,书生却听得一片冰冷。但不愿就此松口,便望向其他几人,表情十分明白不过----对他们,你是何等说辞。
展昭笑笑说道:“展某奉命拿人,生擒为上;若失手杀伤,罪亦不及己身。好言点到为止,听与不听,于我并无为难之处。”
话音落地,崖上随即沉寂一片。比照展昭形凝神定,众心愈加动摇。意志涣散处,忽听一人蓦然冷笑:“我们死,罪不及你。他若死了呢。”说时猛动手挡开书生,将少年推落悬崖。
展昭救之不及,登时怒从心起:“你大胆!”一挥手宝剑横项,欲与相刎。
那人‘咣啷’弃了武器,哈哈狂笑:“人质已失,你也尝尝自家牢饭。我今束手就擒,死不死罪,公堂定夺。你为官差,敢私刑妄杀?此时众目睽睽,莫冲动落人口实。”
展昭怒目不语。晨光里只见他飞扬的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晌午展昭带队返回,相距尚有半里,听见城门外暴喝连绵,入耳无非‘展昭快给我滚出来见爷’,或‘爷把猫耳朵震聋了不成,’诸如此类。一时间衙役掩口,展大人蹙眉。连忙催马近前,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
白玉堂回眸一笑,晃花了众人的眼:“爷找一只猫儿饮酒,这些守城的没眼色,不让爷进去。”
展昭咳嗽一下,不看他低声道:“白兄,城中戒严,外籍人口禁行。你不如晚间……”
白玉堂扬起一边眉毛,口中挑衅:“展大人变夜猫子了。教唆良民违禁翻墙,该不该罪加一等?”
展昭略垂首,唇边尽是笑意。良民自是教唆不得,耗子另当别论。抬头又说:“白兄定要见我,展某岂敢相负。少不得随你转换习性。”
白玉堂颜色一改,嗤笑:“混账猫儿,休拿爷的名号做文章。五爷磊落人,磊落出入,要饮爷的酒,此时便来。我不与你谈甚晚间。”说罢调转马头,一道烟尘走远了。
展昭回头向衙役嘱咐几句,提缰跟上。
驰出十里许,入栖桐镇,在中心街最大一间客栈前落鞍。白玉堂回头问:“官猫儿怎地不提公务在手,无暇分身了?”
展昭笑道:“白兄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唤我来,必有急事。”
白玉堂冷哼一声,将马缰扔给门口伙计,语气甚是不满:“阿谀满口。爷不吃这一套。”一行往里间走去。
展昭随他进雅间落坐,白玉堂向套门里召唤:“白唐,出来见见爷的客人。”
展昭一口茶险些喷出去。应声去看走来的少年,手上微微一凝。
白玉堂看见,肚里暗笑:“爷的伴当,这名字取得好不好?”
展昭放下茶杯,答非所问:“做五爷的伴当,年纪小了些。”忽转向少年,和声道:“你本名叫做什么?”
少年看一眼白玉堂,垂下头不做声。
白玉堂笑着挥手:“白唐你先退下,爷不叫莫进来。”
展昭眼望少年背影,心里慨叹一句:好个一团乱麻。
白玉堂取扇打开,笑道:“猫儿可是看见了宝贝,眼都直了。”
展昭就势一拱手:“这孩子展某确是喜欢。白兄可否割爱让我?”
白玉堂摇扇,一脸的似笑非笑:“五爷的人,你也敢开口?我可不是你家皇帝主子,君恩普泽。”说时面色一沉,冷声道:“伺候展大人,官中自有伴当拨配,要他做甚?爷把你叫来,不是要听这些废话。”
淡淡窗下,展昭望住他的侧影,眼中说不清什么神色。竟似太深的悲伤,溢不出,反而淡了。半晌低低叫了声:“玉堂。”
“嗯?”白玉堂下意识一侧头,忽然眼前金星飞闪,口也懵了:“爷,爷爷爷在呢。有话就说,别叫魂。”
展昭移目,自嘲一笑:“白兄说得是。那孩子的长相,与展某要找的人,画像中一般模样。若不带他回去,恐怕吃罪不起。”
白玉堂又是咬牙:“怕你展昭吃罪不起?还是怕开封府,包大人?”最恨他口中这般不清不楚。
展昭笑,还不是一样么。
他在断崖上看了第一眼,已认出那少年不是唐少文。如今见了他,知道案子进展有望,是好事。但心里着实不想,同时也看见白玉堂。
保证不了自己的人,能保证谁。展昭心里又自嘲一句,所遇所想之间,原来从无礼让并存的侥幸。
思量定,抬首微笑:“他是中书令的公子,怎么你倒收了做伴当?”
“中书令公子?”白玉堂好笑起来:“荒山野岭,竟是捡了个大便宜。”将前夜之事讲述一遍,结论道:“死士要杀的人,身份哪会普通。好好的家里不待,非逃出去,----不,是自愿跑出去,莫非坐在家也能被人害?”
听到此,展昭紧紧蹙眉。早前断崖上的若是唐少文,此时确已被害了。欲要杀他的若非来历不同,目标怎会分成两路。那老仆带小主人出逃,或是察觉到危险,如此临终岂有不留言警示之理?唐少文必也是知道了什么,从而有所主张,才要冒险返京。说流民自唐府掳少年为质,妄想以此威胁朝廷,理由本就牵强;如今一想,如果掳人的真正目的是杀了他,换命之说不过为掩一时耳目,那昨日之乱,就不是盲目冲动的人心激愤,而可看作筹划严密的阴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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