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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 番外篇——by似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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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彦年长,行路不快,到最后诺大的宣明殿前中轴主道广场上也不过那么零星几人了。此时他的木头爱徒这才凑到了他跟前,吴彦也算是终于漏了一句真话,只说:“仁修,你初入朝堂之时,总该拿到过几份陛下亲笔答了,却读来觉得决断生涩的折子。”
  杨敬一愣,明白了老师所言何意,一时间只觉得荒谬,那该是十数年前之事了,他三两步跟上老宰相的脚步,又说:“老师,那时明后可尚未入宫啊。”
  吴彦却只是捻着花白胡须慈祥一笑,“圣人既封了皇后,便是没那份心思了,既如此垂帘便垂帘吧。”又似乎觉得颇有意思,念了两句,“明后……呵,明后。”
  下朝之后,萧令明与宋聿同辇而行,自他在宋聿身边起,便从未有过却辇之德,对他来说是习惯,落到旁人眼里便是娇纵。
  初秋的平京依然有些许凉意,干爽的风自绛纱帷幔的缝隙中吹了进来,激得宋聿不适地皱眉咳嗽了两声。萧令明抬手轻轻拍着宋聿的脊背,他在朝上尚对宋聿的决断有所疑问,这么静静想了会儿也大概明白了,倒也没有那一日的心寒之感,只觉得世事讽刺不过如此。
  “圣人当少用些吊精神的汤药,您的……”萧令明没说完,就被宋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便住了口,过了多时,不知抱着什么目的说了句,“若是陛下当年待姐姐如此,后来就也不会有这么许多波折了。”
  “是因为你不像你姐姐。”宋聿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下了定论,“——你不想要这些。朕才能信你,才能给你。”
  萧令明听了,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他浓密的眼睫和过去笑时如出一辙地低低垂着,连分明生得凌厉艳丽的眉眼浸在这样一抹温柔沉静的神色里都化得软了下来,连带他的笑一起,沉在初秋澄明的日光之中。
  ——是足以令所有得窥一隅的人叹一句秀色掩古今的难得容色。
  宋聿见了却是直觉有异,萧令明除却那一日的放肆之后,如往日别无二致。可宋聿总觉得他与自己隔了一层,就仿佛神寺壁画上只剩下绝世容光而无半点人气的壁上美人一般。
  ——明儿与朕生份了,宋聿如是想。
  可天子又很快平复了。毕竟过去萧令明也闹过这么一场,宋聿也是只做不知地纵过去的,毕竟反骨可以折,但是气性全无便不可爱了。
  萧令明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他自顾自地说着,“圣人知道为什么姐姐有这样的心思吗?因为她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在先帝和先太后身边。天下什么稀罕物件她都拥有。”
  “——唯有皇权,是她唯一天天看着,却一下都碰不着的。”
  天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略微咀嚼了一下,继而状似不经意地笑言,“你这话倒说得有趣味。”
  他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着萧令明,“明儿倒是好命,没有什么日日瞧着却求而不得地东西,以至于像你姐姐一样钻了牛角尖。”
  萧令明听了,抬起眼柔和地望着宋聿,好似附和一般地莞尔一笑,不再说话了。
  待圣驾快到了含元殿的时候,李芙问了句,“圣人,娘娘可要搬来含元殿与您同住,往后朝上朝下也便宜。”
  武帝恩了一声,萧令明便侧身与李芙交代,“我物件多,只取常用的来便可……”然刚说了一句就被武帝打断,“皇后是半君,该称孤。”
  萧令明愣了一下,虽为妃妾时当称本宫,他也只有想得起来时才用用,宋聿也从未置喙。但现在他既然说了,萧令明从善如流地低声道了是,“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阿绾还小,她是……是碎儿以前惦记过的人,独留在宫里即使有姑姑们照看孤也觉得不妥当。”说着便去看宋聿,故作小心翼翼地开口,“圣人可准一并抱来吗?”
  宋聿撑着额角,无所谓地摆了摆另一只手,是准了的意思。
  “偏殿随意择一间内室便可。”萧令明目的达成,言笑盈盈地对李芙交代了一句。


第53章
  明懿皇后的封后大典,是圣文武皇帝掌国晚年的最后一场盛典,场面之宏大庄重,远超天子册立元后的仪制,令万民侧目。
  众臣起初对明后垂帘颇有微词,盖因天子体弱,先是帝后同临,再往后便是武帝露个脸就走,直到近日竟是独有明后一人于珠帘之后临朝。
  但这些细碎议论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不知是否有天子于背后指点。明后行事老辣果决,颇有武帝初登基之时的峥嵘之相。
  且明后不与朝臣相交,不养近臣,无论与哪位大人都划得界限分明,甚至对睿王都是如此。倒令人不得不信,明后只为辅佐久病的天子,而无半分私心。
  如此以往,至少朝臣面上都露了敬服,再无人以此生事。
  然而朝堂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留居深宫照顾宋允的睿王妃竟是因一时之失,牵连出了祥符年间最大的一桩谋逆案。
  虽定远侯府谋逆,睿王纵使无辜亦受几分牵连,但明后仍旧秉公处置,未留情面,摧枯拉朽一般利落地审清了整桩案子,手腕之冷酷果决,令人心服之下以不免齿冷。
  “午后我就派人送了俞雅去大理寺,想来贴加官之刑,即使活计细碎此刻也该了了回宫,你若想见她最后一面,此刻便动身吧。”萧令明悬腕纸上,笔下不停,并没有去看坐在自己身前的宋显。
  宋显失笑,“我去见她作甚。”
  萧令明抬眼瞥了他一记,“全一全你睿王仁义之名。”
  “萧……”宋显顿了顿,又改了口,“皇后,那些不过是表面文章。”
  萧令明听见他称皇后,不由得笔下一顿,又觉得让他改口称母后也没什么意思。他收笔上提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这道薄绢递给了宋显,“那就代我走一趟,早日了断了这件事。”
  宋显接了,一看,“你倒是对女人一贯手软,三尺白绫叫她痛快。”
  “人不是生来就偏激愚蠢的,总是因人因事,才走到今日。”萧令明言语冷淡地随口打发他,“去吧,有话要说也等你事情办完了再说。”
  ……
  霖铃阁。
  俞雅自大理寺刑房回来之后并没有进内室坐着,反倒散发素服,独自坐在中厅的小院里抬头仰望着天际日渐西垂的夕阳。落日的余晖落在她素净的面上,连面上细碎的绒毛都显了出来,一打眼看,仿若未出阁的豆蔻少女一般,哪里能想到是曾行出那等骇人听闻的阴险手段的人呢。
  院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俞雅,她转头看向大门,见是宋显,面上露出了豪不遮掩的惊喜,继而又看到了他身后内侍手上奉着的三尺白绫,瘦弱的肩胛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见宋显亲自接了白绫,又打发了黄门出去,她这才慢慢起身,盈盈一礼,“王爷来了。”
  宋显没有说话,走到了她的身前,将手中装着白绫的托盘放到了石桌上。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落在了如雪的白绫上头,细致地抚摸着,俞雅感受着掌下冰冷细腻的纹理,深深吸了一口气,“王爷,替妾带句话给皇后娘娘吧。”
  宋显说:“你说。”
  俞雅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可也不知她在笑些什么,“妾多谢她让妾看着他们上了路,看着他们在刑官的手下哀嚎辱骂,咬牙切齿地诅咒妾这个不孝的女儿。连我的母亲,饮下毒酒前都不愿见我。”
  宋显一时间亦是五味杂陈,“当初你不是这样的。”
  “当初……”俞雅喃喃,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她与宋显的初见,其实并不是大家所说的落花下一见钟情,无论是落花还是一见钟情,那都是定远侯府和宋显心知肚明的话本。她与宋显真正意义上的初见,更早一些,是在俞雅十三岁随母亲入宫赴宴的时候。她与母亲和奴婢走散,寻人的时候摔了一跤,正巧摔到了宋显的面前。
  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陌生男子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洋相。俞雅因羞恼对那时下意识地冲自己伸手的宋显语气不善,“别扶我,我自己能起来!”
  那时的宋显听了也不生气,他笑着说了句,“我信你,你自己起来。”说完不仅自己负手转过身去,还让跟着自己的奴婢们也都转了过去,等着小姑娘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俞雅眼中的记忆缓缓褪去了颜色,露出命运本来就狰狞不善的面目,她释然般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您代我向皇后认个错吧。”
  “我没什么可偿她的了,不过一条性命。”
  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声,“我这一生,该是一步错步步错。”又说:“王爷,我知道您一开始就想让我死。雅儿不怪您,您不让漏出口的事情,雅儿也半点没有对皇后提起。”
  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雅儿当真不怪您。”
  俞雅那张消瘦了不少的面上,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就当全了您当年真心信过雅儿,雅儿当年也是真心喜欢过您这桩没什么所谓的旧事吧。”
  俞雅说着站起身,理了衣襟袖口,“妾赴死的样子当不太好看,您的旨意送到,就别看着妾受死了。”
  ……
  宋显回来得很快,萧令明一看便知他是步履匆匆地赶回来的,“你要说什么?”萧令明问得开门见山。
  宋显绕过几案,跪坐到了萧令明的身边,继而有些踌躇地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匣子递给了萧令明。
  那匣子看着朴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萧令明伸手接了,一打开,里头的东西也不甚值钱,却让萧令明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他几乎是怔愣地看着里面廉价的泥塑玩偶,银钗珠花,还有泛出枯黄的竹编小物。
  宋显慢声低语道:“是碎儿在我府上住时格外喜欢的小物件。不是赏赐,是完完全全她自己的东西。我想着带给你,也算是想念。”
  “啪——”一颗豆大泪珠自萧令明的眼眶中陡然落下,掉到了泥塑的人偶上,浸得廉价无釉的陶土染出了一块深色,萧令明有些无措地抬手去擦,但落下的泪却越来越多。
  一双温暖的手覆在萧令明冰冷的手背上啪一声合上了盖子,继而自他的掌心抽出了匣子放到了几案上。
  宋显将萧令明的冰冷的手揉在掌心,又抬手去抹他脸上的泪,在他额头鲜红的花钿上轻吻了一下,又低下头柔声哄他,“我在门口等俞雅了断才过来的。你已经为碎儿报仇了,如今想哭就哭吧。”
  此话一出,萧令明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意,任由它轰然决堤。
  宋显总见不得他落泪,碎儿之事对他来说至多也就是惋惜,可萧令明的痛不欲生却第一次教会了他什么叫感同身受。宋显一把将他扣入怀中,像小时候母妃哄自己一样轻拍着萧令明的脊背。
  此举却越发纵容了萧令明的悲泣,他抖着手一点点顺着宋显的衣料摸索过去,结结实实地环住了宋显的腰,将脸全然埋进了宋显温热的颈窝当中,无声又颤抖地剧烈哭泣着。
  宋显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萧令明的脊背,神色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然就在这时,外间的转门被推开,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又难得得以发泄的萧令明并没有听见,只有宋显听见了,他下意识侧首去看,下一瞬就直直撞上了天子那双深沉又压抑着怒火的阴冷双眼,不由得心下陡然一震。
  ——他知道了。不,他早就知道了,宋显想。
  但宋显没有松手,只是动作顿了一拍,继而又恢复了匀称充满安抚意味的轻拍。
  宋聿就这样站在阴翳中,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继而听不出情绪地沉声问了一句,“抱够了吗?”
  萧令明在听到宋聿声音的那一刻就惊慌地推开了宋显。
  宋聿一眼就盯死在了他脸上来自宋显衣领的压痕与濡湿的泪水,三两步上前一把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身后,他冷眼看着宋显被萧令明的眼泪浸湿了一片的衣领,狠声道:“还不滚出去!混帐东西!”
  宋聿骂完仍不解恨,他猛一甩袖,横指殿外,眼神冷戾如刀,好似就差当场弑子,“你这个觊觎君父所有的孽障!滚去外头跪着!跪足两个时辰!”


第54章
  宋显站在原地一时没动,他抿了抿唇,一撩袍角原地跪下,“父皇,与皇后无关,都是儿臣,是儿臣的错,您要……”
  他还没说完就被三两步上前的宋聿一脚狠狠踹在了胸口,天子怒极半点没留力道,宋显也不敢躲生生挨了这一下,被踹得脊背重重撞上了三步后的沉香摆台,发出哐一声巨响。
  天子踹完似乎气消了一点,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亲子,终是咬牙道:“自然都是你的错,现在滚出去,别在朕面前用你那点小伎俩!”
  宋显捂着震痛胸口,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扶着地踉跄起身,不留痕迹地看向站在天子身后的萧令明。萧令明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宋显才放下心来,狼狈地道了声,“儿臣告退。”
  宋显退下之后带上的门扉将一切殿外窸窣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外头。宋聿深深吸了口气,又捂着口重重咳嗽了两声,在静谧得只能听见他与萧令明两人呼吸声的殿内,他缓缓转过身,衣袍拖拽过地毯的摩挲声响都清晰得分毫毕现。
  天子慢慢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萧令明。
  萧令明面上兀自带着浸润地湿痕,但脸上显然已经收敛了全部的情绪,他咬了咬下唇,拎了裙摆缓缓跪下,然而膝盖刚碰到柔软的地毯,就被天子抓着胳膊一把拉了起来,语调烦躁,“行了!装什么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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