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打空城完本——by 金沙飖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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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奔到山顶。一时没有认出,放焰火的女孩是谁。
心情直落谷底。他一揖说声“打扰”,想离开,女孩却在背后叫他。
“昭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句芒。”
一震回头,展昭迷茫道:“句芒?你在此作甚?”
你为何手擎他的焰火。
句芒过来抱住他哭:“我来找你的。找不到我就放焰火,这是玉堂哥哥的,我一路走,一路放,我想你总会看见,也一定会来。”
展昭扶住胳膊拉她抬头,心脏急跳:“你为何一个人?他在哪里?”
句芒浑身颤抖起来:“你去看玉堂哥哥吧。他快死了。”
白玉堂夜探冲霄楼,九死一生。送回陷空岛,数度昏迷垂危。
口不能言,见句芒抱着猫给他看,忽然落泪。
句芒说,他想昭哥哥了。
四义兄沉默转头。五弟成亲不久,这禁忌之事,如何启齿纵容。
句芒无奈,偷偷夜渡离岛,怀揣白玉堂的信号南行到端州。听人说起展昭在新州,又向北寻找。
此时气力已竭,她软在展昭怀中。睡着之前说,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已经死了。
僵硬麻木直抵胸口。展昭也不知靠什么站着,半晌机械的说,不会。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瞻望弗
望见展昭的刹那,白玉堂两眼一翻,直挺挺昏死在床,登时没了气。
众人手忙脚乱中,展昭怔着无法举动。这表示什么,他想不出清晰的解释。
自从踏上此路,便没有清晰过。
人声很远,像表演哑剧。卢方哭得昏15" [七五]潮打空城0 ">首页17 页, 过去,被拖走。卢夫人对着剩下的三兄弟,嘴巴一直动。徐庆抓着脑袋,与蒋平面面相觑。韩彰托起白玉堂,俯身下凑。
这是干什么,展昭不觉蹙眉。忽然身在床前,拂开韩彰,自己抱住白玉堂,唇对着唇缓缓渡气。
依然听不见什么。过了很久,白玉堂动起来,挣扎着咳嗽不止。
展昭放开,转头看卢夫人。对方一拍肩膀示意他让开,看口型,似乎叹了一声。
明晃晃的针扎满了。那一刻才疼起来,像把所有尖锐的刺集中,猛地一齐扎在他心上。
又不知时日,人都离去。谁也拉不动他。句芒走近前,一手抹着泪:昭哥哥,休息一会儿吧。你几天没睡了。
这回听见了。他对女孩笑了一下:你不也没睡么。快去吧。
句芒也走了。
我不在,深渊里谁为他接续呼吸。
展昭精神百倍地守到快天明,白玉堂终于睁眼。
沉默了数月的白五爷,开口说话,哑不成声:“谁让你来的。”
展昭喂他两滴水,微笑说:“想来便来了。不行你起来,赶我走。”
白玉堂努力翻个白眼:“臭猫,又欺负爷。”
“不错,你待如何。”展昭伸手去扶。白老鼠完全无法坐住,整个瘫在他怀里,很快被灌得满肚子苦水,脸皱成一团。
展昭放下他,摸摸额头问:“觉得怎样?累不累?”
“废话少说,”白玉堂喘着气,“我几个哥哥,有没为难你。”
这家伙,居然为了这个不想看见我。展昭不答,盖好被子说:“你歇歇,我出去一下。”
一推门冷气涌进来,他反手关上,急行几步俯向廊外。张口时,大片殷红淋在树丛。
好一会儿直起身,抹净唇角。抬头看见走近的妇人,又换上微笑:“卢大嫂,白兄醒了。烦你进去看看。”
卢夫人不动,望着他叹了口气:“你可是受伤了。”
展昭只摇头。
卢夫人又道:“你也别急,五弟伤得太重,恢复还需些时日。那兄弟几个,我去说。你安心在此,五弟不见了你,怕是不成的。”
展昭一怔之后,悲喜交加:“大嫂你说,他能恢复么?”
卢夫人点头:“险关已过,剩下便是调养。要慢慢来,知道么。”
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展昭伸手扶住栏杆,低声道:“多谢。”
卢夫人心里一酸,眼也湿了。这二人,打得散么,谁又忍心来打。衣袖一拂眼角说道:“他那几个哥哥,纵说得难听些,也是爱护他。你是个明白人,听了由他,莫往心里去。”
展昭吸口气说道:“大嫂放心。俟白兄好转,我便离去。不会多扰,坏他兄弟夫妇之义。”
卢夫人心里压不住的抖。说起来,他们错在哪里,不该相识么。五弟到濒死,心心念念只有这个人。展昭看去温澹,背转身苦也不曾少了一分。往后还有一世,教人怎么熬。想着叹道:“我进去了。你珍重些,莫教五弟看了难受。”
晚上几兄弟争执谁来守夜,展昭站在人后,低头不响。白玉堂听了一阵,不耐烦道:“吵死了。谁都不要,全部去睡。”
句芒从人缝里挤进来:“玉堂哥哥,要我吧。我给你唱歌,他们不会。”
白玉堂快气昏过去:“捣什么乱,抱着猫唱去。”
此猫非彼猫,句芒却回头看展昭,委屈道:“你抱吧,我不敢。”
哥儿几个颜色大变。卢夫人连忙站起轰人:“都走都走,没看见五弟累了。展昭你内功好些,把着脉别让气走岔。句芒,跟我煎药去。”
徐庆想说话,一张口立刻被瞪回去。蒋平见状扯着二人往外溜,暗想三哥三哥,白日还没让骂够么。大嫂说得不错,五弟这个光景,当然性命为先。忍得灰溜溜一时,此刻莫添乱了。
顷刻人走室空,展昭方才坐下,扶住手腕两指搭上去。
白玉堂闭着眼说:“猫儿去睡,爷没事。”
展昭摇头:“别说话,养养精神。”
白玉堂攒着劲别过头,累得直喘。半天才说:“你不走,就上来睡。”
展昭低头思索一阵,起身将他挪到床里,自往外侧躺下。
白玉堂手伸过来握住他,说不出话,微张着口喘气。
展昭叹息一声,手臂虚环着肩轻轻抚摩,安慰道:“什么都别想,养好了再说。”
白玉堂低声说着睡过去:“差一点就抛下你……”
醒时赶他,昏了握住不放。身上无处完好,每到喂药,展昭心都在颤。他不知抱在哪里,他才会不痛。
谁不求生。一个人痛的时候,他可曾绝望过,念未念起某个名字。
白玉堂靠床栏坐着,固执地问:“住下不好受吧,他们说了什么?”
展昭说不记得。沉思了又道:“兄长们总是为你好的。展某眼里见到,着实羡慕。”
白玉堂有气无力倒下去:“我知道。就是不想看你受委屈。”想了想认真道:“你当真羡慕,也认了哥哥,不就有了。”
展昭不接话,拧手巾帮他擦身子,不觉蹙起眉头。
这猫儿,还没习惯。白玉堂拉住他的手,笑着说:“看什么,爷长得好看?”
展昭瞅了他一眼,点头:“好看。有一无二的花团锦簇。”
白玉堂笑出声来:“不敢相比展大人。你如今也知痛了?为了让呆猫儿明白过来,爷可是代价惨重……”
展昭听见放下手巾,正襟危坐:“白玉堂,你答应过展某什么,为何又涉入官府之事?”
白玉堂笑道:“爷答应你不当官,说到做到。”
展昭沉着脸:“江湖草民,冲霄楼岂是你去得的。你想做什么?”
白玉堂收起笑,也冷下脸:“江湖草民,行事全凭己心。路有不平众踩之,你说我做什么。”
展昭闭了闭眼,点头道:“一定要如此,好。我为牛马,还你十世。够不够?”
白玉堂蓦地痴住,半晌喃喃道:“猫儿,爷不是好好的么。最多下次不去了,起什么誓……”
展昭一伸手抱起他,肩挨着肩颤动不止。口中低声说:“敢有下次,我要你好看。”
白玉堂趴在他怀里,前言后语不搭:“猫儿别怕,爷是打,打算养好伤找你的,没想吓你。句芒多事的丫头,改天憋死猫里关两顿,也吓吓她……”
展昭抬起头,抚着他的肩背:“你省省事,众人安生些不好么。养伤,差点养死了知不知道……”
白玉堂抹抹不存在的眼泪,抓住手问他:“死了你追来不。”
展昭一瞪他:“不追。展某尚未活够。”
白玉堂笑着反手搂住他:“爷追你。猫儿几时说够了,爷再去。”
白玉堂拧过头,看着平躺在身边束手束脚的展昭,暗想你为何不能趁人之危一次。一直规矩,就不犯错了么。
听见叹息,展昭转眼对上他的目光,问道:“又痛了?”
白玉堂闭上眼,摇头说:“展昭,我不想你。一点都不想。”
像被针刺到,展昭瑟缩一下,没有说话。
白玉堂笑道:“你也是一样吧,恨不能忘了。万箭攒心痛不痛?那时忽然想起,冲霄楼何等精密的机关,多亏进去的不是你这笨猫。想着要笑,倒不觉得身上很痛了。”
展昭满手是汗,紧紧攥住床单,依旧不做声。
白玉堂睁开眼看他,轻声一叹:“我听我哥的,回去成亲,真的没想你。只不过死之将至,才知道……才知道……”
他闷声咳嗽着,伤处震动,痛得一阵阵窒息。
展昭坐起将他揽入怀中,伸袖抹去额上的汗,轻抚着安慰道:“不用说,我都知道。只是你太傻了。”
白玉堂摇头,半晌顺过气来,断断续续道:“猫儿,若你在开封府,进冲霄楼,便是你去。爷,爷替你受了,未觉得有何不该。也不知,也不知为了谁更傻……”
展昭忍不住,靠过去贴着他的脸,低声道:“谁说我会去。这天下少一个展昭,仍是原来的天下。你怎能为我……”
白玉堂笑起来:“为你么。猫儿,你可记得白玉堂也是大宋的人。许你丹心报国,便不许我为江山一洒热血?休再说是你展昭欠了我。”
展昭无言,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
白玉堂拍拍他,无奈又叹:“猫儿别怕,都过去了。睡了这么久,梦里才悟出来,哪有什么欠与不欠?爷是害怕你走远了,不知以后会怎样,因此不敢想。若还不做这些事,也不知你的苦与乐,就真的离你远了。那样,我是死也不愿的。”
展昭埋头在他肩上,许久,似无力气再次抬起。
白玉堂挣扎着半转身,一手捉住他腰侧,呓语道:“有时候不知道,我为谁,想守住什么。在楼里以为快死了,反倒觉得解脱。到如今,猫儿还是不肯给自己,一点点快乐么。”
他引导他的手,从胸膛下移,停在胯间。
展昭忽地挣开,重重喘息。转头闭一闭眼道:“不知道自己伤重么。此时还胡闹。”
白玉堂仰身,方离开半寸,又软软跌回他怀里,笑出眼泪:“此时不胡闹,等死了以后么。猫儿,猫儿,到那时,你还是不后悔么。”
展昭脑中木然,他不知。或许他也不该来。两个人的身边,都不是真心想要的人。却是上天指给他们惟一的。不令守住,难道怂恿推开?他怎知道不会再一次悔之晚矣。
白玉堂,谁辜负了你,你在辜负谁。任性过后,你又如何保证,不说后悔。
压住心口隐隐的痛,展昭托起他的身体放平,盖好被子说道:“都过去了,你是不会死的。好好睡,我在这里看着。”
白玉堂忽然抬手,长袖遮住双眼,就此一动不动。
清晨童仆捧来药盅,唤不醒主人,惶然去看端坐一旁的展昭。
展昭笑笑接过,摇头说无事。待他掩门出去,微俯身叫道:“白玉堂,别装睡。起来吃药。”
白玉堂长眉微蹙,不情愿地咕哝:“不吃。闻见就想吐。”
展昭听说将药碗搁远些,伸手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肩上。
白玉堂睁开眼,无力道:“猫儿,爷气闷得很。你带我出门走走。”
展昭转头望着窗外,不知几时草叶返青,枝头冰雪已销。阳光耀眼生花,照得他一阵恍惚。
许久回过头来,他轻声说,好。吃了药,我便带你出去。
走到傍水的山坳,软风轻轻拂过苇尖,一泓宁静。展昭低声问:“这里好么。”
白玉堂点点头,指引他往背风的亭台坐下,闭目道:“累不累。”
展昭摇头,将他清弱的身躯搂一搂紧,心酸不已。
白玉堂微笑:“你气力倒足。像这样走到天边去,想也不觉得累。”
走到天边么,展昭亦笑。若是他知道,何处是他们所要的天边。
似是畏冷,白玉堂向他怀里缩进去。颤颤的想勾住脖颈,手和身体,都抬不起来。
他不能推开。抱紧了托住他的头,以唇印上他的。
---永不说与他知道,是惟一留给他的。
白玉堂呼吸断续,昏然不知生死。眸光启处,见到透明的魂魄四散,空中飞舞;而他骨肉消溶,一段段灰化在今世,如此令他倾心的怀抱里。
就化了吧,升腾而上,去拥抱死亡的痛楚与极乐。
迷乱中渐渐清醒,展昭抬头说,白玉堂,我该走了。
白玉堂忽然想笑。心上就像坠了重重的铅,看它扯开来,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知要往哪里掉。
铁锈的腥气弥漫,眼中景物扩充,猛然胀大成一腔浓稠血雾。
身体又空又冷。他恍惚地想,他到底是把这颗心,呕出来给了他。
卢夫人惊讶立起,望着推门而入的展昭,手里抱着白玉堂,分不清哪一个浑身是血。
将人放在床上,展昭回过头,面色惨白地说:“大嫂,对不住,我不该带他出去。他吐血很多,请您看一看。”
卢夫人慌忙行至床前,一搭腕息,对展昭说:“暂不妨事。你去换件衣裳,也让他静一静。”
展昭欲言又止,点点头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