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山春——by墨辄水云烟

　　沈清秋看着公仪萧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上辈子公仪萧的死，说起来是因他而起，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相同的事情发生了。
　　时辰逐渐过去，高台上升起一轮明月，晶石镜里映照出的场景清晰度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场景由白天变为了暗夜。
　　夜晚人的目力受到影响，也就意味着更加的危险。然而由于不少魔物喜欢昼伏夜出，收获也比白天更为丰富。洛冰河的手腕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念珠，依然丝毫不显疲倦，凌厉挥剑刺杀的动作已经麻木，脸上更是毫无表情。
　　沈清秋看着洛冰河独自一连解决了数只需要几人联手才能斩杀的高级魔物，直看得腮帮子发酸。
　　洛冰河斩杀魔物的手段，虽然快，但也的确残忍。沈清秋在心里为遇到洛冰河的那些魔物暗掬一把辛酸泪。
　　看了半天，他隐隐觉得，洛冰河的动作，不像纯是为了获得念珠，反而像是……在泄愤。
　　泄愤？
　　沈清秋想到这一点，握茶杯的手掌都抖了一下。
　　他没有哪里招惹洛冰河吧？走之前甚至还被这小混蛋打劫了一次，洛冰河按理来说完全没有生气的理由。
　　……其实细想一下，这一世的洛冰河，的确有些心思深沉，喜怒无常。沈清秋之前一直认为是孩子到了青春叛逆期，外加之前心中的恋慕一直说不出口，才会这样，但又总觉得不止如此。他曾经试图问过几次，洛冰河却并不愿意说，或者用其他的话题岔开，他也只好作罢。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搞清楚，有时候洛冰河那种突然莫名其妙的情绪是哪里来的。
　　沈清秋揉揉眉心，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又升了上来，被他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他面前的那块晶石镜转移了视角，洛冰河的身影看不见了。算算时间，离最终的魔物大暴走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沈清秋突然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怀里的那个锦囊拿了出来。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捏，之前一直被灵力封住的锦囊，居然自己解开了！
　　一颗蓝莹莹的珠子滚在手心里，被擦得很亮。沈清秋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认了出来。
　　这玩意他不是没见过，几年前在山城携弟子历练，他和洛冰河在溪水中与井妖纠缠，曾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一点幽幽蓝光。
　　沈清秋满身冷汗。
　　这东西……是百岁嫿魍的眼珠啊操！！！！！！


第五十章
　　沈清秋万万没有想到，洛冰河在闭关前郑重其事交给他，一直到现在才自动打开灵封的锦囊里，竟然是一只百岁嫿魍的眼珠。
　　岳清源看着沈清秋突然陷入沉默，眼神凝滞犹如入定，右手紧握着放在腿上，关切问道：“清秋？可是身体不适？”
　　沈清秋完全没有听到岳清源说了什么，脑子里飞快地把一切抽丝剥茧，越是细想，一颗心越是飞速地沉下去。
　　在狂傲仙魔途的设定里，嫿魍之目有驱毒的功效，上了百岁的嫿魍的眼珠更是可以让使用者百毒不侵。当年打井妖副本的时候，他还亲口给众人科普过。百岁嫿魍虽然稀有珍贵，却凶悍异常，他其实私心里还偷偷可惜过，没能把这么好的副本奖励搞到手，最后也只能用结界封了了事。
　　所以洛冰河是怎么得到它的？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为什么偏偏突然要送这件东西给他？
　　突然间，沈清秋脑子莫名地里闪过一个念头，“无可解。”
　　不对，不可能。
　　洛冰河并不知道自己会中无可解，也无法预料，是故也就不可能特意送他嫿魍之目来护身。更何况，在时间线上，他该中无可解的时间点早就过了，洛冰河如果真的知晓上一世的一切，完全没有必要到现在才给他。
　　沈清秋刚果断否掉这个想法，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相反的想法钻了出来。
　　洛冰河……真的不知道吗？
　　他中无可解的事件是魔族入侵，沈清秋抓住了这个时间结点，慢慢地往回想。刚回忆了片刻，脑中弦就是一紧，手脚一阵发僵。
　　……他想起来了。洛冰河的确是去过嫿魍湖的结界的。
　　当年在双湖城刷剥皮魔副本的时候，他为了挽救局面，不管不顾爆了一波灵力，结果很没面子地晕了几天不醒。醒来后，洛冰河并不在身边，而是前去嫿魍寒湖，名义是加固结界。他记得，这个任务还是洛冰河当初主动提起，毛遂自荐要去的。
　　沈清秋当时并没有多想，但现在仔细回忆，怎么想都觉得这种举动，并不符合洛冰河那种动不动就不管不顾的性格。相处了这么久，他太了解洛冰河，上一世但凡自己出任务有所损伤，洛冰河立马能抛了所有魔族大小事务，赶来自己身边，而这一世自己受伤，站在洛冰河的角度上来说还是为他而受伤，洛冰河不可能为了一个并不紧急的任务，不等自己醒来就匆匆离开。
　　除非真的有什么对于洛冰河来说格外重要的大事，且马上要发生，让他不敢有片刻缓慢。
　　他心塞塞地在清静峰躺了几日后，便接到了魔族入侵副本的提示，正魔交锋三场，天锤长老被洛冰河击毙当场。那时候沈清秋也在震惊的众人之列，因为他印象里洛冰河虽然不会纵容天锤偷袭，但是这时候的洛冰河还处于善良正直的小白花时期，最可能做出的应该是出手训诫才对，而非决绝冷酷的将其直接击毙。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洛冰河从嫿魍湖归来后，其实已经出现了走火入魔的情况。后来洛冰河战纱华铃时受伤，便是这个原因。
　　沈清秋一旦开始回忆，索性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情都撸了一遍。一旦有了个引线，便一路迸溅疑点重重的火花。
　　……而且这些，好像全都在隐隐指向一个他想了很久，又被他掐灭了很多次的念头。
　　沈清秋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嫿魍眼珠，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慢慢地连接了起来，贯成一线。
　　沈清秋手心阵阵发冷，一时间思绪极乱。一只手伸过来，温暖的指腹轻轻地搭了在他的手腕上。
　　沈清秋抬头，对上岳清源满是担忧的目光。岳清源用灵力探查片刻，微微松了口气，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低声道：“清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顿了顿，又道：“无论何事，都不要担忧，我都与你一同。”
　　沈清秋心中一暖，想对岳清源宽慰一笑，却发现根本无法扯起嘴角：“我……”
　　不远处一位掌门突然站了起来，茶盏碎了一地。沈清秋面前的晶石镜这时发出滋滋响声，镜中映照出的画面突然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东西？！！！”
　　“不好，是灵鹰！灵鹰被什么东西击杀了！！”
　　“情况不对！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魔物！”
　　高台上混乱一片，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起，岳清源面色一凛，几步上前，走到一面尚还能看见绝地谷情况的晶石镜前。
　　只见镜中的绝地谷内，不知名的魔物潜行，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凶恶魔物源源不断的从各处爬出，参会的弟子措手不及，纷纷抽剑惊慌抵挡，惨叫不断，伤亡惨重。
　　沈清秋毫不迟疑，走到他身边，语速飞快：“掌门师兄，看来是有人将这些魔物投了进来，以待折损各派弟子新秀。眼下唯一妥当的方法是我们进入救援，结界不能开，不能再迟疑！”
　　沈清秋觉得自己等不下去，有些事情，必须要与洛冰河说清。他已经隐隐意识到，洛冰河把这个锦囊给他，却到现在才让锦囊打开，似乎便是对他的一种提醒暗示。
　　洛冰河在等他。
　　等他第二次作出选择。
　　岳清源眉头紧皱，沉声用内力对所有人道：“诸位，事情来不及细查，眼下最重要的是摆脱危机。我苍穹山愿率先入谷援救弟子，诸位如有此意，还请勿要迟疑。”说罢，手扶上腰间玄肃，沉静望向苍穹山众人。
　　此举得到纷纷回应，毕竟能来参会的，许多都是各门派本届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肩负门派期望，如果在这里折损了，实在令人不能不心疼。
　　沈清秋走在岳清源身后，快要走到结界口的时候，岳清源突然回头，悄声对他道：“清秋，你果真无事吗？要不要和我一路？”
　　沈清秋摇摇头，认真道：“掌门师兄，绝地谷处处需要救援，聚在一起，效率只怕不高。我这就要去找洛冰河，定会注意安全，掌门师兄也务必万事小心。”
　　岳清源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开口，点了点头。
　　沈清秋对他一礼，跃上修雅剑，瞬息间朝一个方向飞弛而去。
　　在高处飞行，可以看见不少地方都浓烟滚滚，魔气浓郁。沈清秋衣袖灌满冷风，额发被吹得乱扬，也顾不上撩。在看到一条树林边的溪流的时候，在空中一收剑，握在手里，脚尖在一处树枝上一点，再往下一跃，无声地落在了溪边。
　　沈清秋刚刚落地，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在了原地。
　　尸横遍野。
　　不过，并不是人的尸体。
　　沈清秋谨慎地迈了几步，发现诸如女怨缠，鬼头蛛一类的魔物的尸体到处横陈，或者挂在树上，或者扔在溪水里，绿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此时此刻，除了偶尔有人的说话和抽泣声，附近的魔物都似乎受到震慑，不再靠近。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群弟子惊慌未定的聚在一起，看到沈清秋天神一样从天而降，立马眼神亮起，一窝蜂朝他拥了过来，围在他身边。
　　“沈前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多的魔物！我们，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呜呜呜呜我想出去，我要找师父……”
　　“别哭了，你就知道哭！”
　　沈清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魔物的尸体都是怎么回事？”
　　一个神志还算稳定的弟子答道：“之前我们走累了，师妹们想要在这片溪水里稍作沐足，没想到溪水里会有那种东西……后来魔物越来越多，大家又惊又怕，多亏了洛师兄保护了我们。这里的魔物，绝大多是洛师兄所杀。”
　　沈清秋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去。
　　洛冰河靠在一处阴影里，光华未褪的正阳剑斜抱在怀中，正在看着他。
　　看到沈清秋目光看过来，洛冰河站直了身体，目光有一丝闪动，不辨情绪。慢慢抬起手，擦了擦下巴上溅到到一点鲜血。
　　沈清秋用修雅剑柄指了一个方向，对惊魂未定的众弟子道：“诸位掌门前辈都已进入绝地谷救援，你们从这个方向走，没什么危险魔物，出了树林，就能与他们汇合了。”
　　众人心神大定，顿时看到了平安出去的希望，也就不再犹豫，没受伤的扶起受伤的，没断腿的背起断腿的，立马出发。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溪水涔涔流动的声音。
　　洛冰河慢慢走出来，轻声道：“师尊果真和我心有灵犀，不需要寻找，就知道弟子在此处。”


第五十一章
　　听他这么说，沈清秋心里发堵，说不出的滋味，叹道：“若是真能心有灵犀就好了。”
　　闻言，洛冰河眉睫轻颤，视线下移，落在沈清秋腰间的锦囊上，束口处没有灵流光芒，灵封已经解开了。
　　洛冰河问道：“弟子送给师尊的礼物，师尊可还喜欢？”
　　沈清秋手无意识摸上腰间，道：“很喜欢。”
　　洛冰河点头道：“师尊喜欢就好。要是师尊不喜欢，反而要找弟子问个究竟，弟子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此时的神情语气，脆生青涩的少年气息尽褪，全然是当年魔尊偶尔闹便扭时的气质神态，在沈清秋眼里，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而还有那么一丝的……亲切和怀念。
　　沈清秋看着他，一言不发。洛冰河等了半刻，又道：“师尊不向我问究竟，也不要一句话都不说。有些话，师尊若是现在不说……”他顿了一下，道：“只怕等一下，就没有时间了。”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道：“只有一件事。”
　　沈清秋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在洛冰河完全错愕住的目光里，毫不犹豫的亲了下去。
　　在接吻这种事情上，沈清秋极少主动，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哪一次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动，想要抱一抱，亲一亲洛冰河。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虚度上那么久的时间。
　　洛冰河似乎还在发愣，直到沈清秋抚上他的脸，在他耳根处轻轻捏了一下，才猛然回神，双手回揽过去，湿舌狠狠撬开他的牙关。沈清秋闭上双眼，右手渐渐后移，纵容地扶在洛冰河后脑轻轻摩挲。
　　讲真，要不是他俩站的地上血肉成河，脏污不已，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真的怀疑洛冰河会随时不顾场合，将他压在地上。
　　两人亲吻了许久才分开，相互看着对方，都有些呼吸不稳，目光交织碰撞。
　　半晌，沈清秋抬起袖子，一点点将他脸上还没擦净的血迹细心抹去。一想到洛冰河怀着上一世的记忆，默默隐忍不发，试图保护自己，努力做到不逾矩这么些年，沈清秋就心里发酸心疼不已，动作更加轻缓怜惜。
　　洛冰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色渐渐变深。只是谁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震动天地的嚎叫突然在山谷内响起，层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